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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宋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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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刚过卯时,宋晚别过宋宁,乘上宋怀礼遣来接她回府的马车。她已于心中盘算好该如何去寻找那位侏儒,去查到他的住处,或许就能联系到他的来历。
马车临近长街时,宋晚叫住马倌停车,她纵身轻跳,将身上的包袱留在了车厢中,对马倌道:“师傅,麻烦回去告诉我爹一声,就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午时前定会回府。多谢!”
马倌为宋府驱车赶马多年,自然清楚宋府这位大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他也没多劝,便驾车离去了。
待辘辘的车轮声逐渐飘远,宋晚才提着裙裾,缓缓迈进了身旁的一家小酒肆。
她走到打着瞌睡的掌柜跟前,询问道:“请问贵店可有住一位身量矮小的男人,与他的两个随从?”宋晚边问着,边用手比划在自己的腰际,示意掌柜,她所说的矮是什么程度。
掌柜摇了摇头,又闭上了惺忪的睡眼。
宋晚只得退出这家小酒肆,又沿着长街向前复行数十步,钻进另一家客栈中。
她一间一间酒肆客栈地询问下去,七八家过后,仍是没有一点消息,时辰转眼已到了辰时。
夏日的暑气因金阳高升而笼罩过来,四面八方,仿佛将世界包裹得密不透风。
额头鬓角都挂上了细汗,宋晚却并未歇息,她脚步不停地继续进店打听。
“掌柜,早,请问贵店可有住着一位身量矮小的男人,与他的两个随从,或者更多侍卫随从?拜托了!”这句问话她说了近十遍,已经是不假思索下的脱口而出。
这家客栈的掌柜略一琢磨,便点头道:“是有一位个子很小的男人。”
宋晚又惊又喜,她连忙询问掌柜那男人的长相,以求核对。然而这时,她身后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宋晚为了避免对话被人听去,便暂时停下了话茬。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身后的过客,视线却恰巧落到了她苦苦寻找的侏儒身上。她忙留意着身后的情形,确实是三人,身高也是两高一低,侏儒主子被两个随从夹在了中间。
宋晚赶忙留下一串铜钱给掌柜,算作感谢,而后不发一言地跟在了三人之后。走出客栈时,她不忘回身看了一眼客栈前的酒旗,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辰时的长街,热闹渐起,熙熙攘攘,小摊商贩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营生。宋晚跟在三人身后数十步的距离处,一路跟随,时而装作在物品摊子上挑选物品,时而绕到路旁装作休息,以避免突兀。
大约跟了有两炷香多的工夫,眼见着就要走到长街的尽头了。宋晚心下疑惑,这三人既不是去武太守府,也不是去悦君来酒楼,还步行了这么久,那是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正疑惑着,她才发现前面行走的三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身高一高一低的两人,而另一个高个子随从不知去向何方。
正当她一边跟踪着剩下两人,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第三人的身影时,一记钝击袭击了她的后脑勺,宋晚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人,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
宋晚再度睁开眼时,周遭已是一片漆黑。
浓烈的青草味混着湿湿的泥土味钻入鼻中,蛩蛩的虫鸣震得她耳朵痛。
她本能地恐惧,不觉间身体已经蜷缩成一团。急促地呼吸了几次后,她才强迫自己放缓呼吸节奏,暗示自己,只有冷静才能活命。
前世,与赵暄并肩作战对抗赵晧的两年里,她也是一样的朝不保夕,命悬一线。一旦他们失败,赵晧定然不会惦记兄弟手足情谊,会圈禁他们,或是杀了他们。而她并非是六王爷赵昉的真相也会暴露,等待她的恐怕是更甚的侮辱。栉风沐雨,砥砺前行,不只是为了守护赵暄,更是为了保住她自己。
一个人,求生的本能是那么强烈。
宋晚还记得,她第一次从白骨满堆,鲜血横流的腥臭战场骑马穿行时,她呕吐不止,险些晕死过去。可她还是要一刻不停地前行,亲自将军令传送至下一战场。她很清楚,只有她亲自披挂,只有六王爷出现在沙场,手下的将士们才有浴血奋战的决心与动力。
那时候见多了死亡,她觉得自己仿佛也死过一次了,不,是死过数次了。
所以即便此刻,她一人被丢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人处,她还是有勇气自救。
宋晚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发觉自己并未被束缚住,这是万幸。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先在黑暗中,尽力环视起周遭。
天色已然入夜,虫声不断,她看不到月亮,也无法判断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好在今夜尚有月色,透过身侧的拼钉的木板缝洒进来,结合青草泥土的味道,她才勉强判断出这大约是一间废弃在荒郊野岭的木屋。
“有人么?”她先轻喊一声。
“有人么?”她又提高了声音。
确定周围暂时无人后,她才缓缓撑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微直起身子,沿着漏着月色的木板一寸一寸摸索过去。
一圈摸索下来,她大略知道她所处的木屋长宽只有八步,是间小屋,只有从外面紧锁的一门,无窗。她摸索到了门环的位置,猛力摇晃木门,木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无人的黑暗夜晚更显恐怖。
一番努力过后,木门仍是不为所动,徒有金属锁头的声音咣当咣当。宋晚沿着门边缓缓滑坐在地上,试图保存一些体力,打算熬到天色刚亮时再想办法。
然而一旦她停下动作,只身一人静静坐在黑暗中,她再如何告诉自己冷静,也绝不敢合上双眼,脑中混乱的思绪结成一团。少时的记忆,前世的记忆,甚至是前几日的记忆,一并涌入脑海,翻江倒海中,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
“赵暄……”她低声喃喃喊出的,还是他的名字。
她没想到,艰难困苦,无处挣扎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人还是他……
前世,她于血海中摸爬滚打时,满心想的都是赵暄。她看着伤痕累累的一具具战死尸体,所想的都是,她不愿赵暄有朝一日如此凄惨。
而此刻,赵暄正好好地,在回京城的路上。
如果自己难逃此劫,后续事件的走势又该如何?会不会一年后,赵昉与父亲仍会横死在宋府的书房?会不会定安山坠马事件再现,赵晧又伪造遗诏威胁赵暄的皇位?
如果她死在这里,这间无人问津的小木屋,就这么消失在世界上,那么一年后,如果赵暄的勤王密函送来孟阳,又该由谁去帮他?如果赵昉不在了,她也不在了,那赵暄……
眼中又浮现出赵暄的马车青铜顶上的孑然铜鹤。如果一切如此发生,赵暄该有多么孤立无援……
胡思乱想间,宋晚已经打了无数寒颤。
夏夜虽不冷,恐惧却透骨。
她极力理顺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也不知时光流逝了多久,一天未进食进水的她,口渴饥饿难忍。最终,她还是体力不支,昏昏睡了过去。
“宋姑娘——”
“宋姑娘——”
是进了梦里么,她听到赵暄在唤她。她于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赵暄说过的那些,让她印象深刻的话。
——暄,我单名一个暄字。
——你虽不美,但才学不错,日后若没人要,我定下大礼娶你。
——有那么一刹那,我希望马车载走的是昉弟,而我,可以留下——留在孟阳。
泼猴……
“宋姑娘——”
泼猴,不要再喊我了,头痛……
“宋姑娘——”
泼猴,我都自顾不暇了,不要再找我帮你……
“宋姑娘——宋晚——”
宋晚倏地睁开双眼,强烈的日光直抵双目,一片亮白色中,她好似看清了来人,又好似没有看清来人。
“宋姑娘,你终于醒了!?”男子的声音仿佛带了失而复得的惊喜感。
她无力地抬眼,只见对方的眉眼,是她很熟悉的模样:仿佛以山为骨,以水为魄。
像,却不是。
她舔了舔干裂的双唇,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唤道:“赵公子——”
眼中最后的情景是,赵旼紧绷的下颌线条,紧张的神色,与不断重复的:“宋姑娘,宋姑娘,宋晚——”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宋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