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花难折》飔葉

23、第二十三章

　　十二月初的锦州，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息，即使过了酉时，街上也是热闹非凡。而墨离轩所处地界正是闹中取静，即使周围是锦州最为繁华的地界，但是由于周围都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所以有一种脱离喧哗的宁静之感。
　　这个点，墨离轩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曲接着一曲的优雅琴音，一簇接着一簇的细细话语，恰到好处的明烛，不明晃，也不迷暗。
　　而墨离轩后的宅院，更是一片寂静无尘。
　　徐亦然例行在墨离轩里巡视一番后，便从暗门走到了相连着的沈宅。这个偌大的宅院，前面是墨离轩，而相对的另一面则另辟大门，挂着沈宅牌匾，人道是一处普通的沈宅大院，却是很少有人知道，人人都道神秘的墨离轩的主人，就住在与墨离轩只有一道暗门之隔的宅院中。而这个低调的沈宅也是随逸阁的大本营，所以最危险的地方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探入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宅院。
　　穿过在月光下美轮美奂的庭院，便就看到隐藏在丛丛枯秃枝桠后的阁楼，匾额上是随逸阁三个大字。
　　徐亦然慢慢走进阁楼，只见晓坐在一处捣鼓着满桌的瓶瓶罐罐。
　　“晓，你又想着什么坏着对付尘了？”全当是打了招呼，也不停留，举步向二楼走去。
　　晓也不抬头，只是摇晃着脑袋，老成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呐。”
　　到了二楼，便就听到孩子叮铃笑声。
　　徐亦然微微笑起，即使整个沈宅再寂静，但是却不再寂寞，只因为小七的存在。
　　推开门，褪了披风，接过芩姨递来的茶盏，坐了下来。
　　“璃，过几天就到了年终巡视，今年，你还是不去吗？这天虽然冷了点，但还是出去走走吧，你为了小七，已经四年没有出去过了，今年正好带上小七去玩玩。”
　　墨离轩自立分号以来，就有年终巡视的惯例，随着分号越来越多，巡视就不可能每家分号都走遍，所以近些年来，年终巡视，都只会去一些大的城镇，其他的小分号都会把一年的账簿汇总到这几个大城镇。
　　往年，巡视都是徐亦然去的，当然，也是因为沈璃在沈家不方便远门，而后来，沈璃离开上官家后，又怀孕，又要照顾小七，再加上沈璃本来就怕麻烦，所以这些年的十二月徐亦然就会启程，花费一月去各地巡视，然后在除夕前赶回锦州过年。
　　坐在卧榻上的沈璃，慢悠悠地拨弄着面前的七弦紫玉，零零落落却是隐约成曲。告一段落，轻轻压弦。
　　“是好些年没有出门了，也好，带上小七，好好出去玩个把月。”歪过头看了看搁在她腿上的小皮猴，温柔地笑了笑，说，“这样吧，过几天我带着小七先去巡视，让尘和晓跟着，今年最后一站就定在京城。亦然，你和芩姨直接去京城和我们汇合，我们今年就在京城过春节，然后帮小七过四岁生日，最后逛好元宵灯会再回锦州。”
　　“哦也~~娘最好了~最好了~元宵灯会，元宵灯会~”
　　机灵的小七一下子蹦了起来，高兴地搂住沈璃的脖子，奔放的就是左右各一个湿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兴奋得嫩白小脸上泛出了红晕，煞是可爱。
　　芩姨笑着走了过来，抱起小七，往里间走，边走边哄：“小七乖啊，这么晚了，还这么兴奋，又要睡不着了，睡不好，白天不就没力气玩了么，来，芩姨唱儿歌给你听，好好睡哦……”声音渐渐轻缓，软糯的哼曲悠悠传来。
　　“你看，小七平时被你管得，就是出去溜达一两个月，都兴奋成这样。”徐亦然喝了口茶，慢慢道。
　　沈璃拾起一边的锦布，遮住紫玉，听到这个说辞，横了徐亦然一眼，“有你们这些个人宠着，若我还是放任不管，不是要无法无天了不成，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不能娇惯。”
　　“璃，”徐亦然盖上茶盖，正色地看向沈璃，说，“你就打算这么躲一辈子？四年，恐怕是极限了，现在沈家大部分资产已经转移至墨离轩名下，这个事实瞒不了多久，锦州是沈家的大本营，以后在这个商圈里，和上官家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这些年，上官璟鸢从没有死心过，一直动用他的私人部队在寻找你。你还能躲在随逸阁多久？”
　　“我还没有想好。”沈璃负气地咬着下嘴唇，头扭向另一边。
　　“呵。”徐亦然破功笑了出来，这几年，每次谈论到这个问题，沈璃总是难得地幼稚和偏执，逃避思考这个越来越迫在眉睫的问题，也许正因为这个结，她才显得有些人气。
　　沈璃深深吸了口气，从四年前的绝望，负气，到现在对小七的愧疚，她始终在逃避，从来没有想过当面弄清楚，四年的冷静，让她隐约觉得，也许当年她有错。可是，四年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没有想过要回去，可是，就像亦然说的，总不能躲一辈子。
　　四年前，她答应沈鹤接手沈家，交换条件就是帮她隐瞒行踪。虽说沈老爷子是个传统的人，初闻沈璃一声不响地离开上官家，沈鹤是不能理解的，可是，再怎么说，沈璃都是他的女儿，还是从小到大都有亏欠的女儿，所以也就放任了。当然，沈老爷子也不是白白活了这么些年，既然女婿不屑接手沈家这个烫手山芋，那就直接给女儿吧，当初想要上官璟鸢接手，也是想把沈家留给沈璃的，现在这么不是更为直接了。所以，就佯装生气地与沈璃谈判，当然是完胜。即使，沈璃知道老爷子心里的小九九，也不会拒绝，都接了半个上官家，多个沈家，又何妨呢？
　　所以，自从接手了，就一直暗中清理着沈家这颗从里至外都腐坏得差不多的大树，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而且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放在明面上处理，给随逸阁以及墨离轩都带来了非常庞大的工作量，当然最劳心劳力的就属沈璃了。
　　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现在沈家绝大部分的产业都在沈璃的掌握之中了，过些时日，就可以开始重整旗鼓，在锦州乃至全国有一番大作为了。所以，徐亦然才提醒沈璃是不是该结束她长达四年的鸵鸟行径了。
　　沈璃缓缓吐出气来，朝着徐亦然，豁然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

　　出发的这一天，是个大晴天，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让人浑身舒畅。沈璃吩咐要一切从简，所以队伍也就一车两马。
　　尘和晓一前一右骑着马，沈璃和小七坐马车，徐亦然的手下阿棠，充当马夫。因为往年的巡视沈璃都没有露过面，所以那些分号的管事并不认识这个幕后的大老板，而且，这次巡视沈璃也不需要每个场合都露面，所以徐亦然派遣了这个得力手下给沈璃，既可以分担劳力，又可以分担一些账务上的琐碎，以及应酬，真真一举三得。看出来了，此队伍，统共五人，也就一个人是去工作的。
　　尘扶着沈璃上了马车，再把仍旧兴奋得要死的小七抱上马车，放下帘幕，关上车门，然后，吩咐阿棠小心驾车。插句题外话，阿棠也是从随逸阁出来的，所以他真正的怕的就是从小训练他的尘。
　　尘和晓各自骑上马，“出发。”
　　而与此同时，他们不知道，另一拨人也从锦州出发，巧得很，目的地也是京城。

　　沿路的风景很好，即使天气有些寒冷，却丝毫不影响那些从未经过雕琢的自然景色。沈璃想，在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吧，从没有出过锦州，前十六年一直守着那方小院，只偶尔乔装出门走走，后四年，更是连出门都没有了。
　　想前一世，虽然只活到十八岁，却是因为任务需要，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算得上行了万里路。也许，以后是应该带着小七多出来走走看看，这样比读万卷书更适合这个小皮猴。
　　“娘啊，那山好漂亮哦，那树，那树，我们院里没有的，哇，好大哦！”小七调皮地趴在车窗上，看着一路的山脉，不管寒风已经把他的笑脸吹得有些发红。
　　沈璃无奈地拉回儿子伸在窗外的手臂，强势地关上车窗，摆出一副严厉的神态来，冷言道：“坐要有坐像，马车行的快，不要把身子探出去，摔出去，没有人来救你的，那些山以后还在，不会跑了的。”
　　小七委屈地端正坐好，嘟着小嘴，嘀咕着：“可是，难得出来一次，以后还看不看到又不知道，山在我不在有什么用啊。”
　　童言永远无忌，小七的童言还带着点小聪明，沈璃淡淡地泛出笑意，轻缓地说：“以后，每年都会带你出来一次的，山在，你也会在。”
　　“真的？娘不是在哄我吧？嗯，不是，娘从来不会哄我的。那就是真的咯~以后每年都能出来咯~”小七虽然开心得喜笑颜开，但是仍旧规规矩矩地端坐着，像个小大人似的。
　　看着儿子如此，沈璃有些酸涩，不是她想苛求小七，可是她不敢，不敢放开自己，她怕她会把小七惯坏，她怕，她真正怕的是什么？唉，她怕，她真正怕的其实是，若把小七惯坏后，上官璟鸢的责怪。她不想以后他们父子相认后，孩子的父亲怪她没有把孩子教好。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长得比他父亲还要出色，让所有人都为之骄傲。
　　傍晚，到达了聿州，直接住进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卸下行李后，沈璃带着小七到大堂里，打算吃晚饭。
　　“两位客官想吃什么？”小二眼尖地看到了刚坐下的两位年轻客人，迅速地就到了这临窗的座位边。
　　“上你们店的招牌，凑个两荤两素一汤就可以了。”沈璃也懒得听小二报冗长的菜谱，所以过段下了决定。
　　“好嘞，二位稍等，菜立马上齐。”小二风速般离开。
　　小七好奇的大眼珠轱辘轱辘乱转，身体也跟着乱转，他很喜欢大堂，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人，见识到很多稀奇古怪的桥段，他以为娘会在包厢用餐，没想到娘也喜欢大堂。
　　“好好坐着，不要乱转。”沈璃苦恼，真是笨小孩，即使再好奇，也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地乱瞟。
　　小七立马正视前方，可是却心不在焉，“小七好奇嘛，不转，怎么知道呀？”
　　沈璃端坐着，似乎只是悠闲地看着窗外，轻慢地说：“我们后面那桌，男的大约四十出头，应该满面油光，正阔气地向邻桌炫耀他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右后桌，是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应该只点了些茶点，在闲聊。”
　　移回目光，看到小七看呆了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了解一件事情或是一个人，并不是光靠眼睛的，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即使亲眼看到的也并非是真相。懂了吗？”
　　小七迷惑地眨巴着眼睛，可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小七不是很明白，但是小七不再乱转了，娘。”至此，小皮猴再没有像椅子上长了钉子般乱动，但从他偶尔现出的丰富表情上可以知道，大堂里的趣闻，这小子大致是窥探了七七八八。
　　唉，仍旧不懂收敛表情，不过，小七还是个孩子，四岁都还没有到，自己是不是太过拔苗助长了，本就早熟的小七，还是让他保留一份本应存在的天真吧。
　　沈璃在教育小七上从不勉强，她只是说一些做人的道理，至于小七现在是否明白，是否能运用，她并不强求，孩子还是要有孩子的样子，但是沈璃希望在一个好的环境下，小七可以被潜移默化，能够更成长得更优秀，更快乐。
　　这里不愧是聿州最大的客栈，菜的确够得上，色香味俱全，即使是小七从小被墨离轩养叼了的小嘴也是赞叹不已。
　　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阿棠走了进来，径直向沈璃这桌走来，弯下腰，轻声禀报：“阁主，聿州分号的周掌柜今晚想要在这里宴请我们，并审核这一年的账本。”
　　“我和小七已经吃饱了，就你好好和周掌柜吃喝一顿，好好犒劳周掌柜一年的辛苦，账单我来付，你记得把分号的账本留下，送到我房里，让我看一遍，过几天再还回去。”
　　“是，知道了。”阿棠是清楚自家阁主的性子的，能够来巡视已经是很好了，别指望她会次次都出面。
　　晚上，沈璃把小七哄入睡后，就着手审查聿州分号一年的大帐，晓和尘也回来了，在一边陪着。
　　“尘，你明天先出发去京城把住处打点下，我们在聿州再留几日，小七似乎蛮喜欢这里的，等我这两天看完账本，就陪他去后山上逛逛。”
　　“是，阁主。你们出门的时候，记得要让晓和阿棠跟着。”尘一贯的“啰嗦”。
　　“噗…”晓一不小心偷笑出声，“知道了，知道了，尘-大-婶！！”
　　尘也不反驳，只是送上尘氏冷眼一记，以示警戒。
　　接收到尘氏寒意，晓一个战栗，刷得变成恭敬地部能再恭敬的模样。
　　而沈璃，也不出声，也不插手，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繁琐冗长的账目。
　　夜漫漫长，离去京城也就两三天的光景了，沈璃并不知道，这趟旅程将会打破这四年难得的平静。
　　京城，诚如沈璃当初的评价，天子脚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