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中传奇之宝麟传》遗忘缘

46、第四十六章 不栉进士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
　　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

　　前朝时，京师、江浙一带达官贵人极喜东莞县内盛产的一种芳香扑鼻的沉香，名唤“莞香”，乃广东省有名贡品。其时大批莞香每年由东莞各地运到九龙香莞步头，再渡海于岛屿石排湾集中，然后转送沿海各省。此港口长年运香、贩香，当地人及往来客商久而久之便以意为名，称之为“香港”，芳香之港也。
　　大清建国后只留了广州一个外埠，莞香多留于贡品，沿海地区因闭关锁国之政，往来通商大不如前，对于香港这等小渔村也不甚在意，便划于新安县管辖。广州港每日夷商来往数量庞大，朝廷与十三行对于小货商为求省时于香港村交易亦未禁止，只派了点赋闲人士打理，毕竟广州城繁华诸事方便，往来豪商少有愿留于小渔村受苦者。
　　玉麟请上范伯蠡一同向路易斯夫妇剖析利弊，路易斯尚有些迟疑，洁西卡却极力主张依玉麟他们之见，拿过海图细细与路易斯分析，香港村有天然港湾，交通便利，出海便捷，确然是作外埠的理想之所。
　　路易斯平时干脆果断，此次却迟疑起来，半晌才点头应了，望着玉麟请求道：“江，我和你们先去香港村盘点货物，打理行程。只是得请你在货品清楚后，再派人送洁西卡渡海一趟。毕竟香港村不像广州这么繁华，条件艰苦，女子不太方便。”范伯蠡哑然失笑，倒没想到原来洋人踌躇竟因心疼妻子。玉麟止不住笑意应了，洁西卡却皱眉请他们稍候片刻，众人不及反应便见她急匆匆出了雅间。
　　宝儿只会简单对话，众人讨论时玉麟一有空闲就转述她知晓，她只见得众人拿着海图讨论，路易斯点头应承于玉麟说了几句话，众人表情就轻松起来，玉麟那貌似端正平和嘴角却隐隐上扬的神情再是清楚不过，必然腹中暗笑。见洁西卡忽地跑出，轻扯玉麟衣袖低声询问。
　　玉麟将缘由告知宝儿，宝儿抚掌赞叹，娇笑着用所知有限的简单单词比着大拇指连声夸赞路易斯。路易斯哈哈大笑，拍着玉麟肩膀笑道：“江，你妻子真是太有趣了，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好玩的大清女子。”
　　宝儿就听明白了漂亮、有趣，见路易斯笑嘻嘻看着自己与玉麟开心说笑，扯扯玉麟衣袖扬眉询问。玉麟唇角微扬转述路易斯夸赞，宝儿红晕一闪，但几日接触下来已甚是了解洋人性子，顽皮心起，歪着头笑眯眯问道：“我，洁西卡，谁，漂亮，多。”
　　玉麟宠溺唤声“宝儿”，见路易斯没明白宝儿一个个往外蹦的单词，在宝儿眼神注视下只能苦笑着给路易斯解释。路易斯挠挠头，耸耸肩与玉麟笑道：“你妻子倒真给我出了个难题。”见宝儿满脸狡黠笑意看着自己，灵光一闪大笑回道：“大清国你最漂亮，英吉利洁西卡最漂亮。”
　　宝儿听完不禁笑声连连，暗想洋人倒也滑头，好玩得紧。玉麟见范伯蠡一脸无奈看着话题越扯越远，低声哄道：“宝儿，别再胡闹了。”宝儿知道洋人不似大清国那么多规矩，忽地想捉弄
　　捉弄玉麟，看看他会怎么化解，调侃道：“玉麟，那你说我与洁西卡谁更漂亮呢？”
　　玉麟一愣，他虽是熟知洋人男女之防不似大清，但自幼守礼，公然评价女眷却亦难做到，不免有些为难。路易斯听提到了妻子名字，玉麟迟疑不答，好奇向范伯蠡询问。知道原来宝儿也捉弄玉麟，不由想看看这位才智卓绝的大清男子会怎么应对，跟着起哄：“对对，江，你也应该回答这个问题才公平。”
　　范伯蠡本觉几个年轻人胡闹，但见玉麟俊脸微红，不由也好奇这位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端方公子会怎样化解这个难题，毕竟礼法使然，如洋人般夸张措辞评价女眷，确有些不合礼数了。
　　宝儿见玉麟难得人前有些尴尬，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毕竟大庭广众比不得闺房之间。玉麟侧头看着宝儿宠溺叹口气，折扇在左手轻拍一下，嘴角带笑轻摇折扇缓缓言道：“我们古人曾说过一句话，在情人的眼里，自己所钟情的女子都是最漂亮的女人。我想，我俩也不会例外。”
　　范伯蠡汉语、番语尽皆精通，自是知道玉麟化用谚语，既含蓄用谚语表意又不失礼评价女眷，不由抚掌暗赞不失上国风范。路易斯迟得片刻也明白过来，大笑说道：“江，你很聪明。”
　　玉麟见宝儿满眼疑惑，低声笑道：“谚云：情人眼里有西施也。我俩想必亦难脱俗。”宝儿红晕生颊，本有些后悔人前与玉麟任性，但见他满目柔情，终是一如既往宠溺自己解决了难题，心底欢喜如饮蜜糖，挽住玉麟甜甜说道：“算你了。”
　　众人说笑之际洁西卡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娇笑道：“我这样就不会麻烦了！”只见洁西卡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紧身马甲，下着一条上宽下窄的奇特裤子，裤腿被双带着脚蹬的长靴裹住，显得双腿特别修长，诸人眼前一亮皆愣住了。范伯蠡多年与洋人打交道都未见过这等装束，与玉麟对望一眼摇摇头，示意亦不知晓。宝儿却大感有趣，不禁拉过洁西卡细细打量。
　　路易斯扶额无奈叹道：“洁西卡，你怎么可以穿男人马裤？你还自己偷偷做了马靴，失了礼仪会被耻笑的。”玉麟接触日久，只知路易斯甚为尊重女性，与宝儿私下感慨洋人女子比之大清女人少于束缚，第一次看到路易斯有些着急与妻子规定礼仪，不免诧异。见宝儿毫不知情还在兴奋与洁西卡手舞足蹈互相比划沟通，不作声走近手肘轻触。
　　宝儿与玉麟心意相通，一经提示知道有所不妥，这才注意到路易斯眉头微皱面若不悦。洁西卡故作不明仰头对路易斯撒娇笑道：“我这样穿不好看吗？”路易斯犹豫一下，眼见洁西卡笑盈盈望着自己，终是无奈点头道：“好看，只是……”
　　洁西卡嘟嘴娇嗔道：“只是什么？谁说这是男人的马裤，我自己设计的马裤，自己设计的衬衫和马甲，就是适合女子穿着便利，以后必定会大行其道。凭什么女人就必须穿裙子，连骑马都只能侧骑，那么不方便。”路易斯耐心劝道：“可是礼仪如此，你……”洁西卡恼怒打断：“那我就要这么穿，还要陪着你去香港村清点货物，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玉麟低声给宝儿翻译，暗叹原来洋人社会表面虽较大清宽松，骨子里对女子束缚依然，洁西卡崇尚自由，亦是名奇女子也。
　　路易斯看着洁西卡半晌，见她气呼呼毫不示弱，举手败下阵来，无奈摊手露出大白牙笑道：“好，好，都听你的。”洁西卡俏皮眨眨眼，扑进路易斯怀里在其脸颊重重一吻娇笑道：“路易斯，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路易斯满脸宠溺摇摇头，见大清人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看着自己，不好意思耸耸肩。洁西卡知道路易斯做了极大让步，宽心道：“我只在大清陪你清点货物才穿马裤，回到英吉利后就只在家里穿给你看。”
　　范伯蠡再是与夷商交往甚多亦未见过这样大胆洋婆，对此行径暗觉为免有些太过不知廉耻，见玉麟宝儿挽手低声私语，隐隐听见宝儿满含羡慕说着洁西卡比大清女子幸运良多，路易斯也不限制她性子，可以像男子一般做好多事。
　　听得玉麟压低声音哄道：“以后一有机会，也尽量让你更多参与。”宝儿摇摇玉麟胳膊撒娇道：“那我也要与洁西卡一起去港埠看看。”玉麟宠溺叹口气耐心解释道：“洁西卡这等服饰行动方便，香港村不比得广州，港埠环境复杂，女子实有些不便。”
　　情知宝儿执着，顿了顿不待辩驳就急急续言道：“洁西卡毕竟是英吉利人，此类奇装异服着于大清女子确太过显眼。你也别动女扮男装的心思，若被知晓确然有些于礼不合，况且这两日你身子本就不适，不可逞强。”
　　宝儿知他谨小慎微，就是措辞拒绝自己，但见人多也不便再与他争辩，闷闷不乐抽回挽臂双手，瘪嘴侧立。玉麟叹口气，主动握住宝儿小手，宝儿微一挣扎听得他轻声答应日后身子好了，时机合适就带自己参与，甜甜一笑紧靠着玉麟娇嗔撒娇。
　　范伯蠡心里一凛，玉麟平日里端方有礼，与夷商接触多了，却有些太过纵容妻子了。他对玉麟一直心存感激，暗思必得寻个机会告诫这小兄弟一句，可不能一时贪玩仿效洋人，忘了祖宗礼法，落人口实影响声誉让人笑话。
　　两对夫妻相处惯了，自然而然流露恩爱之情，自是不知在外人看来，却是有些太过失仪了。几人笑闹一场，定下了通商港埠，只等货品齐全择期上船了。
　　接下两日闲来无事，宝儿自是尽地主之谊，邀约洁西卡游玩广州，品尝大清美食，体验风土人情。路易斯夫妇对于大清的手工雕饰颇为喜爱，一口气买了好些彩塑泥人、玉石饰品。
　　玉麟抽得半日空闲，特意去拜访了一趟顾残生。玉麟谦和致歉被俗事缠身，未能及时拜会，顾残生一如既往神态冷淡，只淡淡客气回应两句。玉麟示意顾井拿出一块上好玉石，顾残生眼神一亮，语调淡然问道：“这块南阳独山玉坚韧微密，细腻柔润，光泽透水润泽，乃是上等‘芙蓉红’，江公子欲雕琢何物？”玉麟拱手回道：“顾师傅，阿井应该已与你说了近日牙行与夷商有些往来。两位洋人朋友即将远行，他们甚为惊叹中原工艺，故欲以玉石为基，送他们一对玉石人偶。此等手艺全广州城亦只得顾师傅有此能耐，烦请费神劳心了。”
　　九斤二已将玉麟绘制画像提前打开，却是路易斯夫妇画像，神情灵动，挽手而立。顾残生沉默不语仔细观察画像特质，示意顾井将玉石放在案台，凝神细看后闭目沉思片刻，语气平淡说道：“江公子谬赞了，三日后我叫阿井送去牙行。”玉麟温和道谢，顾残生微微点头还礼再不言语，唤声“阿井”便转入工坊，顾井赶紧与九斤二捧着玉石、画像跟随而去。
　　过不多会，顾井两人便被顾残生撵出。玉麟知道顾残生爱惜上好原石，既已开口应承就不会再客套理会。不待顾井开口即朗声告退，工坊隐隐传来一句“江公子请回”便再无声息。
　　玉麟不再打扰，想着路易斯夫妇不日就将辞行，带着九斤二、顾井购置了不少特产作朋友之谊。
　　宝儿难得交到个脾性相投的同性好友，洁西卡性格直率，也甚是喜爱宝儿活泼有趣，这些日子天天黏在一起，两人虽只能用简单日常用语和单词对话，但加上连比带划的丰富肢体语言，居然也聊得甚是投契。
　　三日匆匆过去，顾井小心翼翼将玉像送至江府，红布揭开，众人无不惊叹顾残生手艺非凡。江守言虽甚少直接参与牙行事务，眼花手颤，但毕竟浸淫几十年，经验犹存，抚须赞道：“这位顾师傅手艺非凡，玉像眼波流转，雕工精美，顺势利用玉石纹路雕琢，可惜我现在目光浑浊，无法看清衣服纹路，不能完全欣赏如此佳作。玉麟，这样的手艺人实属罕见，你一定得好好尊敬顾师傅，不能埋没了他的手艺，更不能亏待于他。”
　　“我做牙人这几十年，亦只在二十年前见识过一位潮灿人士雕琢的玉石观音能巧夺天工，有栩栩如生之态。可惜爹当时琐事太多，辗转之下未能打探到地址姓名，后来方知这位潮灿手艺人忽然销声匿迹，再也寻不到踪迹。待洋商交易完毕，玉麟你替我向顾师傅带话，我一定得亲自登门拜访，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有机会亲眼见识到这等技艺。”
　　玉麟恭敬应了，心念一动，暗思寻个机会得将余老实的旧事告知爹。他知道江守言秉性，此世虽代为解决，但亦算遵循其上世愧疚弥补之意，必会认可自己对其的致歉和补偿。或许江守言和顾残生年龄相近，说不准反而能亲近几分。
　　宝儿得玉麟指点，眼光已远超常人，对路易斯夫妇玉像更是爱不释手，光线映射处，玉像对望若转盼流光，神采奕奕。夜晚二人私话时分，忍不住与玉麟谈及顾残生手艺，愧疚叹道：“若当年我爹没有一念之差，顾师傅手艺又岂止如此。”
　　玉麟握住宝儿小手宽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们已然尽力弥补，希望顾师傅能感受到我们诚意。唉，此事……我俩亦只能如前所定，尽人事，听天命了。”宝儿靠在玉麟肩头轻叹口气，每每与玉麟谈及顾残生，皆充满了无奈愧疚，心有不安，可如今局面，亦只能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斗下去了。
　　静得片刻，宝儿故作轻松岔开话题，问询玉麟是否定了后日上货。玉麟知她意思，顺着话题说了下去。宝儿娇笑着搂住玉麟：“今日我身子已经差不多干净了。”玉麟宠溺看着宝儿哄道：“听话，再忍耐两日，月事未净贪一时欢愉，对身子不好。”宝儿一愣，见玉麟宠溺中带着点羞涩，忽地反应过来，没好气在其脖子轻咬一口，恼怒啐道：“谁稀罕要和你亲热了，我是想说明后日我身子就方便了，你不许再找理由推脱，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玉麟羞得满脸通红，讪笑着摸了摸脖子被咬处，无力辩解了两句，不过说到正事，仍然坚持原则，一本正经与宝儿讲道理：“宝儿，毕竟大清不比英吉利，你看洁西卡再是看着自由也仍被他们家国礼仪束缚着，只是远在我们大清路易斯才可纵容她的任性举动。我若不是身份掩饰，亦难不招人话柄。你若大张旗鼓学洁西卡般跟着一起去香港村，爹和岳父再是宠你，外人谈及终究不合礼数，不免也有失颜面。”
　　宝儿噘着小嘴抱怨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前两日用我身子不适来搪塞，其实明明就是你迂腐。今晚别抱着我，我自己睡。”故作生气背转身子贴在床内侧。玉麟无奈笑笑，知道她大小姐脾气发作，轻拍宝儿玉臂，小心翼翼耐心赔着不是。宝儿见他一脸为难，好脾气解释原因，眼珠滴溜溜一转，也不再难为他，捏捏玉麟脸颊大方道：“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你就是怕我落人口实，我答应你，不会强要跟着你大张旗鼓去香港村。”
　　玉麟见她忽地态度转变，迟疑道：“你真想明白了？”宝儿佯嗔道：“你是想我去吗？”玉麟赶紧摇摇头，臂上加力将她搂进怀抱，轻啄朱唇怜惜道：“香港村不似得广州繁华，条件艰苦，龙蛇混杂，我不想你辛苦，岳父必定也舍不得你那么劳累。”宝儿敷衍连声“嗯嗯”，嘴角却不由自主挂着一丝狡黠笑意。玉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宝儿伏在玉麟怀里暗笑：我只答应不会大张旗鼓跟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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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永远在那里，不会因为今人的愚昧而消失， 为了加入对时事的一些看法，剧情推动又延迟了。文中出现的既有真实史料也因行文需要，部分进行了些创作，不过自先秦一来，小渔村都是中国的领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