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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反击 ...


  •   此话一出,犹如冷水掉进滚油锅,整个军队哗然喧动起来。

      不远处林子里山鸟受惊,忽拉拉飞入天际。

      云渐勒住有些发躁的战马,目光在左翼军上方逡巡而过,最后落在李蹊身上,“将军不肯么?”

      李蹊仍保持着方才抬头的姿势,像是被他这股骁戾的狠劲震住了。

      这小将看着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不怕死都不怕的那么理直气壮。

      初生牛犊不畏虎么,可他不是刚从羯胡的狼爪下逃出生天来?

      他质疑道,“云将军,左翼军不过区区九千人,据您所说,北伐军主力七万人尚且所剩无几,我们如何能在丢失城关的情况下,孤军赢过十万之众的羯兵呢?”

      话甫说完,后面便响起窃窃应和之声,每个人眼中都透着深浅不一的恐慌,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推上断头台。

      “李将军言之有理,”云渐颔首,“但您不会以为,拿到那幅错舆图是巧合罢。”

      李蹊一僵,“末将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可是…”

      他攥拳,神色变得坚定,“储君已死,大部衰灭,战势恐怕无法转圜,末将宁可担下误军之罪,也不能任由手下的将士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此话一出,嘈杂的兵士们反倒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无声看向身前的老将,不禁动容。

      云渐沉声道,“您势必清楚,细作偷换了给左翼军的舆图,就是要把贻误军机的罪责扣给你们,最后被推上刑场的,便是以您为首的将领。”

      李蹊垂目,“是。”

      “但事情还不止如此。”

      云渐眼神冷下来,“左翼军误期后,殿下便抽调军队对城关布置进行了调整,可不过两日,敌人便如奇袭一般,无比精准地攻入了因为左翼军不至而守备薄弱的地方。”

      李蹊瞳孔放大,“你是说…”

      “有人里应外合,向敌人透露了大军布防,所以错舆图一事,不仅为针对你,而是要彻底毁灭我们的北伐大业。”

      李蹊霎时震怒,“谁?”

      云渐摇头,“这也是我独自来寻你的原因。”

      李蹊厉声痛骂,“若让我抓出那个叛国贼,定要剜出他的心肝祭奠储君!”

      他气得胸膛伏动,一时激愤无言,副将觑他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向云渐发问,“可如今士气委顿,兵力不足,即便知道有人暗中作梗,我们…”

      副将犹豫再三,终是道,“我们又能如何呢?”

      李蹊义愤填膺,但是副将的话,才问出了绝大多数士卒的顾虑。

      兵败在前,强敌压境,加之人心颓靡,已是未战先怯,焉有不败之理。

      而左翼军作为眼下唯一一支全须全尾的朝廷正规军,士气低落,必然致命。

      云渐望向面对自己无不忧惧躲闪的士兵,扬声道,“将士们都是跟着李将军的老兵了,想必皆是从越地出来的,至亲乡里都在那边。”

      看他们或点头或默认,云渐沉着了声音,“越地远居东南,未曾经历北境覆没,自然没见过沦陷的城池,但我见过。半个月前,我刚刚从孤叶城走出来。”

      “你们以为羯胡胜仗后仅仅是坑杀俘兵、奴役民众,或者再严重些,直接屠城,一刀一个就完了?错了,城中的百姓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壮丁走卒,老弱妇孺,一个都不会。”

      云渐寒冽的双目一一扫过军士们的眼睛,声音缓慢而冰冷,如钝刀割肉,“他们会肢解青壮,头颅挂在树稍和城门上,肢干高摞成塔,威慑余众,会把老人活钉在门板上练骑射,会聚众轮流侮辱妇人,还会将妇孺和犬羊同鼎而煮,辨味取乐,他们浑噩野蛮,不知礼义,毫无人性,是一群穷凶极虐天地不容的畜生!”

      底下的士兵几乎是被迫听着这些话,神色慢慢变得悲愤,军士的血性上涌,双目逐渐泛红,紧紧盯住了马背上的云渐。

      云渐直视上这些目光,“肯定有人认为,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用这些血淋淋的东西,绑架你们为素昧平生的人报仇,强迫你们孤军抗胡,不,还有另一件事实摆在我们面前——孤叶城,是汉中关要,而汉中,是巴蜀咽喉,如今孤叶已失,汉中危在旦夕,羯胡只需再进一步,巴蜀必败无疑。”

      雾气逐渐消弭,他看到了兵士们额角流下的涔涔冷汗,近乎残忍地剖开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现实,“巴蜀覆灭,羯人的军队离越地也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汉中灭,蜀地尚有大巴山暂堪抵挡,巴蜀灭,越地有什么?”

      “巴蜀沦陷,还能往越地南逃,越地沦陷,我们要逃到海里去吗?!”

      云渐的声音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刺进肺腑,“到时候,羯人会像对待孤叶城一样对待越地的民众,我们的父老妻女,都会惨遭凌辱践踏而死!”

      被侮辱、被肢解、被烹食。

      已经有士兵双目赤红,不堪重负地喊出了声。

      云渐的声音在军队上空回响,“我们对抗羯虏,不是只为了远在天边的朝廷,更是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挣一个活命的机会,我们多抵抗一天,他们就能多活一天,话尽于此,不想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回乡,我保证不治你们的逃军之罪!”

      没有一个人动弹。

      一声嘶哑打破沉寂,正是先前提出质疑的副将,“回什么乡?”

      他狠狠咬牙,“我们退无可退了!”

      李蹊见状,立刻下拜高声,“末将愿随君北伐,不灭羯虏,誓不回还!”

      几刻钟前还疲倦犹疑的左翼军,此时人人孤勇凌厉,从胸臆间吼出振聋发聩的杀伐之声,“不灭羯虏,誓不回还——”

      山谷间有疾风奔来,穿林过叶,一时如厉鬼呼啸。

      早已被手心濡湿的刀柄微松,云渐在没人注意到的间隙,无声松了口气。

      他抬眼,再次握紧了长刀,“很好!”

      “将士们愿意和羯胡决一死战,可我也绝不会让你们真的去以卵击石,白白赴死。”

      左翼军闻言皆一愣,成百上千双眼睛或疑惑或希冀地聚集在他身上。

      云渐扬声道,“来之前,我已经联络了当渠的流民帅,他愿以手下四万部曲相随北伐,大军也还有万余士卒,我们的兵力绝非战败时如此悬殊,我的暗卫也已潜入敌营,拿到了羯人的前线布防,前路荆棘已除,列位只需勠力同心,跟我走便是!”

      一席话轰地点燃了左翼军眼中的熊熊烈火,震天憾地的嘶吼回荡在山坳间:“是——是——是——!”

      ……

      为节省军费,皇帝年前便遣散了一波宫人出宫,大内各处寂静一片,秋风席卷过青砖道,偶有叶落窸窣,更显寂寥,连走路的回声都十分清晰。

      沈鹿衔安抚好了萧露,由李玄亲送出宫,两人走在空寂的中道上,沈鹿衔注意到他佝偻的背,想起前世最后一幕,忍不住问,“中官最近身体可还好么?”

      李玄微怔,忙将背躬得更低了些,“劳小娘子垂询,老奴一切都好。”

      他又添上句,“天冷了,小娘子也要注意身子。”

      沈鹿衔温声道,“我会的。”

      李玄振了振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急促的马蹄和人声打断了,“陛下急旨,闲人速让!”

      沈鹿衔避到路边,马蹄飞快从裙畔略过,激起一泼扬尘,一行人急匆匆往西边的千秋门去了。

      纵是李玄也不免诧异,“大内严禁纵马,什么旨意这样急?”他看清最前面的红色官服,更加惊讶,“还是侍中冉大人亲传?”

      沈鹿衔道,“大概有关西北军情。”

      李玄也反应过来,却是目露不忍,“不会是命令收兵止损吧,如此大巴山以北岂非…”

      沈鹿衔下意识反驳,“不会。”

      前世云渐未曾收兵,相反还反败为胜了,对这件既知的事情,她并不担心。

      察觉到李玄疑惑的目光,沈鹿衔回神,“也许…许是陛下想到了新的对策也说不定。”

      李玄勉强一笑,“但愿,否则边民们又要受苦了。”

      沈鹿衔将话题拉了回来,“中官虽是内臣,边境形势却也明白。”

      “奴跟随陛下几十年,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李玄拾起方才话茬,“奴婢斗胆问小娘子,陛下方才在内殿,可有提起阿南么?”

      他掀起苍老下垂的眼皮,露出隐忍着的期冀和忐忑。

      沈鹿衔摇头,“不曾。”

      李玄紧绷的肩背又佝偻了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虽不曾提,我却想冒昧多说一句,前日宴上阿南当众叫破军机,往浅了说是鲁莽,往深了说,是叛主,”沈鹿衔直视着李玄微睁的双目,“叛陛下,也就是叛您,对吗?”

      片刻的寂静后,李玄垂首,“是。”

      沈鹿衔看出他的挣扎,又道,“如今国情危急,大内中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对时局造成莫大的影响,您为人老成,想必比我更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李玄被惊醒似的抬头,郑重伏身,“小娘子句句在理,奴婢谨记。”

      沈鹿衔轻舒了口气,“中官事忙,便送到这里吧,我回了。”

      李玄的忠心毋庸置疑,可因前世一心维护阿南,让他在皇帝病故前全身而退,最后将李玄的权力架空,连皇帝最亲近的宦官们都倒向世家,李玄也因此吃了许多苦头,只要他不要再次老马失蹄便好。

      沈鹿衔步出宫门,登上车后,即刻换了星隅的衣服,想将代面一同扣在眉眼上时,视线落在了身侧的焦尾琴上。

      这把稀世名琴材质天成,音色绝伦,还是太子因她喜爱音律,辗转好一番功夫才得到,专门送给她的。

      她对这床琴珍视异常,只是如今必须要交付出去了。

      察觉到马车转弯,沈鹿衔撩开车帘,“别先回家,去清风林。”

      清风林在京郊,里面住着位女冠,乐诣高深,极善啸咏,据说还能摹声变嗓,惟妙惟肖,只是为人十分清高,沈鹿衔和萧露先前两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至今不得一见。

      车夫大概也觉得这当口再去不妥,“小娘子,现在去吗?”

      沈鹿衔道,“去吧,这次她会见我的。”

      而相府内,邓云合已经在房中等待许久了。

      一早她便听说沈怀庸入宫面君,沈鹿衔则是前两天太过伤神,直到现在都没起身。

      邓云合不放心,第四次嘱咐女使把膳食再热一热,又问,“小娘子还没醒?”

      女使道,“月轻还没有来通报,奴去问问。”

      邓云合蹙起眉。

      早起她亲自去过,只在门前隔着帐帷看了一眼,便被月轻推说她昨夜没歇好给劝了回来,可又许久过去,竟还没动静。

      别是昨晚沈怀庸和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邓云合坐不住了,“不必,我亲去看看。”

      她起身,前往沈鹿衔所住的南枝苑。

      月轻也在等沈鹿衔回来,在府邸后门望了个空,正往苑内走,隔着簇簇竹丛,恰巧看见邓云合匆匆而来,吓得一激灵,忙闪身进去,跑进闺房掀开床帏,“星隅,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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