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中传奇之宝麟传》遗忘缘

18、第十八章 抉择

　　至道无难，唯嫌选择。
　　桃华红，李花白，谁道融只一色。

　　回到江府，玉麟随意拿本书自行沉思，九斤二见其手指轻叩桌沿，知道他有事不决，静静随侍一旁，不敢打扰。
　　添加热茶之际却见玉麟放下手中书卷，笑言身体疲乏，拉着其坐于台桌边饮茶聊天。九斤二与其本不大分尊卑主仆，难得见他主动放松自己，自是乐得陪他闲聊，笑话其不过一上午又被宝儿讹着应承了一件事。
　　玉麟眉毛一扬，嘴角含笑，故意询问九斤二对宝儿观感。九斤二性格单纯质朴，自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将宝儿的好说了个遍，狠狠夸赞了宝儿一番。加之玉麟有意无意引导，九斤二将记忆中所有与宝儿相处时刻都聊了个遍，随带也将自己看到的两人相处描述得清清楚楚。
　　只见得玉麟脸色越来越差，九斤二不做深思，越聊越起劲，想到日后宝儿知道被骗必然大怒，愁眉道：“只是日后宝儿姑娘知道我帮着你骗了她，不知道得有多生气。”
　　话音一落立觉不妥，这个话题两人皆刻意回避，果见玉麟脸色不虞，好心宽慰道：“不过少爷，宝儿姑娘自小待你极好，有时我都觉得她倒似我俩姐姐一般。想必日后她知道你的苦衷，也能和你做对好姐妹的。”
　　玉麟闻听此言，脸色更是苍白，喃喃自语道：“她果真只愿做姐妹了吗？”
　　九斤二未听清楚，自觉从小一起长大，了解他俩性子，以为玉麟担心宝儿知道真相断交，加倍安慰道：“宝儿姑娘虽然平日里对你任性点，但却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看她这几年更是未让你为难过。日后好好解释，必定能做你姐妹的。”
　　玉麟更是如坠冰窖，心中悲恸难忍，想说“我却只想要她对我刁蛮任性”，见九斤二一脸好意宽慰自己，情知她不明白，忍着心痛扯出笑容转移话题。
　　其本才智绝伦、善察人心，习惯替人着想。知道九斤二对己从无妄言，相处了半日确感似如九斤二所言。但智者多虑必有一失，却未能明白九斤二怎会知道两人多年来独处时的微妙感觉，其所述虽实，亦只是其个人主观看法而已。
　　纵使心如刀割但其自幼心志坚毅，神色不显，心中思量片刻已有计较。想到彩凤调侃自己生气，熟知自己性子，岂是轻易动怒之人，心思微动，故意提起彩凤生气昨日无赖少年。
　　这一提及，瞬间打开了九斤二话头，气呼呼言道：“说起昨日那个无赖就有气，不是宝儿姑娘叫着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从未见过这么混蛋的人，自己疯闹不长眼撞到宝儿姑娘，害得你跌落入水。不道歉不说，还恶人先告状，说我们害他烧味撒了一地，还想找我们赔钱。这种人，真是见一次打一次。不过他那叫阿井的朋友倒是老实，一直帮他赔不是，可惜交了个这样的朋友……”
　　玉麟听到九斤二讲述，心中暗惊，不动声色问道：“昨日被冷水浸湿，冷得厉害，倒未注意无赖少年姓名相貌，你可记得？”
　　九斤二不做深思，气恼回道：“当然记得，那个阿井唤他作阿正。长得就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看到就想给他那个大鼻头一拳。”
　　听九斤二火冒三丈说完，玉麟心中已有定数，手指在桌沿轻叩，沉吟不语。
　　约莫一盏茶功夫，郑重给九斤二吩咐道：“他们既然买得烧味，又是黄昏时分，料想住家不会太远。你明日开始，就去白云湖附近打探，附近人家若不知晓，就沿他们疯闹逃走方向查探，脚程理因不会超出半个时辰。他俩平日里应该形影不离，而且那人如此惫赖，周围人家或有耳闻。你打探时需得小心行事，不可让人知晓你的身份，绝不可私自行动，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九斤二一向听从玉麟吩咐，应诺后好奇问道：“这次你真动气了？想教训教训那个无赖？”
　　玉麟摇头笑笑，只言此事绝不可告知旁人，特别是宝儿，只管查探即可。九斤二疑惑不解，但知玉麟自小甚有主意，如此郑重嘱咐必有其用意，一口应承，暗想估计是要给宝儿姑娘出口气。
　　华灯初上，江府闭门之后，九斤二应着惯例捧着女装准备服侍玉麟更衣。玉麟盯着女装半晌，淡然吩咐道：“把我所有女装都烧了。”九斤二大惊，劝道：“小姐，你不喜欢也不用都烧了啊，多可惜。”
　　玉麟看着九斤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有少爷，再无小姐。”九斤二不明所以，急道：“可是两年前，明明是你叫我晚上无人时必须称呼你作‘小姐’的。何况老爷都吩咐了……”
　　不待九斤二说完，玉麟打断其说话，态度坚决：“老爷那边我自会告知他，今日起，江家只有江少爷。”看九斤二目瞪口呆，拉过其手笑道：“我只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你却不必陪我。待得你十八之时，着回女衩裙吧。”
　　九斤二急急摇头，表明态度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做少爷我自然做书童，你做小姐我就做丫鬟，我只是不明你为何……”玉麟轻声笑道：“我知你忠心，日后或许你会明白。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这一世都唤我作江少爷。”九斤二迷迷糊糊点头答允，取来火盆帮其烧衣。
　　玉麟正正衣装，知道江守言必在祖宗牌位前上香，有的事，必须早早说个明白。
　　在江守言背后淡然请安，江守言依平日惯例说道：“来给江家列祖列宗上柱香吧。”回头见其尚未换衫，奇道：“今日为何还未换装？”
　　玉麟神态平和，淡然道：“爹，所有女装我已吩咐九斤二都烧了，日后我不会再着女钗裙。从今日开始，江府只有少爷。府中上下皆是签了死契的，我已吩咐所有人等以后再也不许提小姐二字。”江守言大惊失色，咳嗽着问道：“玉麟，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见江守言急怒攻心，叹口气帮其顺气，态度却不为所动，说道：“爹，从我出生之日你将我扮作男儿开始，就已经回不了头了。牙行既然只有男子才能继承，作为江家唯一子嗣，当初无论我是否愿意，都只能背下这份重责。现既已作欺瞒世人之举，那这一世，都只能骗下去了。”
　　江守言不明一向孝顺恪守礼教的玉麟今日怎会突作惊人之言，苦笑道：“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要你一个女儿家自幼就不得不承受男子才该背负的责任。但是你终归是女子，总得嫁人的，日后若有合适夫婿入赘我们江家，生得一儿半女，你可有个依归，牙行亦能保全。”
　　闻言玉麟不由冷冷一笑，但其生性孝顺，不忍口出恶言，目光坚定看着江守言，克制情绪坚决说道：“玉麟自幼读书辩物，牺牲孩童玩耍时间，只为日后承继牙行。纵然与男子相比，我亦自信不逊分毫，甚至犹胜半筹。江家牙行自该江家人来守护，何须借助旁人？何况你早已为我订亲，我若婚配他人，你可有想过宝儿却该如何？”
　　江守言怔怔看着玉麟侃侃而谈，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暗自宽言自己这是为了江家基业，被逼无奈，听得玉麟提及宝儿，迷惑无奈说道：“当时订亲也是迫于无奈，我们江家愧欠宝儿，只有尽力弥补。但是你俩终究都是女子，日后，这却如何能成亲？”
　　玉麟终忍不住怒道：“当日订亲之时我俩身份就已注定，不是今日才知。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弥补，我们欺骗的不只是身份，是欺骗的感情！世上或许有许多事都能弥补，唯独感情，我们拿什么来弥补？真心相待最后得到的却是被欺瞒的命运，你可有想过宝儿知道真相时，是多么的绝望无助？”
　　江守言老泪纵横，只喃喃道：“我真的没办法，为了牙行，为了江家祖业，我不得不如此。可是你和宝儿，这却如何，如何……”
　　玉麟见老父泪流满面，心中一软，知道其父为人懦弱，谨遵传统礼数，叹口气温言说道：“此生此世，我不会嫁于任何人，江家祖业我会牢牢守住。宝儿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日后我自会与其交待清楚。若她愿意，我定会……”想到白日九斤二所言，心中一酸，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定定心神，向着祖先牌位点香叩拜朗声道：“不肖子弟江玉麟向列祖列宗发誓，此生必将竭尽所能光耀门楣，不会让‘天下第一牙’在我手中蒙污。江玉麟保证‘天下第一牙’永远都是江家基业，此生此世江家只有儿郎江玉麟。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入轮回！”
　　江守言大惊，却已阻止不及。情知玉麟此举乃是告知自己决心，在祖宗灵前发誓，岂能反悔。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玉麟点上香，躬身向江守言行礼，牢牢盯着其眼睛说道：“爹，玉麟既已立誓，必会做到。有的事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停止了。”江守言茫然看着玉麟坚毅眼神，忽觉玉麟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自己看不明白的地步了。知道自己最初的决定已然改变了玉麟的命运，这条路自己再无能力操控了。
　　缓缓摆手道：“是我害了你，我知道你孝顺，不忍怪我。你虚岁已快十五，已清楚自己的路该如何去走。爹没用，我一生所做决定我亦不知是对是错。明年你生辰之时，牙行就交给你打理了，爹知道你自幼性子坚韧，凡事都多多爱惜点自己。我想一个人静静，不用担心我，你先下去吧。”
　　玉麟知道江守言心中紊乱，自觉不孝，但自己已经背负责任太久太久了，错过一次再也不能错第二次。默默躬身行礼，转身退出房间，烛光照耀中，俨然一倔强俊秀少年郎。
　　回到房中，却见九斤二连她自己的女装也烧得七七八八了，沉重心情一松，情知九斤二忠义耿直，此时也劝不了她，待日后其与意中人相识，自会反悔。
　　将抽屉中所有《女范捷录》、《内训》等书全部拿出，丢于火中一并烧了。九斤二只觉玉麟病后醒来，仿佛有些不一样，明明深知他必是玉麟，却好似不再有迷惑困觉，比起往日更有主张。
　　明知得不到答案，仍忍不住轻轻问道：“少爷，这些书这两年你夜夜都看，也一起烧了？”玉麟眼中倒映着火光，淡然说道：“这些道理以后我都不会再信了，又何必留着这些书？”
　　此时宝儿正倚着软榻，翻看白日里玉麟翻阅的《庄子》。复生已有四年，如今再读《齐物论》更觉好似庄周梦蝶一般，若问玉麟，他能否像平日里给自己解答一般，告知自己一个明确答案呢？
　　笑着摇摇头，玉麟再是聪颖，也只有十四岁，此等思辨问题，其亦只能给出夫子答案，自己真是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