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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将计就计 ...

  •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钱方孔醒来后宝儿有心追问,但见父亲精神不振,略微提及便情绪激动,想到许大夫刻意嘱咐要循序渐进,也不敢太过逼迫。钱方孔患病消息一出,各家商户、衙门中人纷纷借探病之机打听,玉麟连着钱庄、牙行两边跑,维持关系,稳定人心。宝儿上世经历过人情冷暖,知道玉麟是有意为之,仍忍不住心生感慨。
      虽见玉麟太过辛苦,为了配合玉麟计划,也只能在家扮演身体不适,心有郁结。顾井每日跟着玉麟东奔西跑,他将玉麟、宝儿视为恩人朋友,回去后自然心疼与顾残生诉说。
      江守言眼见玉麟疲于奔命,验货后还要亲自交待雕刻事宜,主动让玉麟多放心思在钱庄,牙行这边他与顾师傅沟通,请他帮忙多费点心。玉麟故意沉吟片刻,叮嘱江守言若是提到宝儿,切不可露出破绽,这段时间宝儿身体也不好,许大夫未能找到源头,宝儿却说也许是爹欠了别人,所以上天给的惩罚,那就当她替爹还债吧。江守言已然习惯听从玉麟之言,深觉有理,一一应了。
      正巧有客人投得一块乌木,欲雕刻尊弥勒佛供奉,玉麟借机陪同江守言拜会顾残生。出事后玉麟一直借顾井的嘴让顾残生了解事情进展,自己故意营造出钱庄动荡的假象,这还是第一次上门拜访。
      玉麟如常有礼与顾残生打过招呼,诚恳措辞道:“顾伯伯,这些时日家里出了点事,岳父和宝儿相继病倒,确未能抽出时间来探望你,宝儿特地叫我给你带句问候。如今一来就要请你帮忙,小侄实在汗颜,万望顾伯伯不要见怪。”
      顾残生虽听顾井说了钱家的所有细节,知道人偶早已被砸得粉碎,玉麟并不知情。但他为人谨慎,始终保持着警惕,见玉麟神态与往常无异,言辞诚恳,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愿直视玉麟清澈双眸,低垂眼眉语气复杂回道:“阿井已给我说过,你们家中有事,就不要在意外人了。”顿了顿踌躇问道:“宝儿,病得厉害吗?”
      玉麟眼神一黯,眉头微皱低声叹道:“宝儿,许大夫说没查到病源,她又郁结于心,加上日后只怕……唉,恐怕她得将养些时日了。”故意一脸烦忧语焉不详,生硬地将话题转到牙行事务上,恳求顾残生帮忙。江守言这几月与顾残生相处甚为投契,此时也不客套,诚恳请求:“顾兄,我知道此事难为你了,只是有这个见识人品又绝对值得信赖,除你之外,我和玉麟实在不敢轻易托付给其他人。”顾残生神情一凛,强抑万般思绪应了下来。
      江守言大喜,迭声感谢,知道玉麟事务繁多,待不多时便让他去忙自己的。玉麟本就有意给顾残生机会,让他与江守言独处方便探听,将顾井留下帮手,与顾残生告声罪,带着疲色而去。
      望着玉麟离去背影,江守言轻轻叹口气,详细说了牙行近况,自责愧为人父,玉麟从小肩负重任,如今亲家卧病在床,宝儿身体不适,钱庄也是他撑着,自己却眼朦手颤,苦了他了。
      顾残生眉头紧锁宽慰了江守言几句,想到一向稳重的玉麟如此慌乱,宝儿身体难道严重过预期太多?支开顾井去工坊准备,知道江守言无机心,直白言道:“江兄,宝儿情况是否比阿井给我说的更糟糕?”
      江守言想到宝儿最近郁结于心,一直在养病却找不到根源,也是真的担心,他不把顾残生当外人,老老实实把担忧都说了。转念想到玉麟的嘱咐,子嗣问题虽已接受,内心深处实有些遗憾,顾残生话不多却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便也一并说了。
      “我不知道亲家老爷到底结了什么仇怨,但两个孩子是无辜的,为何要报应到两个孩子身上。现在找不出病源,宝儿又猜测亲家老爷或许欠了人家,这是上天给的惩罚,就当替父还债。唉,这孩子,固执起来谁都劝不听,她还这么年轻,许大夫说,长此以往,子嗣问题还是其次,宝儿的身体,恐有出血之虞。”
      顾残生脸色一动,沉声道:“他们找到仇家了?”江守言摇摇头依照自己所知“事实”感慨道:“唉,亲家老爷这场病来得甚至凶险,醒来后都一直昏昏沉沉精神不佳,大夫说不能再受刺激,玉麟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余老实:“宝儿只怕是要学玉麟替父还债,当年我对不起余老实错判了,若非玉麟锲而不舍为我甘受侮辱责罚,我这一世只怕都换不来他的原谅。”顾残生垂头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色,平日平淡的语调竟有些颤抖:“他俩都是好孩子,可惜……”努力控制住情绪,转言道:“时也命也。”
      顾井已经工坊工具备妥,顾残生恢复了平日态度,与江守言淡淡讨论此单要点,此乃汉人大家,弥勒佛以布袋形象为基。江守言连连称是,告辞之际顾残生仿似不经意般随口说道:“豪门望族生活精细,桌椅摆设都有讲究,好像有的贴身佩饰里还会夹杂香料。”江守言一愣,再想细问顾残生却好似未曾开过口一般,慢慢转入工坊。他已习惯顾残生的孤僻,也不以为异,和顾井打个招呼告辞离去。
      过得半个时辰,工坊内只有顾残生与顾井呼吸声和工具相碰声,屋外一个瘦小的身影这才悄悄离去。
      天气渐冻,玉麟四处打点,忙进忙出,钱庄慢慢恢复了平静,但不知何故,私下里竟出现了流言蜚语,传言钱方孔不知中了什么邪,连女儿都连累了,钱庄生意不可避免还是受到了影响,冷清了许多。玉麟只淡淡叮嘱众人清者自清,不用理会旁人闲话。顾井大为不忿,可不知怎地,平时最为牙尖嘴利的彩凤这次也老老实实听玉麟吩咐,不多争辩。江守言为了玉麟少份牵挂,重新介入牙行事务,不时往顾残生处商讨,提到传言之事,也甚是无奈。
      好在将息了大半月,钱方孔精神渐渐好了起来,见女儿女婿为了自己辛苦操劳不禁内疚,可望着宝儿纯洁干净的眼睛,怎么也无法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段黑暗罪恶。玉麟倒是处事稳重,但他为人正直,牙人信义传家,会不会影响到和宝儿的感情?
      玉麟和宝儿也感受到了钱方孔好几次欲言又止,宝儿配合扮病了这些时日本就气闷,想着干脆直接和爹挑明,可一看到爹满腹心事,惶恐慌乱的脸庞就狠不下心来。这么几番犹豫下来,不觉已快腊八时候。
      钱府这一个月诸事缠身,正好借着腊八节讨个吉利,厨房各人忙着弄腊八蒜、腊八醋,备置好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等物,就待腊八当日熬制腊八粥。祥旺却一个人在旁神神秘秘不知鼓捣什么,众人都知道他爱研究甜品,也不管他。
      晚膳后,宝儿被彩凤赔着笑脸请到在书房品鉴阿旺的新甜品,玉麟虽对甜食不感兴趣,但祥旺一片心意加上手艺又好,不禁也有些好奇。却见盘里放着着金银两色的长块,表面裹着一层白霜,却原来是糖浆冷却后形成的白沙。宝儿大加赞赏,祥旺憨憨一笑:“小姐,明日腊八,我给老爷做这反沙芋,他一定高兴的。”
      宝儿感动点点头,随口问道:“你怎么想起做这个甜品的?”祥旺挠挠头:“前两月我无意中听老爷问张妈是不是会做反沙芋,张妈说不会老爷好像还挺失望。这两天我看老爷精神好些了,又是腊八节,忽然想起来,就想试着做给老爷尝尝,或许他会高兴点。”
      玉麟一直在旁研究反沙芋,听到此言心念一动,开口问道:“张妈我记得好像是潮灿人士吧?”宝儿若有所悟,待只剩得她和玉麟,低声道:“爹从未提起过我们老家何处,我以前也未在意过,爹为了隐瞒自己身世,真是殚精竭虑。”顿了顿忽地想起江守言曾提到的潮灿手艺人,抓住玉麟连声惊叹:“难道公公曾提到潮灿手艺人竟是顾伯伯,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当年会忽然没了消息。”
      却见玉麟轻叩桌沿,过得半晌抬眼一笑,轻轻拥住宝儿香肩轻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让他们二人吐露心结。”宝儿一脸诧异望向玉麟,眼眉轻挑笑道:“我明白了。”烛火下两人身影投在墙上,依偎在一起娓娓细语。
      宝儿与祥旺准备了茶果、菜头粿,只当迎接腊八节日,提前让钱方孔试试味道,合着反沙芋一并奉上。钱方孔只知女儿担心自己,身体也不好了好一阵子了,见她精神恢复刻意给自己做糕点也甚是高兴。打开食盒,一眼望到反沙芋不由惊喜莫名,连连询问,祥旺得了嘱咐,老实直言听老爷提起过,希望老爷开心。
      钱方孔点头夸赞,小小一个甜品竟让他有些激动。宝儿娇嗔着提醒钱方孔情绪不可过激,故作不明:“爹,我看阿旺做的这个反沙芋,材料简单,做工也简单,比平时他做的其他糕点差远了,也比不上我做的菜头粿。”彩凤笑嘻嘻配合:“小姐,我听姑爷说过,这是潮灿小吃,不少潮灿人家过年过节都会做,因为芋头、红薯便宜,加点砂糖便可以做出来,金银两色,寓意金柱银柱,穷苦人家最是喜欢了。”
      宝儿与彩凤一唱一和,偷瞥钱方孔,却见他拿着一块反沙芋咬了一口呆呆出神,好像在回想什么事般。宝儿看时机差不多,冲彩凤使个眼色让他们退下,轻声问道:“爹,你从未告诉过我,我们祖籍何处。这反沙芋到底有何特别之处,难道是因为,我们是潮州人?”
      钱方孔听到“潮州人”三字手一颤,下意识摇头否认,抬眼见宝儿一脸埋怨,明白女儿这些日子承担了太多,以女儿女婿的才智,必然已经猜出了端倪。将宝儿招致身边,轻抚秀发叹道:“爹以前很穷很穷,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和我一样无亲无故的……朋友。每年腊八,我都会费劲心思弄点芋头、红薯,讨点砂糖做反沙芋,和他分着吃。”宝儿见钱方孔终于肯说往事,不显露异状,知道他压在心里几十年,需要慢慢倾诉。
      “我们一起熬过了最苦的时候,上天却给了我们一个考验。我,我却一时贪心,背叛了他。我跑了出来,不敢说自己是哪里人,但不知为何,从那以后事事顺利,生意越做越大。我一直不敢去想,害怕去想,却没想到他来找我讨债了。”钱方孔情绪忽地激动起来,握住宝儿双手喃喃道:“是爹对不起他,我们的恩怨我一定会解决的。宝儿,你放心,爹不会让你有事的,更不会影响你和玉麟。”
      宝儿怕钱方孔气涌胸口,赶紧倒杯茶给他顺气,再追问细节,钱方孔却支吾以对,只说必定保护好女儿。宝儿还欲再言,见钱方孔捧头皱眉,怕他病又犯了,无奈唤来祥旺、彩凤熬制安神药汤,请爹好好休息,只得罢了。
      玉麟听了宝儿转述,宽慰道:“岳父收藏在心里太多年,今日能说这么多已经有进展了。我记得前世铸币阻碍已是非常大,可我给岳父再怎么痛陈利弊,岳父都始终收埋着这个秘密。唉,背信弃义、谋财害命,岳父其实也是过不了自己的良心关,不敢让人知晓,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他今日如此含糊告知你,也是怕你看不起他。”
      两人计划已定,也不气馁,顾残生如今不计仇怨帮手牙行,关心宝儿身体,事情仍有转机。腊八节当日,宝儿领着彩凤、祥旺,病后第一次踏入顾宅,拜访顾残生。
      顾残生不知宝儿会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眼见宝儿比起以往精神明显差了,下眼睑有些黑印,一看就知道休息不够,不禁有些愧疚。宝儿故作轻松展颜一笑,如平日般呼唤顾残生,轻描淡写带过了自己生病郁结,叫着祥旺、彩凤将带来的小东西准备好,顾井粗心,肯定没注意已经是腊八节了。
      宝儿越是扮作无事,顾残生反而更加认定她是在强忍伤痛,张嘴欲言,可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不知如何面对。宝儿只做不知,如常与顾残生聊天,笑声中却有些苦涩。
      祥旺将制好甜品置于桌上,食盒揭开,顾残生不由愣住了,食盒里却原来装着茶果、菜头粿和反沙芋。彩凤笑嘻嘻给顾残生盛上,叽叽喳喳请顾残生批判味道。许久没听到家里这样喧闹,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暖意。
      轻咬一口反沙芋,目光凝聚,好似忆起了一些已然忘却的回忆。沉声问道:“阿旺,你怎么想起做这种潮灿的街边小吃?”祥旺挠挠头,据实以告。
      顾残生听到钱方孔主动提起,冷哼了一声,有些质疑有些诧异。宝儿情知反沙芋是爹和顾残生挨穷受饿的共同记忆,曾经友情的见证,此时心情激荡,正如玉麟所料。支开彩凤和祥旺,装作终抵不住压力露出孩子一面轻声道:“顾伯伯,我好害怕。从爹出事开始,玉麟就一直承受着压力,我身子这样他都从未怪我。昨天爹终于告诉我,他对不起一位老朋友,却怎么也不肯给我说原因。这是不是上天的报应,注定我不能为玉麟生儿育女。若是要用我的身体、寿命来偿还父亲的过错,我,我愿意承担。”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喷薄而出。
      此番情绪有真有假,借机将担心、歉疚,愿意为父还债的心情一定说了。顾残生本就一直对宝儿怀着愧疚之情,耳听宝儿自责内疚,花样年华却因为自己承担了这么巨大的伤痛,急急安慰:“宝儿,你和玉麟都是好孩子,上一辈的恩怨与你们无关,你别想太多。你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要心急,总会有办法的。”
      宝儿明白这番话对于顾残生来说并不容易,这些日子理智上虽然让自己保持冷静,但终归还是有些怨埋。此刻百感交集,感动里更多无奈,反而更止不住泪水。顾残生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只得无奈呼唤彩凤。
      彩凤扶着宝儿好一顿安慰,故意提及姑爷痴心一片,不会在意孩子的给顾残生知晓。宝儿目的达到,渐渐收了伤悲,赧然对顾残生一笑。二人转了话题,顾残生眼看宝儿强颜欢笑,如此心情都还是在节日时候来看望自己这个废人,犹豫再三终忍不住找了个借口,看看宝儿怀表链条有否松动,怕久了时间不准确了。
      宝儿闪过一丝讶异,不动声色取出怀表递于顾残生。望着顾残生措辞上油拿着怀表转入工坊,宝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或许一直以来的任性固执,并没有错。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因果循环,我们都一定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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