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鬼录》砚山湫

17、心魔

　　这回走了不到一会儿便到了山下，就见山脚赫然出现了一间小屋。
　　“这是——我出家前在山脚下盖的小屋！”耳畔传来玄隐惊讶的声音，“这山……这山是静平山！”
　　众人这回了然，怪不得见这座山如此熟悉，但又不禁有些疑惑——为何，静平山，会在幻境中出现？
　　纸儿没有回答，她双手轻轻贴在门上，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若不是置身于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她大抵还是要笑一笑的，但她只是松然了一会儿，自顾自的推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刹那，内里的照耀着的光芒刺的众人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季清池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光感了，他皱了皱眉，再睁开眼睛，突然一愣——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
　　于是他不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
　　但是惊讶的事情远不止此，待他睁眼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大道上，沙子都快没满了，只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点大道的样子。大道边上只有一颗苍天大树，那树垂垂老矣，树枝庞多，却满是枯叶，只风一吹，树叶就抖抖索索的落下一大半，但不一会儿，那些枯叶就好像会自己飞回去一般，又有气无力的挂在枝头了。
　　季清池微微有些愕然。
　　这俨然是黄泉入口的景象。
　　他这是——一不小心回地府去了？
　　等等！季清池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刚刚这黄沙遍地，老树残枝的景象，赫然就是自己看见的。
　　自己……能看见了？只瞧他双手往自己眼前挥了挥，眼帘里印出的，可不就是自己那双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么？
　　手指轻轻一动，便能看见白色的灵力在之间环绕游走。
　　饶是季清池心性过于常人，对于自己眼睛恢复这件事，内心还是有些欢呼喜悦的。
　　然而并没有开心多久。
　　反常即为妖，且不说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又痊愈了眼盲之症的，他环顾了四周，确认在这片黄沙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身边的人，洛时初，顾竹书，玄隐，纸儿……都不见了。
　　但他本身就是个闷性子，自然不会高声叫唤，他垂头抖落抖落衣袍，正准备抬脚，却发现自己的衣裳也换了模样。
　　原本就因为白无常的职位，他习惯于一身素白，但这回却有点不同了。他抬起衣袖，发现衣裳主要由黑红二色构成，红为底，黑为上，两处袖口用金丝绣着两只上古凶兽，分别为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八卦生两仪，一阳一阴相互调和，衣裳缝制的时候可见用尽心思，用天蚕丝线绣满梵文，极尽奢华。
　　季清池皱了皱眉，这种衣裳，断不是区区一个白无常能穿的；地府中人衣裳皆为单色，以黑白无常为典型，除了身居高位之人，断不可穿的如此复杂奢华。
　　但是，这套衣物却无比的贴合自己，就仿佛……是为自己量身而造的。
　　季清池在原地懵了懵，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是……身为白无常的记忆从小到大无一缺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尚在沉思之中，就听见那棵大树下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他耳尖一动，就想过去探个究竟。
　　谁料有人比他早了一步，“哟，这是谁家水灵的小孩子？抬起头来让哥哥瞧瞧！”
　　闻言，季清池脚步一顿，弹指使了个障眼法，变作了一大块石头，准备暗自瞧个明白。
　　那穿着白衣的小娃娃哭的梨花带雨，听到眼前少年的话，还打了个哭嗝，抽抽搭搭的抬起了头。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碰巧也让季清池撞了个正着，看着了那孩子的面貌，季清池瞳孔刹那间放大：那孩子一双桃花眼中虽满是泪水，但眼神黯淡无光，没有焦距，俨然就是个小瞎子！
　　不，不止眼睛与季清池长得一样，就连相貌，也无二差别！
　　准确的说，那小娃娃，就是季清池自己！
　　他仔细回忆了下，发觉自己确实有这么一段在黄泉边上的记忆，只不过模模糊糊，记不大清了。
　　然而如今，却是用自己的双眼去看当初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少年一袭青衣，袖口处简简单单的绣着卷云纹，衣领处用着金丝线缝着梵文，素淡的很，但那少年一看就是张扬惯了的，配上这却也一点都不违和。相反，取了动中有静的意。
　　那少年身上丝毫没有贵气，隐隐约约有不同于寻常鬼差的灵气流动，季清池暗道，大抵是一个地府中的官家子弟吧。
　　“哎哟！可惜了！是个小瞎子！”那少年摇摇头，望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小娃娃，可惜的叹道，“小娃娃，你是不是迷路啦？来，叫声好哥哥，我就带你出去。”
　　那幼年时的清池小娃娃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抽噎着，揉揉眼睛，认真道：“我只有一个哥哥，除了他我没有其他哥哥的，我不叫你。”
　　那少年仿佛是被逗笑了，逗弄道：“好好好，你不叫我哥哥就算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那位好哥哥呢？”
　　清池小娃娃回头往黄泉外张望了一下，摇摇头：“我哥哥他去办事了，还没回来，但他要我在这里等他，那我等着就是了。”
　　少年许是看着面前的奶娃娃可爱的紧，忍不住动手揪了揪小娃娃的小脸蛋，坏笑道：“许是你哥哥不要你了，哪有谁家哥哥会把孩子放在这里的？”
　　小娃娃奶声奶气道：“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那少年一下子弯下腰凑近小娃娃，“这里叫黄泉，可可怕了，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的鬼经过，那些断头的，断胳膊断腿的，哦还有，你见过上吊死的嘛，就是舌头伸老长有翻白眼的，还有溺死的浑身肿胀的……还有些恶鬼，来来去去的，说不定看你香喷喷就忍不住吃了你呢？”
　　自顾自说完，突然回过劲儿来意识到，无奈的摇了摇头：“唉，忘了你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正在当石头的清池大娃娃：“……”不过话说回来，他想，这个人的声音还确实有点熟悉。
　　那小娃娃没有如那少年期待的那样露出被惊吓到的神情，反而带了点好奇的问：“什么是瞎子啊？我是瞎子吗？”
　　那少年梗了梗，但还是耐心道：“眼睛看不见的都叫瞎子，你眼睛能看见吗？”
　　见那小娃娃诚实的摇了摇头，少年继续道：“你看你什么都看不见，你不是瞎子是什么？”
　　小娃娃这回依旧摇了摇头，认真道：“可我能看见你啊。”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怕用言语描述不清楚，还加了手比划着眼中那少年的模样，“我知道，你长得跟我差不多，也没有缺胳膊断腿，没有吐着大舌头，比我高，但是……看着还挺瘦，一点都不肿。”
　　见那少年沉思似的眯了眯眼，清池小娃娃继续道：“而且你的颜色跟人家的不一样，人家的颜色都是暗暗的，灰色带点白，你是那种黄色的，不对，不算黄色，就是像太阳的那种……”小娃娃咬着指头想了想，突然拍了下掌，“对！大哥说的，这叫金色！”
　　金色？！正在看戏的季清池神情一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青衣少年。
　　那少年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直起腰来，面无表情的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小娃娃，突然还带了点威严；然而下一秒，他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又变成了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他挠着下巴，缓缓道：“天生一双阴眼？有点意思。”
　　那声音极低，仿佛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娃娃没听清楚，侧着耳朵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少年回过神来，对着小娃娃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脸，“没说什么，我说你啊，这双眼睛不平凡，以后必有大用。”
　　见小娃娃半懂不懂的点点头，他又问道：“你这小娃娃好玩的紧，告诉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仰着头，满脸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姓顾，叫顾清池。”
　　那少年笑得更开心了，忍不住伸出手揉着小清池的脑袋：“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你记住，我叫阎时初。”
　　阎时初。
　　洛时初。
　　季清池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年在黄泉树下，那个眉眼间言笑殷殷的少年是谁。
　　通体纯阳，阎姓少年。
　　四时有极，极尽为初。
　　但又恐初吉终乱，时有乐极生悲。
　　不是阎君独子，还能是谁？
　　等季清池回过神来，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依旧在树下僵持。
　　为什么僵持？季清池这回忆起来了，因为阎时初想要带自己会阎君府去等顾河宴，而自己坚持要在黄泉树下等……于是两人为了各自的原则，不温不火的……吵了一架。
　　……
　　想当年自己年少懵懂，与如今的性子南辕北辙，季清池不自觉的拧拧眉心，叹了口气。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发觉周围环境又是一变。
　　好像是回到了静平山下的那个小屋，季清池凝了凝神，眨眨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依旧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四周一片黑暗。
　　“小池子？你没事吧？！”季清池听到一串脚步急急忙忙的向自己奔来，想来是洛时初的声音，“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那里的光太刺眼了，我睁开眼你就在这里了。”
　　季清池一怔，回头问道：“你才睁开眼？”
　　“对啊！那不然呢？”洛时初有点疑惑的挠挠脑袋，“难不成这么短的时间里，你遇到了什么？”
　　“不曾。”季清池摇摇头，随即问道，“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那洛时初理所当然的回答，一蹦一跳到了季清池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我睁开眼就只有你了，这里不太对劲，我们赶紧走吧。”
　　季清池不置可否，心中却是狠狠一动，面上却毫无察觉，顺口道：“走。”
　　走着走着，季清池一踉跄，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他顺势挣开了洛时初的手，就地滚了一圈。
　　待他抬起头来看向洛时初，发现他依旧是印象里那个通体纯阳的少年，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
　　难不成，是自己多疑了？季清池不动声色，随地摸了块石子，轻飘飘的说了句：“眼盲，见谅。”
　　洛时初皱着的眉头看见了季清池手中的那块石子才微微舒展了些，他脸色如常，扶起地上的季清池，“咱俩谁跟谁，客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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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清池和小时初小时候就见过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