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羁》Kim陵光

5、湛卢

　　魔界，十里断魂坡。

　　倾衍被奉之一路拉着手来到了昨夜玄棱口中所说的十里断魂坡。

　　倾衍看着眼前的情景，总算是知道了它为什么叫做十里断魂坡——

　　方圆十里之内，除一些丑陋又怪异的岩石外，再无一物，草木不生，鸟过而坠，人过而亡。

　　正欲挥手施屏障术的倾衍被一旁的奉之按下手。

　　倾衍转头看着他，只见奉之对他摇了摇头，“你的咒术在这里不起作用。”

　　“那该如何？”

　　奉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于掌心幻化出一黑色长萧，对倾衍解释道：“断魂坡戾气太重，强行施咒根本无用，这萧乃是我母上之物，名唤寂然，寂然所出的乐声，正好能压制断魂坡的戾气，等一会儿你便跟在我身后，切不可踏错一步。”

　　待倾衍点头后，奉之才闭眼回忆着昨夜玄棱告诉他的长萧曲谱，记忆一点点重合，拼接，最终形成一曲如倾衍那般温润柔和的曲子。

　　睁开眼，拿起长萧移至唇边，看着眼前的十里断魂坡，依着脑中的曲谱，将那温润柔和的曲子吹奏了出来。

　　寂然所出的温润柔和的曲子响彻在整个断魂坡，倾衍站在奉之身后，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断魂坡上空的戾气受萧声影响开始慢慢的减退，直到彻底消失。

　　奉之看着断魂坡上空的戾气消散，并没有停下吹奏，缓缓往断魂坡内走去。

　　倾衍记着奉之方才的嘱咐，见他向前走去，自己便也抬脚跟上，跟随着奉之的脚印往前走。

　　萧声一直未停，两人的速度也越走越快，直到彻底出了断魂坡，奉之这才停下萧声，施咒将长萧唤走，没了那温润柔和的乐曲，断魂坡的戾气又重现出来。

　　倾衍看着眼前的奉之，见过了他嬉笑的样子，如今一反常态的严肃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奉之收好长萧，警惕的看着周围，从方才起他便感觉有人跟着他们一起过了断魂坡，只是待自己仔细探寻时，又不知那人身在何处。

　　转过身便是那一副嬉笑的样子望着倾衍，那眼神好像求夸奖的孩童一般。
　　倾衍望着他的眼，那双眼好似有魔力一般，一时竟失了神。

　　不知自己被奉之下了咒的倾衍，眼中除了他方才的那抹笑意外，再也看不见其他，自是不晓得奉之方才看向他身后时那凌厉的眼神和手中重新唤出的黑色长萧……

　　恍惚间也不知对奉之说了什么，惹得奉之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寻找栖云洞。

　　等他再次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和奉之站在了栖云洞口。

　　对于自己怎么到栖云洞的，倾衍无从得知，只能询问身旁的奉之：“方才我是怎么了？”

　　奉之笑道：“你被断魂坡内的东西魇住了，不过现在没事了。”谎言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倾衍点了头，信了奉之的话，抬头看着眼前的栖云洞，却不见讹兽的踪影。

　　奉之抬眼四处张望，“这讹兽莫非喝茶吃肉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栖云洞中传来一慵懒女声，“哪来的不识趣的小辈？”语毕，一只似兔非兔，是猫非猫的小家伙从洞中跑了出来，那小家伙虽是兔子的样子，体型却如猫一般大小，眼呈红色，耳朵似猫尾一般长，尾巴似兔尾，全身毛发除后背及大腿上有红色莲花纹外，皆为纯白色。

　　倾衍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至洞内跑出，后腿一蹬跳至洞口的一块岩石上。

　　这便是传闻中的讹兽了罢。

　　倾衍上前一步道明来意，还未说完便被讹兽打断：“没有商量的余地。”

　　讹兽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两人，自鸿蒙起，来栖云洞取剑的神，魔，妖数不胜数，皆是无功而返，连它最简单的谎言都无法辨别，何谈取剑一说。

　　不过，自己也很久没玩过了，如今来了这么两个送上门的人，怎么能不好好玩一玩？

　　“想取剑也不是不行，只要过得了我这关，自然好说，你们谁先来？”

　　倾衍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然是我，取剑者是我，小魔王只是同我前来。”

　　讹兽从岩石上跳下，行至倾衍跟前，在他周围转了一圈，又闻了闻他身上淡淡的樱花香，心里明了：原来是一朵樱花。

　　“那便是你罢。”

　　奉之接住身子软下去即将倒地的倾衍，望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倾衍，将他小心靠在一旁的岩石边，抬眸瞪着不远处的讹兽，“你做了什么？”

　　讹兽看了奉之一眼，淡淡答道：“他只不过经历我的考验而已。”说完便又跳到洞口的岩石上，“静静等着吧，出的来便是他的运气，出不了就是命数。”

　　狩炬捂着身上的伤口，于口中吐出一口浓血，方才在断魂坡同奉之那一战着实伤的不轻，他已无法维持人形，只能化了真身一路飞奔回神界。

　　神帝看着眼前伤重的灵虎，立即施术给其输送灵力。

　　很快，狩炬便脱离真身，现了人形。

　　他睁开眼坐起来，下床跪下身向神帝赔罪：“狩炬辜负陛下所托，未能保护月神殿下。”

　　对于自己最为重视的灵虎坐骑，神帝并未责怪他的失职，方才为他输送灵力时，他便发现狩炬此次遇到的麻烦绝非普通之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狩炬将自己在魔界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神帝，将倾衍出走去魔界的原因和十里断魂坡之事也一并告知。

　　神帝闻言微微皱眉，“奉之？以一己之力封印饕餮的魔界小魔王？”

　　“就是他，他发现我之后便用咒术魇住长殿下，使长殿下处于呆滞之中，看不见我与他之间的打斗。”

　　“那衍儿可有受伤？”

　　狩炬摇头，“并未受伤，且小魔王好像对长殿下异常照顾。”

　　神帝放心似的点头，那便好。

　　既然那小魔王对衍儿如此爱护，那衍儿暂时还没有任何危险，就由着他去吧。

　　抬了抬手，示意狩炬快些回去歇着，不用他再去魔界了。

　　饧礿站在议政殿门口，听着殿内神帝和狩炬的对话，神帝的那声“衍儿”，着实让他受惊不少，他从未如此明面的唤过兄长，也未曾这样亲昵的唤过他和姐姐，就连对母神也是直呼其名，未曾亲昵过。

　　他更加能确定兄长在父帝心中的地位绝非一般。

　　想起百年之宴上兄长赠予的冥界至宝玄元七漩琴，明明是妖界公主所得，为何最后会在兄长手中？饧礿想，兄长并未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樱花族，此刻正值樱花盛开，百里之内皆是淡粉一片，微风吹过，偶有淡淡花香，甚是好看好闻的很。

　　倾衍站在樱花族外，望着自己已许久不来的母族，忽然怀念起自己同娘亲一起住在樱花族的时候。

　　那是自己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过往。

　　“衍儿。”

　　突然的轻唤，让倾衍愣了神，那是…娘亲的声音？！

　　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樱花神树旁，身着淡粉色衣裙，青丝披散的槿樱正站在樱花神树旁，看着远处的倾衍笑了笑，就像倾风殿内的画像上一般。

　　倾衍看着她，只见她薄唇微启，又轻唤了一声：“衍儿。”

　　不管这一切是真是假，失而复得的感觉，都让倾衍彻底失控，他日思夜想的娘亲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发了疯一般的朝樱花神树旁站着的槿樱跑去。

　　他将槿樱紧紧的抱在怀里，生怕她再次消失化为泡影，双眼眼尾已经发红，颤抖着声音唤着槿樱：“娘亲，衍儿好想你。”

　　槿樱轻笑，柔声道：“衍儿为何不穿娘亲最爱的玄色衣物？”言语间，槿樱于左手幻化出一柳叶刀，高举过头，对着倾衍正欲一刀刺下去，却忽感腹部传来一阵刺痛，原是倾衍幻化的一冰刃不知何时已穿过自己腹部。

　　她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红着眼看着眼前的倾衍，“衍儿？”

　　倾衍亦红着眼尾，将手上的血甩了个干净，“你不是我娘亲，娘亲已殒身万年，再者娘亲一向欢喜我穿白色，从未说过她爱玄色衣物，你是讹兽布的套。”

　　话音刚落，槿樱便倒在地上痛苦的叫了出来，下一瞬便化为尘埃融入地面，周围的场景一下子从樱花族变换为神界倾风殿。

　　归萦自殿内走出，行至倾衍面前，恭敬道：“殿下回来了，茶已晾好，殿下请吧。”

　　坐在院中的白玉桌前，看着归萦将清茶倒入琉璃杯中，再递给他，全程低头不言一语。

　　倾衍不动声色，接过琉璃杯，移至唇边欲喝下杯中清茶，却突然将杯中茶水泼至归萦脸上。

　　惨叫声于耳边响起，归萦捂着脸痛苦的倒在地上，那茶水之中，竟混有冥界的忘川河水，若非他警惕性高，若真将茶水喝下去，不堪设想。

　　幻境外，奉之守在倾衍身边一步未离，小憩于洞口岩石上的讹兽看着他两，倾衍在他的幻境之中已经躲过了他的两次骗局，倒是它小瞧了他。

　　幻境中，地上痛苦惨叫的归萦很快便没了踪影，场景却未变幻，倾衍依旧在倾风殿中。

　　正殿中传来动静，倾衍看了一眼，便向正殿走去，塌进殿内，便见仙瑶坐于白玉长桌前，手里拿着他最近喜爱的《梦岚经》翻看着。

　　仙瑶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经书，拍拍了身旁的位置后又向他招招手，唤道：“衍儿，过来。”

　　倾衍保持着警惕，这是讹兽的幻境，除了他，一切都是谎言假象，稍有不慎便会掉入套中，永远不得出。

　　并未坐到仙瑶身旁，而是走到白玉长桌前，“姑母何事唤衍儿？”

　　仙瑶看着他笑道：“为何不坐到姑母身旁？”

　　“衍儿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姑母。”倾衍随便寻了个借口打发了仙瑶。

　　原以为仙瑶会就此作罢，谁知仙瑶竟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挽上他的手，“衍儿不必多虑，姑母不怕。”说着便拉着他往白玉长桌边走去，边走边对他说，“这《梦岚经》实在深奥复杂，衍儿且为姑母讲讲，好让姑母也跟着衍儿修养心性，增进心法。”

　　倾衍微微一笑：“姑母不是一向不愿看这些的吗？”

　　仙瑶不以为然，将他按坐在长桌前，“姑母突然转了性子，身为一族首领，修养心性增进心法，确是不可或缺。”说完拿起桌上的《梦岚经》塞在倾衍的手中，“快给姑母讲解一下。”

　　仙瑶的一言一笑，皆同幻境外的仙瑶一致，言语行动之间毫无破绽。

　　倾衍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仙瑶，许久之后才翻看手中的卷轴经书，给她耐心讲解着里面的内容。

　　仙瑶依旧笑得温柔，点头附和着他说的话，一切显得那么和睦。

　　负在身后的左手中已幻化出一柄珊瑚匕首，上面承载了水族之人几乎一半的灵力和修为，仙瑶仍是笑得温柔，手中的珊瑚匕首却已慢慢逼近……

　　“姑母可还记得衍儿的娘亲在何处？”就在仙瑶马上得逞之时，背对她的倾衍突然发问，让她陡然停了手上的动作。

　　微微一笑，“自是知道，衍儿的娘亲早已因病殒身，不在这四界之中了。”

　　“那姑母可还记得，衍儿何时归的神宫，认的父帝？”

　　“这姑母怎会记得？不是兄长去樱花族接你回来的吗？”

　　仙瑶觉得不能再等了，握着手中的匕首当机立断狠狠朝倾衍刺去，却被倾衍轻而易举的躲开，反手抓住了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一手夺过她手中的珊瑚匕首，刺进了她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眨眼之间，她原本看中的猎物突然抢过匕首反过来杀了她。

　　倾衍淡笑：“姑母您忘了？衍儿五百岁被接回神宫，是您亲自接衍儿回来的。”

　　话音刚落，手中的匕首又深入了一寸，他要快点清醒过来，离开这讹兽布下的幻境之中。

　　幻境外，趴在洞口岩石上假寐的讹兽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奉之闻见动静，将目光从倾衍身上挪开，望向突然无故吐血的讹兽，这是怎么了？

　　“呃…”许久不见动静的倾衍突然出声，奉之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看着眼前昏睡的人：“倾衍？”

　　倾衍感觉自己全身已无任何力气，蹙眉挣扎许久才慢慢睁开眼，一入眼中便是奉之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一双异瞳就这样看着他，是自己的幻觉吗？为什么他感觉看着自己的那双眼中好像有一丝……担忧？

　　“倾衍你出来了！”见倾衍安全的睁开眼，心里的担忧总算是落了地。

　　倾衍直直的望着奉之，动了动唇，“奉之”二字还未出口，便瞧见讹兽跳下岩石正向他走来。

　　“多少万年了，你是第一个能破我幻境的人，倒是我小看了你，你可以进洞取剑了。”

　　倾衍扶着身后的岩石站起身，稳住身形，对讹兽道了谢。

　　讹兽未说话，垂下那对长长的耳朵，收了洞口的结界，给倾衍和奉之两人让了路，目送他两进了洞。

　　奉之看着手里的荼靡花种，叫住了前方的倾衍。

　　倾衍回过头，“何事？”

　　“方才父上用传音咒唤我，便不能陪你取剑了。”说完伸手将荼靡花种递给倾衍，“这是魔界深处特有的黑色荼靡花种，神界一望无际的纯白，看多了难免累眼，这个送给你，你便养在寝殿中，让它给你带来不一样的颜色罢。”

　　倾衍看了一眼奉之，又低眸看了一眼递到他眼前的荼靡花种，不多久后轻笑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荼靡花种，“如此，便谢谢奉之了，既然魔帝寻你，你便快些去罢。”

　　见倾衍收下了花种，奉之心里欢喜得很，告别了倾衍，转身出了栖云洞，一路直奔妖界寻魔帝去了。

　　栖云洞尽头，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潭水中央有一方形岩石，石上立着一把剑，那剑通体皆黑，剑柄由黑色璞玉制成，剑身则是千年玄铁，削铁如泥，无人能敌。

　　然而这把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并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

　　倾衍走上前，看见一旁岩石上书的剑名：湛卢。

　　湛卢，湛湛然而黑色也。

　　这是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神器，属于他的神器。

　　哀鸣声突然又在耳畔响起，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娘亲就在那湛卢剑旁，向他招手，示意他快快取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