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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圣旨 ...


  •   她上前,“母亲…”

      邓云合已经定下神来,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们先去接旨。”

      一行人匆匆往正堂去,要从后面的侧门进时,又见一名女使低头过来传话,“夫人,主君夫人只消夫人一同听旨应答便可,小娘子不便出面。”

      听旨便听旨,应答什么,还只许他们夫妻去?

      邓云合更加懵然,但正堂已经近在眼前,只好对李氏道,“如此,劳烦你们在抱厦稍后,鹿衔,帮我招待着。”

      沈鹿衔心下焦灼,也只能应是,引李氏进隔壁。

      抱厦和正堂不过一墙之隔,有什么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邓云合撩帘进去,就看见沈怀庸身着朝服候在那儿,李玄和太常寺卿站在对面,外头绛红箱奁垒了一院子,隐约似有禽鸣。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敢将眉心皱得更深,上前敛衣下拜,听对方道,“皇帝咨尚书令沈怀庸。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今使使持节太常祝原以礼纳采。”①

      邓云合脑子里嗡的一声,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直劈颅顶,差点弹起身,被沈怀庸死死按住。

      她瞪大眼睛看向身侧紫袍,大脑犹是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皇帝要娶继后?这是娶亲纳采?纳到她家里来了?纳给谁?

      抱厦内李氏母女亦听的清楚,都茫然相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而后便听沈怀庸沉声应,“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之女鹿衔未闲教训,衣履平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臣沈怀庸稽首顿首,再拜承诏。”②

      许家母女齐齐看向沈鹿衔,许令仙面色顿变,甚至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

      东宫太子刚死,本以为沈鹿衔从此尴尬孤零,想不到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继后?

      那她这个侯夫人算什么?她今天上赶着来耀武扬威的什么?

      许令仙实在难以置信,如此荒谬之事,今日竟活生生发生在了她眼前。

      李氏却是脸色发白,本是因着太子战死,朝局扭转,才赶着定下和云家的婚事,若皇帝驾崩,沈鹿衔便是新帝嫡母,来日必然垂帘,沈家仍是大权在握,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要是退婚,只怕便和谷阳侯结了梁子,往后再想找合适的大族结亲,也不可能了。

      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向沈鹿衔,也忍不住怨怼,沈家到底是怎样的好本事,眼看太子战死,皇帝也不行了,竟还能把攥权位,这是要代代长青么。

      沈鹿衔却压根没看她们,只是垂着眸,一双剪瞳无波无澜,看不出喜忧。

      时人凭吊才上身的深衣素冠在大婚前的纳采问名声中无比扎眼,她本人仍像个白玉净瓶般尘事不沾,靠在圈椅中不发一语,恍若置身槛外。

      外头太常寺卿祝原已经念完了告期的诏书,吉日定在次月甲辰,也就是半个月后。

      告期礼毕,祝原道,“大人夫人请起,届时陛下会派人前来府上迎拜新后至太极殿。臣恭贺大人夫人,宫中还有诸多事宜待臣操持,先行告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府上忽而沉入了一种渗人的死寂,沈鹿衔闭目,扶着把手起身,抱厦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邓云合摔手进来,神色冰冷无比,犹然齿间打战,强忍着送客,“许夫人,府上今日恐怕顾不全招待了。”

      许令仙眼底不甘,紧握粉拳,被李氏在袖下握住,先前那点凌人和嘲讽早已了无踪影,“岂敢岂敢,该恭贺沈大人阖府大喜才是,时候不早,我这便携小女归家了。”

      说罢拽着许令仙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府。

      等她们消失在视线里,邓云合转头,面色铁青,眼圈通红,紧紧盯住了身后神情孤注,双肩却微塌的沈怀庸。

      她伸手,直直点着他,指尖不断发抖,当着沈鹿衔的面迸出几个字:“王八蛋!”

      而后她一把攥住沈鹿衔,放声吼,“卞妈妈!备车!我要进宫!”

      沈怀庸见她这副模样,忙上前阻拦,“夫人!”

      邓云合拚力推搡,“滚开!”

      “夫人,你先听我说…”

      邓云合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听你说什么?权势熏心的东西!太子尸骨未寒,你竟然…竟然…”

      她滚下泪来,多年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对我们母女没有情分,在你让我苦等十年还带回个野种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对我没有情分!可鹿衔到底是你亲女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害她!”

      沈怀庸听她旧事重提,习惯性地申辩,“我早说过,顾儿是我战时收养的孩子!”

      “你还敢说!”邓夫人越说越伤心,狠狠抹了把脸,一把攥住沈鹿衔的袖子,“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扯这个,卞妈妈,车呢!”

      抱厦内乱成了一锅粥,沈鹿衔无论如何也拉她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阿娘!”

      邓夫人动作一僵,怔怔望向她。

      沈鹿衔亦是眼眶擒泪,“纵使阿娘不能接受,也请听女儿说完这番话吧。”

      邓夫人神色变幻,目光不可置信地在沈怀庸和沈鹿衔面上刮过,终于了然,“你也知道这事…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好的,单瞒着我,是不是?”

      沈鹿衔眼尾泛红,仰视她的目光灼然而决绝,“我们家如今危在旦夕,只要女儿进宫能有一分扭转的希望,我就必然要去闯一闯。”

      邓夫人气极冷笑,“他是当朝首辅,门生遍天下,他儿子在重镇掌师,你说家里危在旦夕?”

      “当朝首辅是因为陛下信任,京口掌师是因为从龙之功,门生众多也是因为陛下能帮父亲力排众议,兴创科举,阿娘,沈家所有的一切都和君权休戚相关,何况父亲门下无一不是寒素出身,根基薄弱,如今世家大族虎视眈眈,一旦新君调转矛头,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鹿衔膝行两步,抓住邓夫人的袖角,“您也并非完全不了解,否则早上又怎会对女儿说,父亲唯剩忠君体国的话呢?”

      邓夫人一时语塞,深深喘了口气,“我们不问政事了还不行吗?我们回南边去,再不然、再不然就退步抽身,辞官归隐…”

      沈鹿衔摇头,“多少士族觉得父亲倒戈,对我们家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卸权,岂非自寻死路?”

      邓夫人凄然望着她,说不出话反驳。

      沈鹿衔看向沈怀庸,“阿耶,那晚擅自闯宴报丧的小黄门,有招认出什么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沈鹿衔毫不意外,“阿娘可知,别宫里小皇子的生母也是那时失踪的?”

      邓夫人身形微晃,绝望闭目。

      沈怀庸开口,声音无比沉重,“那些人绝非仍在蛰伏待时反扑,早在此次北伐时,他们便开始动作了,我们已经丧失先机。”

      “所以阿娘,进宫是仅剩的机会。”沈鹿衔神色怆然而坚定,“我们不能回头了。”

      邓夫人垂目,长久的静默。

      她肩膀微微耸动,终究没能克制住,抱住沈鹿衔放声大哭起来。

      ……

      宫中送来的纳采礼共一百二十担,并白羊两只,白雁一对,马六匹,其中夹杂着不少旧奁,箱子上的漆皮都已不复如新,带着仓促拼凑的痕迹,小厮们在外院各相忙碌了起来,女使们则忙着布置南枝苑,早晨还愁云惨淡,转眼间又成了皇家燕尔,到处都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怪异。

      前厅内,沈鹿衔收回了目光,“阿耶,圣旨为何如此情急,只怕陛下都来不及提前知会亲故,”她神色担忧,“难道是朝廷出了什么变故?”

      沈怀庸有一瞬间的犹豫和不忍,最终还是道,“月前东海海寇刚平,元帅崔巍和三吴领军蒙岳入京述职,已经启程了。”

      沈鹿衔微怔,“您是说,持节都督四州诸军事,兵马大元帅崔巍?”

      沈怀庸颔首。

      沈鹿衔有点懊恼于自己前世的懵懂,这么大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她出言宽慰,“西北兵败,如今海寇被平,也总算有件好消息。”

      “只是崔巍他…”沈怀庸面色沉重,终究只是长叹一声,“鹿衔,你去陪陪你母亲吧。”

      沈鹿衔应是,又惦起一事,“今日女儿回府时,看到侍中大人策马出宫传旨,是不是和西北军情有关?”

      沈怀庸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鹿衔微梗。

      她垂下眼帘,唇边抿出一个伤感的弧度,“女儿只是…有些怀念故人了。”

      沈怀庸心底一颤。

      须臾的静默后,他安抚道,“好孩子,别挂心,殿下就快回了。”

      沈鹿衔一时没反应过来,紧又听他说,“陛下圣旨,命云渐尽快收兵,保住残部,殿下的遗体也会被安送回京的。”

      沈鹿衔眼睛遽然睁大,“什么?”

      她蓦地起身,因动作太大,打翻了手边茶水,惊慌的声音伴随着瓷器碎裂的一声脆响,“不…父亲,不能收兵!”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完成,开始更啦,前五章有少量更改和情节增删,不多,不回头看应该也不影响后面的阅读(20240317留)
    ①②参考《晋书》,《宋书》里也是一样的形式,基本上是古代立后圣旨和应答的固定格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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