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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抽丁拔楔 ...

  •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玉麟向宝儿细细述说那十余日里详情。
      措辞结识顾残生之后,知其素来不喜余忠正游手好闲带坏顾井,故意提及余忠正惹了祸却连累顾井。此时尚未有铸币风波可利用报复,顾残生视顾井为唯一亲人,师代父职,闻言果然不悦,教训顾井少与余忠正来往,做人必须脚踏实地。
      知道顾残生为人机警,初初结识玉麟亦不再多言,做戏自要做全套,千叮万嘱求其一定将玉镯修补完善,必有重谢。顾残生见玉麟态度谦恭,无富家子弟倨傲之态,倒无恶感,淡淡应承,再不多言。
      顾井送他们二人出门,九斤二依着玉麟吩咐询问余忠正住所,故意说少爷被害得大病了一场,要向余忠正讨个道歉,略略提高音量让顾残生听到,以免他起疑。顾井大惊,一力承当罪责。玉麟笑笑摇头,假言只是要他诚心道歉,不是找他麻烦,此事非顾井责任,不需代人受过。
      只听屋内传来顾残生沉声吩咐:“阿井,江公子他们并非不讲理之人,阿正自己闯下的祸自该承担后果,你带江公子去找他。”顾井自小尊敬师父,不敢违逆,只好一直为余忠正说好话。玉麟见九斤二口中虽与顾井针锋相对,神色中却甚是欣赏其义气,心中好笑,无论早迟,人与人的缘分总归在那,避不开躲不掉。
      余忠正居所却原来就在附近,不过数百步距离。正好只有余老实在家,知其偏信余忠正,玉麟特意等顾井结结巴巴说清事情始末,自己来意。见余老实怕自己找余忠正麻烦帮其致歉,暗叹口气,躬身回礼,尊其长辈,只言此本非大事,只是想其能像个有担当儿郎坦承莽撞,撞人不顾而去总该道个歉方是。
      余老实见玉麟态度谦和,并非一般富家子弟盛气凌人,思其所言有理,讪讪请其稍作片刻,顾井帮着上茶。见玉麟不嫌陈茶苦涩,脸色平和毫无异样,更添好感。
      过得片刻,余忠正匆匆而归,深秋时节竟然跑得满头大汗。未及喘气就听得余老实喝骂,正待辩解骤见家里多了两个生人吓了一跳。仔细辨别方知是前几日撞到的富家公子及其小厮,不由大怒,只觉如此小事居然还特地找上门来找茬。
      见余老实大怒,赶紧砌词辩驳,歪曲事实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撞到他们,但他们有钱人仗着人多势众,不是自己跑得快,差点就被围殴了。余老实一向觉得自己儿子孝顺,从不知他在外的蒙骗勾当,听其言之凿凿,不禁对适才所听疑惑起来。九斤二听他当着三个知情人的面都敢睁着眼说瞎话,勃然大怒。
      玉麟熟知余忠正、余老实性格,轻叹口气,亦不动怒,示意九斤二不得鲁莽,不疾不徐自与余忠正辩说。他已从九斤二口中将落水前后探听得清清楚楚,不恼余忠正胡搅蛮缠,见顾井面带愧色拉拉余忠正袖子低声劝说,平和与余老实言道:“余大伯,顾井性子你应该比我清楚,那日之事他亦在场,我问他几个问题,只要他回答一句不是,我立即向令郎赔罪。”
      余忠正怕顾井老实,正欲砌词推诿,却被余老实阻止,只好重音嘱咐顾井想清楚回答,站在顾井对面拼命使眼色。
      玉麟不理他小动作,平和问道:“那日你俩是否沿湖一路疯闹?”顾井看着余忠正,暗想并无不妥,据实应是。“是否因此不小心撞到名女子?”余忠正听他承认是不小心撞到,暗暗称奇,缓缓给顾井点头示意。“是否为救那名女子,我才跌入湖中?”顾井听得皆与事实吻合,没有强行怪责是余忠正故意为之,赶紧点头。
      余忠正见余老实脸色渐缓,心下稍安,不禁暗暗纳闷玉麟意欲何为。哪知玉麟三个问题一过使个眼色让九斤二稍移位置挡住顾井看着余忠正的视线,不待顾井细想,连续问道:“我一落水,他是否马上就要拉你离开?他是否怪责女子自己不知躲让?是否他毫无歉意?他是否还说该我们赔他烧味银两?是否你在帮他道歉他却以为我们人多拉着你就跑?”
      一连串问话皆与事实无误,顾井无暇反应,连连应是,待余忠正转移位置拼命给顾井打眼色已是不及。顾井见到余忠正脸色方始醒悟,但玉麟对他和善有礼,不是蛮横无理之人,亦不愿违背良心说假话,嘟嘟囔囔为其解释,忍不住劝道:“阿正,江少爷他们没有恶意,你说句对不起就没事了。”
      余忠正正埋怨喝其闭嘴,忽听一声怒斥,余老实气得浑身发抖,不明自己儿子怎么变成这种无赖,一件不打紧的小事都要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一句简单“对不起”都不愿说。自己忠直一生,不打诳语,怎么会教出如此逆子。余忠正为人孝顺,见父亲气急,不思己过却只是怨上了玉麟,讥讽玉麟不似个男人,区区小事还特地上门寻衅。
      玉麟虽早熟知其本性,但今世再见他无赖时候仍止不住心中厌恶,眉头微皱,亦不予置气。见余老实气上心头,微感歉意,但念及宝儿,为了日后着想,不得不当面拆穿余忠正真实面目,以免以后成个隐患。
      低声向余老实致歉,平和应对余忠正。余老实只觉羞愧难当,逼着余忠正道歉,玉麟知道依着余忠正的性子,必然记恨自己。但其向来孝顺,早点让余老实知道真相也好让他尽早教导,此世没有自己助其改命,迟早会因蒙骗入狱,亦算自己对上一世尽的一点心意了。
      待得余忠正气狠狠道完歉,玉麟拱手向余老实告声罪,赔个不是,故意言道:“我是‘天下第一牙’少东,做事自该公道,你的烧味因我们而失,亦理该由我们赔偿,这些银两,敬请余老伯收下。”
      余忠正抓着银两就往地上丢,自以为有骨气,顾井不明他为何总是曲解人意,拾起银两又连连帮其道歉。余老实听闻玉麟居然是“天下第一牙”少东,勃然大怒,生气退还银两,赶他们离开。
      顾井不明所以,余忠正见父亲态度改变大喜,急忙出言赶人。玉麟自是明白余老实为何如此,故作不明,态度谦恭赔不是,解释自己绝非以势欺人,只是做人做事求个公道,自己的错理应补偿。
      余老实一生被江守言断错二两棉絮而改,痛恨无比。但见玉麟一直谦和有礼,年纪尚幼即有所担当,被余忠正恶言相向亦是不恼,虽是气愤终不忍将怨气都发泄在这个少年人身上。只是粗声粗气怨责江守言贵为“天下第一牙”主持,害他名誉扫地,当不起这个名号。
      玉麟情知余老实所言非虚,但此时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不卑不亢说道:“余老伯,只凭你一面之词在下确不敢妄下判断,今日回去我必当向我父亲问询清楚,若真有此事,身为人子,自当一力承担。”
      余老实冷哼一声,不信江守言敢直说事实,玉麟再三保证无论如何,明日绝对会来给个交代方才离去。余忠正心怀不满,说着玉麟坏话,顾井嘟囔着为玉麟说着好话,余老实气恼打断余忠正,斥责他不及别人半分担当。
      出得大街,玉麟低声吩咐九斤二去赌坊、赌摊一类探听。余忠正匆匆跑回时玉麟已仔细留意,熟知其爱好,推测他行色匆匆,有躲避之色,做此推断。果不其然,却是欠了小赌摊十两纹银,过期未还。玉麟帮其还了赌债留下其欠条,已有计较。
      此日一早就带着九斤二匆匆而往,余老实见其登门脸色一冷,却未料玉麟竟长揖到底,坦言父亲当年因母亲难产心急错断,诚恳赔罪道:“如今父亲眼花手颤,想必亦是上天给牙人最大的惩罚。现如今牙行乃我打理,父过子偿,我知道信誉对商家最为重要,如今我已无法找到当年事主还你清白,唯有代父赔罪,如能求得你谅解,无论你如何责罚于我,皆无怨言。”
      余老实未曾想到江守言竟直承己过,更未想到玉麟竟会坦诚赔罪,他本非蛮不讲理之人,但十余年心结于心,一时之间亦难释怀。余忠正昨晚已清楚事情原委,哀叹命运不公,如非牙行断错,起码自己亦是弹棉郎少东。却不曾想过弹棉郎亦不过普通人家温饱,所谓少东更是笑话。现见玉麟请罪,得理不饶人,口中怨责玉麟似娘娘腔一般,牙行名不副实,害人一生。
      玉麟对余忠正的挑衅视若无睹,知道与其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了解余老实个性,口硬心软,诚恳与其致歉。余老实不置可否,只呵斥余忠正闭嘴,将玉麟晾在一边,自己做自己的事。玉麟也不生气,淡淡吩咐九斤二去看看玉镯修复如何,见余老实不愿见着自己,告声罪,谦恭告知如想到让自己如何赔罪呼唤既是,笔直站在门外,不理来往人员诧异目光,脸色平和。
      连续三日,玉麟皆是如此。余忠正如何嘲讽玉麟均不动气,不愿九斤二陪其受辱,借口差使九斤二去顾残生处看看玉镯修补情况。倒是顾井听闻后感念玉麟孝义,劝说余忠正男人大丈夫不要太过小气。
      第三日傍晚,余老实见玉麟一个世家子弟连续三日竟能忍受这等侮辱,倒也佩服其为父尽孝之心。正好顾井陪着九斤二送玉镯过来,有心试其诚意,唤玉麟进屋,当着众人沉声说道:“你如肯代你父亲向我磕头认错,我便考虑原谅当年你爹错断。”
      九斤二大惊欲拦,却被玉麟挥手阻止,轻撩衣摆,郑重向余老实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众人皆未料到玉麟居然真肯放下身段行如此大礼,余忠正为人孝顺,一时怔住,竟也收了恶言。顾井心地敦厚,好心帮着玉麟求情。
      余老实长叹一声,扶起玉麟,感慨道:“算他江守言福气,有你这么一个有担当的孝顺儿子,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不想再提。”玉麟瞥见余忠正脸带不虞,心中暗叹,知其意欲何为,自己本亦会做赔偿。
      躬身告罪道:“多谢余老伯海涵,肯不再追究牙行责任。但此事影响了余老伯商誉,依着牙行规矩,必该十倍赔偿,明日我取过三千两后必再登门谢罪。”见余老实意欲推辞,赶紧言道:“我知道钱财并不能弥补你遭受的损失,只是在下一点心意。何况本就是我们未能尽到牙行职责,理当受罚。”
      余忠正赶紧劝说余老实,说本来就是牙行欠他们的,不是因为江守言,自己一家不会如此落魄。玉麟知其凡事皆诿责于人,同样贫苦长大,顾井却踏踏实实做人,语带双关说道:“江家牙行对不住你们,身为江家儿郎,过失错漏自该一力承担。犯了错一句‘对不起’自是不能弥补过失,但我希望能用最大的诚意表达我的歉意,万望余老伯接受。有了这些银两,亦可做点小本生意。”
      余老实想到儿子每日无所事事,终不是长久之计,为人父母自是疼爱子女。见余忠正满怀希望看着自己,再是不贪钱财,亦要为儿女着想,终叹口气应了。
      牙行本是赚取佣金,非豪门望族,三千两亦不算小数目。九斤二踌躇询问玉麟如何与老爷解释,玉麟轻叹口气,只言这是父亲欠人家的债,自己代为解决即可,不必告知于他,银两之事自有分寸,他不会询问。
      特意叫九斤二另找其他钱庄兑好银票,不要让钱方孔知晓,以免节外生枝,即刻赶至余忠正家。余忠正强自镇定,口中说着这是余家应得的,接过银票的手却微微颤抖,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九斤二强掩厌恶,银票一给就赶紧缩手,不想和余忠正有半点接触。
      余老实叹口气,对玉麟言道:“此事就此了结,我以后不会再提。江公子你处事公正,为人谨慎,不推诿责任,相信日后定不会与你爹一样错断。”玉麟急忙自谦回礼,拱手言道:“我定会牢牢记住余老伯教诲,遵循牙人处事原则,小心行事。”
      余忠正一向自视甚高,总认为自己只是命不好才不能大显身手,靠小聪明拉着顾井四处坑骗为生。现如今忽得巨款颇有些踌躇满志,洋洋自得拉着顾井吹嘘,叫其以后跟着自己,有此资本,必能做番事业。
      玉麟眉头微蹙,知道其一向志大才疏,念着上世情分,最后一次旁敲侧击提醒道:“经商乃长久之道,非一时小聪明就可兴盛。有信而立,无信则亡,此些银两做点小本生意绰绰有余,但如若抱着赌徒心理一击而就,只怕小舟行海,不敌风浪。”
      余忠正自诩聪明,自不会把玉麟忠告听取入耳,自顾自与顾井说话,讥讽道:“有的人不过就是运气好,生在有钱人家,牙人不过就是撮合买卖双方获取佣金而已,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阿井我给你说,换了是我,保证你不会像某些人小厮一般穷酸,包你三妻四妾穿好的吃好的。”
      顾井嘟嘟囔囔说着自己只要碰见喜欢的人,一个就够了,歉意看着玉麟和九斤二。余老实皱眉呵斥,玉麟知其自负,自己已尽前世情分,此生再不会有何瓜葛,性格使然,以后其命运如何亦无能为力了。
      拱手告辞,呼唤顾井带自己去向顾残生道谢。余忠正怀揣巨款自是要出外显摆一番,跟着他们出门。余老实强行收走了大部分银票,只让他拿五百两出门兑换,命其不得乱用,慢慢再做打算。
      玉麟不想听其诓骗余老实,摇摇头带着九斤二自行离去。将余忠正赌资欠条交于顾井,劝说道:“你将此欠条交给他,叫其好自为之吧。你为人忠厚老实,找份脚踏实地的劳作方为上策。我日后执掌牙行,亦需多个能信任的随侍,你秉明你师父,若他不弃,明年你来我处做工。若你不喜,我亦可另行给你推荐合适人家。”
      顾井一向没多大主张,忽得赏识不知所措,讷讷不语。九斤二倒甚欣赏其本性,大力劝说,顾井不愿远离顾残生,担心其无人照顾,又怕余忠正没自己帮忙,不敢应承。玉麟一笑,知其性子,只是先提上一句,让他心里有个知晓,他有自己长处绝非余忠正跟班,别被余忠正影响,妄自菲薄。
      到得顾残生处,玉麟对其大表谢意,对其手艺大加赞赏,用“缺损法”修补装饰,银饰雕工精美,玉镯变为开口镯更添雅致。顾残生一生看重自己手艺,被斩双手后只余七成技艺,但得行家看重亦甚为欣慰。其平日不苟言笑,冰块一般的脸庞难得有些许融化,但亦只是淡淡说声“谢谢”,再不言语。
      玉麟知道顾残生之事不能急于一时,既带着目的接近又真心为其手艺钦服,请其日后帮着自己牙行做一些玉器金饰复杂修补加工,以单计酬。
      顾井大为师父高兴,顾残生只平淡回道:“我是下等手艺人,江公子不嫌弃,有能力做到自然会接。”玉麟谢过之后顺带提及顾井长远打算,言明自己执掌牙行之时,随时欢迎顾井。顾残生一向视顾井为子,见其得人赏识心中安慰,但顾井坚持不肯远离师父,念其孝顺心中倒也感动。脸上不显,淡然谢过,言明让他自行考虑。
      玉麟只是做个铺垫,自不会勉强,不待顾残生开言送客,先行告辞。此次已打下基础,日后时有联系,现已解除余忠正这个变数,化解仇恨却不能如此着急。
      回程见九斤二对顾井做工之事甚是上心,不禁好笑,有心逗弄道:“顾井为人忠直,对人至诚,又极为孝义,日后你与其见面机会不少,倒可与之为友。”九斤二点头应是,连声称赞。玉麟暗笑,自己不理余忠正挑衅,他们二人少了摩擦进展倒快过前世。亦不着急点破,此世刚刚结交,顺其自然自有缘分。
      忙碌了十余日,九斤二只是依言行事,不明玉麟既不是为宝儿出气又不是找余忠正麻烦,反而莫名赔上了一大笔银两,修补了个玉镯,虽说帮着老爷解决了陈年恩怨,但好似也非必要,不禁好奇。玉麟却只是笑笑,轻声说道:“有些事,防患于未然。我自有道理,你依言而行就是了。你若想宝儿安康无忧,切不可泄露半句。”
      九斤二不明为何竟与宝儿有关,但其一直向着宝儿,听闻事关宝儿安康,自是连连应承。想着玉麟已有十余日未去探望,好心提醒。玉麟展颜一笑,轻收折扇,笑道:“那还不加快脚程,回去估计晚膳时分,我们就去叨扰钱伯父一餐。”九斤二闻言一愣,不明玉麟怎么不按常理行事,心中暗暗称奇,却也不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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