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鬼录》砚山湫

7、终夜

　　所幸洛时初倒是把季清池当天的“神勇”轻描淡写说了去，于是在王妃看来，过程惊险但造成的结果微不足道，是大家共同的作用才使得有这样一个完美结局。
　　季清池和洛时初又在避暑山庄里待了小半个月，前几日三子还会来折腾两人，到最后仿佛就彻底消失了。
　　洛时初满心眼子就围着季清池打转，暗地里就是要学所谓的捉鬼功夫；季清池觉得自己身边有个洛时初就够头疼的，因此两人倒还真顾不上三子了。
　　就待这炎炎夏日凉爽了些，季清池一行人就准备收拾收拾行李返程了。没成想就在返程前一日晚上，事故突生。
　　急匆匆来的人是林远。
　　下人们已经帮他传了讯，他一个人正站在大厅里焦急的等待，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原地搓搓手，竟是满头大汗。
　　“林庄主？”先来一步的是王妃，“林庄主唤我儿何事？”
　　“王妃？唉……”等了好半天没想到先来的是王妃，林远无奈的叹口气，“草民找小王爷有要紧事，犬子……出了点事，大夫也医不好，眼看着就要……不行啦！”
　　“什么？”匆匆扶着季清池赶来的洛时初正巧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你说什么？三子他前几日还好好的呢，这什么病？才几日功夫就病成这样了？”
　　这时候洛时初才真正瞧见了林远的模样，几日不见瘦了许多，黑眼圈也愈发重了，整个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无力。
　　“唉，我也不知道……这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么…不然怎敢打扰几位贵人呐……”林远这回急的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无妨，我随你走一趟。”季清池皱了皱眉，察觉到此事有异，遂开口应道。
　　季清池既要去，那洛时初这小跟屁虫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那好，正巧我也好久没见双夏了，我和你们一道去。”王妃开口，自然无人敢有异议。
　　林远顾不了这么多了，毕竟三子也是独子，他的心急不是假的。
　　茶庄。
　　“来小王爷快这边请。”季清池顺着林远指的方向进了三子的屋子。
　　短短数日不见，三子竟瘦的这般快，原本挺结实的一个孩子，现在却只剩下皮包骨了。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竟是起也起不来。
　　连王妃都不忍侧目。
　　三子睁眼看见了季清池二人，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小…小王爷……你们来啦？我…我就生…生了个小病……很快就…就会好的……好了…就去找…你们玩……”
　　“你是不是傻啊？都生病了还是这么多话，还不如赶紧治病呢！”洛时初这回是刀子嘴豆腐心了，任谁看见之前好歹称得上是玩伴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心里都是不舒服的。
　　“小王爷……”林远在旁边苦苦地哀求着。
　　季清池知道三子这件事是刻不容缓，他从一进来就看见床上的三子魂魄不全：“这不是病，是失了魂窍。”
　　“人有三魂七魄，三子如今失去‘胎光’、‘爽灵’二魂与‘吞贼’、‘除晦’‘非毒’四魄，失主神。若是一日内找不回来……”季清池难得的顿了顿，“则药石无医。”
　　“啊？一日内？”林远一听更是急得团团转。
　　“相公？小王爷来了？”远处来的是陈氏，见到了王妃欣喜的迎了上去，“王妃娘娘也来啦！三子，三子怎么样了？”
　　洛时初闻言总感觉怪怪的，虽然他一直对茶庄夫人就心存偏见，但……自家孩子就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她竟也能迟到，见到外人还有工夫打招呼，最后才想起自家孩子。
　　洛时初撇着嘴摇了摇头：女人，真是复杂。
　　季清池一心扑在如何为三子补全魂魄上，见陈氏来了也只是转身望了一眼以示尊重，不成想，刚看见陈氏，季清池便狠狠地皱了皱眉。
　　之前在避暑山庄季清池就察觉到林远体内精气不足，阳气渐弱；躺在床上的三子更是三魂七魄损失各半；陈双秋已收，怎的陈氏体内阴气愈发重了？
　　难不成……
　　突然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季清池心中浮现，他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可纵使再怎么无法相信……
　　“林夫人最近可有不适？”王妃清楚此时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因此正当无人言语的时候，季清池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啊？哦！”陈氏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多亏小王爷收了妹妹，近日里我睡得好多了，感觉以前那些精气神啊，都回来了！”
　　“那你感觉如何？”季清池“哦”了一声，面色早已恢复如常，接着轻声问道。
　　“什么？”
　　“我是问你，占着别人的身子，感觉如何？”话音未落，季清池手中便出现了一条泛着白光，带着丝丝闪电的打魂鞭。
　　“什么？小王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氏勉强笑道，“我是陈双夏……是这茶庄的庄主夫人……是林哥的妻子……是三子的娘亲啊……你……”
　　“是啊，池儿，她分明就是双夏，这母妃还是认得出的，你不会……”王妃也开口道。
　　“那若是…从始至终，嫁给林远的，就是陈双秋呢？”季清池打断了王妃，阴沉沉的问道。
　　“小池子你是说，陈双秋说的是真的？”洛时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所以几年前……死的那个人……是陈双夏？！这几日来一直在作怪的，也是陈双夏？”
　　“陈双秋说的现在无从考证，但你可以把她放出来问个明白了。”季清池从怀里掏出那个幻形葫芦扔给洛时初，自己依旧侧耳对着陈双夏，单手执鞭。
　　洛时初赶忙双手接过那个从空中飞来的葫芦，只不过轻轻一拧，那葫芦自己便开了。
　　洛时初：“……”
　　要不要这么不牢靠啊喂！
　　但是现在洛时初是没工夫搭理刚刚出来缩在葫芦口旁边的陈双秋了，他的注意力满心都在季清池和那真女鬼身上。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打你出来？”季清池对着陈双夏沉声道。
　　“真是搞不懂你要干什么。”陈双夏轻轻一笑，扭了扭脖子，“这具身体我可是盼望了好久的呢，好不容易用顺手，岂不是又得扔了？”
　　这无疑是承认了季清池所言。
　　“双夏你……”王妃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王妃……”陈双夏突然转头对着王妃，双目眼泪欲滴，“双夏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双夏死的好痛苦……”
　　“双夏……过去的，就过去吧。”王妃道，“这个孩子……也是你做的吧？快还回去吧，你是个好孩子啊！”
　　“过去？呵呵呵，永远不会过去的！你们都关心这个孩子，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黑夜里哭泣，你们有谁听到过吗？啊？”没成想王妃的一番话反倒刺激了陈双夏，她逐渐癫狂起来，“凭什么她的孩子就可以生，我的就必须要死？我的孩子不会死的！娘亲一定可以复活你们的！”
　　“你们……？”洛时初难得抓住重点，“你是说，你有两个孩子？”
　　“哼。”陈双夏不屑道，“谁都不知道！因为你们根本没人在乎他们！”
　　她突然扭头对着林远道，“林哥，你知道吗，我们有两个孩子的啊……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呢！”
　　无视林远带点恐惧和古怪的神情，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双秋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一开始在避暑山庄看见的不是我，是双秋，可你是不是不知道啊，啊？你以为你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我。”
　　“那又怎样？你最后要娶的，还是我！我嫁给你，我妹妹不行……所以…我得把妹妹嫁出去…我还怕妹妹不同意，那天晚上还特地去找了她打算劝劝呢！毕竟在妹妹眼里，我可一直是个不知情的好姐姐啊！”
　　“可就在那个晚上，一向寡言的双秋第一次反驳我，她说她不想嫁，她说她已经是林哥你的人了。我可从未想过妹妹的性子会那么烈呢，我顾忌着孩子，没敢与她动手……”
　　“可她不一样，她径直拿着把剪子就冲我扎来。就是这儿…！”陈双夏指着自己的胸口，“就在这儿！她狠狠的扎了进去，剪子穿过皮肉的声音…你们听过吗？”
　　她突然瞪大双眼，仿佛不可置信似的，“然后她就看着我倒了下去，居高临下的对我说，姐姐，你就要死了，我可以代替你嫁给林哥！”
　　“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害怕！我开始求她，求她帮我找找大夫，我不想死！我的孩子也不想死！可她……”她的眼神穿过在场所有人，落在缩在角落里的陈双秋身上，“可她只是冲我笑，掀翻了屋里所有的烛台，大火一下就起来了……”
　　“她说，姐姐，你安息吧。”
　　“我躺在地上，孤立无援。孩子他爹还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呢…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我体内流出，哭着喊着说不要，娘亲不要丢下我……”
　　“我想要留住他们，可是我却只能在地板上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凉，然后让自己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我醒来，就已经是五年后了，他们就连孩子都有了。笑话，世界上只知道陈双秋死了，谁知道真正死的是我陈双夏呢？世界上都知道庄主有个独子，谁知道陈双夏之前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子呢？！”
　　“我亲爱的妹妹就顶着我的名号，坐上了庄主夫人的位置。我看着她颐气指使，哈哈哈哈，那本来……是我的啊……”
　　陈双夏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留下，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可在场所有的人看着她，冷漠的仿佛她是个跳梁小丑。
　　“疯子……都是疯子！”林远倒吸一口冷气，慢慢的向房门口退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什么双秋双夏，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他叫着跑出门，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得，就地疯了一个。
　　“双夏你……”王妃叹了口气，“你真傻！”
　　“事已至此，你该上路了。”季清池松了松手中的打魂鞭，“别逼我动手。”
　　“上路？”陈双夏迷茫的支了一声，“哦对对对，我要上路了。”
　　只见陈双夏所在的躯体上慢慢凝聚出一团黑气，正当黑气凝聚成人形的时候，那具躯壳直直的倒下，毫无气息。
　　“还不快去？”季清池对着还缩在一边的陈双秋道。
　　正当陈双秋准备进入自己的躯壳时，大家谁都没想到，原本都已经配合着的陈双夏突生变故。
　　只见她张牙舞爪的向三子扑去：“就算是我要魂飞魄散，我也要拉上他为我孩子垫背！”
　　“执迷不悟！”季清池握紧手中的打魂鞭，丝毫没留情的向她抽了过去，鞭上所带的闪电直冲陈双夏而去。
　　可还是慢了一步，陈双夏魂体的速度，远比肉身要快。眨眼间，就已到了三子面前。
　　“娘亲……？”三子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凭直觉喊了一声。
　　陈双夏不知为何原地一顿，转眼却更加暴怒，一掌朝着三子的天灵盖拍下来：“我不是你娘亲，你和你娘亲一样，都是贱人！”
　　“噗——”
　　谁也没想到，陈双秋居然在这时候扑到了三子身前，硬是接下了陈双夏的全力一掌。
　　打魂鞭也在这时触到了陈双夏，只听得陈双夏一声接一声的惨叫，银白色的闪电滋滋的往她身上钻，那将是刺入灵魂的疼痛，痛的在地上直打滚。
　　季清池拿起幻形葫芦，取出了陈双夏私藏的三子的二魂四魄，将地上翻来覆去的陈双夏收了进去。他看向王妃，王妃正坐在陈双秋身前，对着季清池摇了摇头。
　　季清池叹了口气，对着陈双秋道：“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陈双秋躯壳连着魂魄都受了重击，此刻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得起了，但她还是使劲扭头，看向三子：“孩子……我的孩子……”
　　王妃拉起三子的手，放进陈双秋的手里，温声道：“你的孩子，从今以后我会代为照顾。”
　　陈双秋仿佛这才放心，断断续续的露出一个笑容，头一垂，再也没了声息。
　　“娘亲……？”三子正在融合季清池放进去的魂魄，只低低的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原本很会说话的洛时初此刻也无言了。
　　毕竟，陈双秋可能不是一个好妹妹，好妻子，甚至不是一个好人，但她——真的是个好娘亲。
　　折腾了一晚，天也快亮了。王妃命下人抱着三子，和季清池洛时初二人踏上归程。
　　季清池和洛时初临走前还去探望了下林远，大老远的就看见一个大老爷们蹲在地上挖着泥巴，一个劲儿的在往嘴里塞，见他们来了，就抬起头来看他们。
　　洛时初不想过去和一个疯子较劲，正欲扶着季清池转身就走，却瞄见了林远重新低下头的脸上…那熟悉的谦卑与愧疚的笑容。
　　“你说林远……是不是真的疯了啊？”洛时初冲着季清池嘀咕道，“我看他就是装的，就是不想要三子了！真不是个人！”
　　“人之常情。”季清池只回了四个字。
　　身边的女人都是疯狂的怪物，那她们的孩子……说不定也是怪物。
　　恐惧，抛弃，都是人之常情。
　　是啊，人之常情。

　　季清池和洛时初两人到了京都便分别各回各家了。洛时初在家里消停日子没过多久，就要随着父亲出征前往边塞。
　　临走前，季清池和王妃还主动去送别他们一大家子。
　　王妃自然和将军夫人是聊得来的。
　　季清池……正勉强接受洛时初在旁边兴奋的蹦蹦跳跳和叽里呱啦的聒噪。
　　“小池子，我就要去边塞啦！我有点兴奋啊！！！”
　　“……”您要认清楚这不是有点。
　　“我都还没去过呢，我哥哥说那里蓝天白云，草场骏马，特别好看！”
　　“……”
　　“我要走很久的，你会不会忘了我啊？”
　　“……”按理来说不会。
　　“反正我不会忘了小池子你的！！”
　　“……”那您多保重。
　　“等我回来，我还要给你带纪念品！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
　　“小池子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季清池想了很久，终是给了他四个字：“你多保重。”
　　最后洛时初眼泪汪汪的被他娘亲拽上了马车，还硬是要从马车窗里伸出一只肉呼呼的胳膊使劲朝季清池招手：
　　“小池子一定要等我回来啊啊啊啊！！！”
　　得，活像个出门在外的小媳妇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车上，王妃一个劲儿的盯着季清池和洛时初两人，所幸季清池算个半瞎，对此无动于衷。这就苦了洛时初，接受着王妃的炙热目光，本就是个憋不住的人，这回也依旧憋不住：“王妃……”
“你别说话，我看池儿呢。”王妃直接打断了洛时初，“池儿啊，你这一身本事……”
洛时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身本事……就算不当这个王爷了，去做个捉鬼道士也行啊！”
洛时初：“……”
季清池：“……”
王妃娘娘，高瞻远瞩！
第一卷就这么草草结束啦，毕竟第一次写文节奏掌握的可能不对..如果有小可爱看的话，我会加把劲儿，下章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