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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玄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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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会儿,叶隐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再一会儿后便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姿势,挠挠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好像是在整理东西来着,忽然一阵睡意袭来……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他有点不要脸的想:该不是我潜心念佛,连睡着了都是悟禅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一觉醒来,觉得自己浑身通透轻松了很多,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淡淡的欣喜和满足,心里也很平静,毫无焦躁。
思索了半天不知所以,于是他把一切缘由归结在“佛”身上。
他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凝神静气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就准备下床继续整理。
双腿刚一动,眼睛就瞟到了枕头上……那一片小小的纸人。
纸儿?怎么会在这儿?
他眉头一皱,手下意识的向自己胸口探去,却探了个空。
他双手捧起纸儿,见还是那纸人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变得更加没有生气了。叶隐突然有些心急,却无可奈何。
因为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他潜心念佛,纸儿就能回来。
这么些年里,他一直虔诚待佛,每每到夜半时分,他都会把纸儿拿出来好好观察一阵,纸儿每日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叶隐总是有感觉,纸儿就要回来了。起码……他觉得,纸儿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可现在,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纸儿的生气就淡了些去。
他有些心焦,捧着纸人问道:“是在惩罚我偷懒,睡了一觉么?”与其说是在问纸儿,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可惜纸儿现在晕的正欢,没法回答。
第二日,叶隐上山,不出意外,又被慧可知会下了山。
而纸儿一睡,就睡了四五天。
等纸儿再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依旧在叶隐胸口处的中衣外,叶隐正在打坐悟禅,面前是一卷经书。
随着叶隐口中念念有词,纸儿发现叶隐周身的佛光又隐隐约约闪现出来,趁着叶隐不注意,她偷偷冒出了个脑袋,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用手指点了点那看似虚无缥缈的发光。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感,她睁开眼睛,这次惊奇的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纸儿内心有些雀跃,若不是考虑到叶隐正在打坐,她恨不得现在就蹦出去在空中打几个滚,然后告诉他:
“嘿!我能碰到佛光了!我以后,能和你一起在庙里活下去了!”
可惜现在不行。
还不到时候。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基本上每隔几个月,纸儿就要趁叶隐在梦中时默念心法帮他排出杂念,而每次吸出杂念时,纸儿都会将其放到那个幻境中的小房子里。
在这么多日子里,纸儿为了保留住自己和叶隐的回忆,凭借自己越来越强的幻境能力,硬生生在幻境中劈了一座和静平山一模一样的山,依葫芦画瓢的在山脚下建了一间小房子。
而唯一与现实里不同的是,那座房子里,关的是叶隐的杂念。
纸儿每次去瞧那杂念的时候都会好好的震惊一番。
因为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渐渐的汇做一团,不仅形成了自己的躯体,还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意识。
从一开始的一团小气,变成了一个小婴儿,再变成幼年时的娃娃,接下来是少年……青年……而且,那东西长得是和叶隐一模一样的脸,每次纸儿见到他,都像是见证了叶隐一路上的成长。
纸儿看着这东西一点点的长大,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母性,还自作主张的将这东西取名为叶阴。
叶阴平日里都不大爱说话,纸儿瞧着有趣,感觉这孩子就像是和叶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性子都差不多,所以有事没事都会去逗逗他。
也当做是一件乐事。
甚至,还扒下了叶隐的一串佛珠,送给了他。
其实就算是再不堪的东西,只要有了自己的意识,就会有善恶之分。
小小的叶阴只不过是死板了些,整天板着个脸,少年老成,但对纸儿并没有什么恶意。
相反,其实在他眼里,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纸儿,他或多或少都会形成一点依恋之情。然而在慢慢长大的途中,这一点依恋也变了味。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纸儿一个人,随着少年慢慢长大,所得知的信息越来越丰富,也会有少年人的心事,少年人的春心萌动。
可纸儿心里只有叶隐,叶阴,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对叶阴的感情,充其量不过是偶尔的母性在作祟。
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三年过去,叶隐终于得到入佛资格。法号玄隐。
那天,在叶阴眼中,纸儿很高兴,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进了幻境,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有些不解,但本性作祟,他抿着嘴巴硬是不问。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悦,在他眼里,纸儿就是他的全世界,但很显然,他不是纸儿的全世界。
可惜他还未领悟到这一层。
但是纸儿不知道他内心的小九九,她满脸欣喜,告诉他,他就要改名字了,改名叫玄阴。
叶阴一向赞成纸儿的任何决定,但这次,他皱着眉头,隐隐感觉到不对。可能是因为,纸儿的欣喜,不是因为自己。
他问:“为什么?”
于是,他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了一切。
在这一刻,他无比的怨恨那个叫玄隐的人,不明白一个自己素味平生的人,凭什么能斩获纸儿的芳心?
实际上,他悲哀的认识到,他所认为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幻境;他的存在,不过是为了那个现实中男人的安慰和成佛;他的容貌,不过是和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纸儿才会多看他一眼;纸儿送自己的佛珠,自己视若珍宝,可竟不过是那个男人随手扔下的东西;而他心心念念的纸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那个男人的新娘子。
可是凭什么啊?就因为自己比他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凭什么那个男人就能功德圆满,而自己注定成为牺牲品?
最可笑的是,无论他在这里怎么怨恨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依旧潇洒自在的活着自己的日子,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
怎能如此不公?
纸儿走后,玄阴的脸一点一点的沉下来,心,也一点点的冷下来。
他暗自发誓,天道、佛道,都不过是虚妄,那个男人所珍视的,自己都要通通毁掉!
他的本体就是杂念或是邪念等一系列消极情绪,个性偏执,遑论现在受了如此刺激。
可是纸儿却一点不知,她善良单纯,又藏不住东西。她又一次兴高采烈的告诉玄阴自己终于要出现在玄隐面前,她说,她会把那个男人引来幻境,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玄阴笑了一下。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那天,纸儿和玄隐见面的时候,玄阴躲在远处的树后,纵然距离远,那个男人的欣喜与不敢置信也无法掩饰。
纸儿也是。
整个世界,就好像自己是多余的。
可既然是多余,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创造出来?
他觉得不公,觉得愤懑,他想要毁掉整个世界以泄心头之恨。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光头和尚。
于是他在暗处行动起来。
他在不知不觉中,吞噬掉了纸儿指挥幻境的能力,先是那座小屋,再是屋外的结界,然后是整座山……再是通往整座山的路……
等到纸儿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他甚至能够逃离整个幻境,去往现实世界。
但她已经控制不住他了。
为了获取更多的力量,他去了现实世界,不惜吸干活人的精血。
可是,饶是这样,纸儿还是没有告诉玄隐。她思来想去,告诉了慧可。
慧可双手合十,暗自叹息一声:“命中如此,我该有一劫。该来的还会来。”
纸儿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玄阴恨这整个世界,恨玄隐,但最恨的,是慧可——这个想出法子创造出自己的人。
慧可是罪魁祸首。
于是,他将魔爪伸向了慧可。
他的力量突破了二人的想象,饶是慧可和纸儿联手,也拦不住他。
慧可遇害于一个夜晚。
当玄阴的双手穿过慧可的胸膛,甚至手里还握着慧可跳跃着的心脏的时候,纸儿就在一旁,亲眼目睹。
她的手捂着微张的嘴巴,震惊到无可言喻。
玄阴的脸上是纸儿从未见过的阴狠的笑容,溅满了血渍。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吞下了整个心脏,抬头就是纸儿惊恐万分的眼神。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我不杀你。”
我不会杀了你,一辈子也不会。
可纸儿宁愿他现在就杀了自己。
她意识到是自己,纵容了这么一个怪物的出现。
慧可在临终前,背对着玄阴,只对着纸儿张了张嘴,他什么都没说,可纸儿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对不起”。
可是一切都徒劳。
慧可的死,只是更激发了玄阴的杀意。
对外宣称,慧可云游海外,再不归来。这谁知道,在这个令人绝望的夜里,纸儿一边流着泪,一边将慧可埋在皇隐寺树林里的一棵树下。而杀人凶手,就抱着胳膊在纸儿边上冷眼旁观。
一代高僧,就此陨落。
一切因玄隐而起,可玄隐依旧不知情。
在这件事情以后,纸儿和玄阴在某一程度上达成了一定共识:他们两个分享同一份力量,却又在暗自争抢,起码在明面上,显得很平静。
或者说,明明玄阴的实力已经高过纸儿,但因为纸儿,他略微收手。
纸儿对玄阴的情感很复杂。
她一开始把他当做孩子,现在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无论如何,就是没有爱。
也不应该有爱。
她希望把玄阴绳之于法,却又不希望让别人发现他的存在。
后来,洛尧丰班师回朝,有人祸水东引,一切显得那么完美。直到国祭,季清池与洛时初为了探寻真相找到了这里,引起了玄阴的警惕和复仇心。
她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