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花难折》飔葉

10、第十章

　　啊，天亮了，昨晚睡得出奇的好。沈璃正想闭上眼，却才反应过来身边躺着一个人。不等还有什么其他思考，因多年习惯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迅捷地坐起，一个灵敏的跳跃如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床外，这才看见躺在身边的人正是她的丈夫，上官璟鸢。
　　沈璃蹙眉闭眼，懊恼地敲了下脑袋，暗责自己的大意，因为她的记忆只到昨晚上了马车，若是此人是要对她不利的，她岂不是已死上千百回了么？如此以往，沈璃你只能落得个与前世一样的下场。
　　的确，沈璃的确是大意了，她大意在没有弄清如此惯性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个让她渐渐去掉戒心的男人，前世因情而死，前世因背叛而死，对于沈璃来说，潜意识里已无法再认同情，更无法打开心扉接受一个对她来说毫无保障的男人。所以，她从不曾怀疑过自己如此大意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而已，这个早已将她所有的懊恼与可爱的小动作一览无余的男人，这个假寐着的上官璟鸢。

　　沈家内院中，人人谨慎小心，人人自危，原因无他，因为他们的大小姐正在生气，而生气的对象却是她自己的母亲大人。
　　只见，小小的闺阁内已是一片狼藉，房中无一完好器具，满地的残破，可想而知刚刚是经历了怎样的浩劫与洗礼。
　　沈芊玥站在屋子中央，满脸的委屈与不满，娇俏的脸蛋因怒气而涨得通红，小巧的鼻尖上沁着粒粒汗珠，而垂于额间的发丝也已凌乱的贴在脑门上，绫罗绸缎不再飘逸而是繁琐，这般哪还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官家？”手直指仍然面不改色坐着的沈大夫人，她的母亲，荣双燕。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还有世家小姐的样子，”大夫人厉声说着，眼睛横了自己女儿一眼，“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上官家？那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又是为什么要去上官家？”
　　“哼，我喜欢上官璟鸢，我爱上了上官璟鸢，我要做上官璟鸢的妻子。”沈芊玥理直气壮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毫不羞愧于她自己的所言所行。
　　“你，”荣双燕气急狠力拍桌而起，复又压抑着怒气，咬字道：“玥儿，当初是你不要嫁去上官家的，现在都已成定局，你还闹什么？”
　　“要不是你，要不是娘你当初告诉我上官璟鸢是断袖，告诉我上官璟鸢不及恒哥哥分毫，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沈芊玥咬着唇跺脚，满腔怨气全抛向面前自己的母亲，气愤道：“昨日看上官璟鸢哪像是断袖，他英俊潇洒，又温柔体贴，不知比恒哥哥好上几百倍，如此男人本就要我沈芊玥才配得的，可是娘你，你，你为何要坏女儿的大好姻缘，我是你的女儿呀，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上官璟鸢的妻子本就应该是我。”
　　沈芊玥不甘地把头甩向另一边，恨恨道：“为什么会让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得了便宜……”
　　“胡闹！”正在此时，沈鹤走了进来，刚好听到沈芊玥最后那句话，不由怒斥沈芊玥，“什么来路不明，璃儿是你的姐姐，是沈家大小姐。”
　　沈芊玥一抖，缩了缩脖子，要知道平时的沈鹤是最最慈爱的父亲，但要是生起气来，却是万分严厉的，唏嘘道：“爹，爹……可是，可是，十五年来，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姐姐，我……”
　　“还敢狡辩！璃儿是你的姐姐，是沈家长女，没有可是。 ”沈鹤一反平时那个云淡风轻的孺子，双目瞪视，唇紧抿着，那脸上的柔和早化成了冷厉。
　　“老爷，玥儿已经知道了，知道了，您消消气，消消气，呵呵，玥儿来，给你爹陪个不是，快啊。”荣双燕看到情势不妙，马上走过来打圆场，再怎么生自己女儿的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能让她吃亏？拉了拉沈芊玥，朝她比了个眼色，努了努嘴。
　　沈芊玥这才回过神来，忙低头认错状，双手放在身前不自觉地搅着衣摆，轻细地说：“爹爹，对，对不起。”
　　沈鹤扫了眼满屋子的狼藉，不满问：“这还哪像个大家闺秀啊，说，你今日到底在闹腾个什么？”
　　“没，没……”沈芊玥害怕地快速偷看了沈鹤两眼又低下头，颤颤地否认，刚才那番话她可没有胆子在沈鹤面前再重复一遍。
　　“我沈鹤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哼。”沈鹤也不追究，一甩袖，转身离开了。

　　沈璃和上官璟鸢都穿戴好后，上官璟鸢便陪着沈璃到饭厅用膳。
　　“听说，你最近没什么胃口？”上官璟鸢看了看只吃了两口粥的沈璃。
　　沈璃瞟了眼一旁的花雨，淡淡道：“嗯，我夏天一直胃口都不好。”
　　“那我吩咐厨房以后做点开胃的菜。”
　　“谢过夫君了。”
　　之后，便又两相无言。
　　沈璃总觉得这几日上官璟鸢过于殷情，却又找不出原因，让沈璃心里总有些不安和疑惑。所以她也只能静观其变，守好自己，便就可以了。
　　一顿饭下来，上官璟鸢不得不有些怀疑自己的魅力，他已经够讨好沈璃了，为何她却仍旧不假辞色呢？他想和她好好相处，他想看看她淡漠背后的样子，他想了解认识真正的她。可是沈璃不给他机会，连一点点缝隙也吝啬给与。这般的认知让上官璟鸢有些灰心，有些失望，但却没有退缩。
　　“夫人，听说你昨日演奏了一首琴曲，十分动听优美，不知为夫有没有荣幸聆听呢？”
　　“有何不可？”沈璃淡淡回应了一句，依旧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槐树下，冷俊的男子伴着淡雅的女子，温柔的双眼缠绕着那双淡漠的眼，幽幽清曲散去了这方菀苑中的丝丝暑意。
　　上官璟鸢就如此在菀苑伴了沈璃整整一日，两人却是相谈甚少，似乎是默契地保持着静默，给对方留有一定的空间。但两人又不会相距太远，总是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聆听着同一阵鸟鸣。看看书，弹弹琴，亦或相靠不语。
　　时间流逝得很快，快到没有知觉。沈璃意外自己可以如此轻松自如地和这个男人相处，一点都不排斥他的触碰，反倒是如此便会让她更为的凝神静气。既然如此，沈璃也就不再反感，顺其自然就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上官璟鸢对她能有什么不利的意图。

　　掌灯时分，沈府内院，这座古老的大院显得格外的幽深。沈鹤的书房内早早地燃起烛火，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来。
　　“小芩，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不错，那群孩子都对我很好。”
　　“本来你说要离开沈家，我还有些担心，你和菀儿情同姐妹，我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过，何况我也答应过菀儿要好好照顾你的。”
　　“本来我早就要离开的，若不是放心不下小姐，我也不会……”
　　“小芩，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的，谢谢你把璃儿教的这么好，她现在在上官家很好，璟鸢那孩子也是百里挑一的，如此我很放心呢。”
　　“即使小姐不在上官家，她名下的产业也足以养活她一辈子了。小姐很能干的，远远超出你我想象。”
　　“你告诉我的墨离轩我去看过了，的确是经营的有声有色。就算让沈璃做这沈家家主也不为过吧。”
　　“小姐并不在乎这些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嗯，其实我早就有了些打算，这沈家的大业我也撑不了多少年了，与其让它落败，还不如让给璟鸢，何况有璃儿在，我也是放心了的。这样我也好提前隐退，呵呵，是不是，小芩？”
　　“你真打算把沈家家主之位传给璟少爷？如此，这沈家可就不姓沈了啊。”
　　“你多虑了，小芩。璟鸢这孩子我很了解，从某方面来说，他很像龑。何况我会在传位给他时附加一个前提，就是他的妻子必须是璃儿，而且终身都不得纳妾。唉，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我不想沈家断送在我的手上，我必须把它交给能保住它的人。”
　　……
　　窗外的人，一脸的愤恨与扭曲，双手紧握住餐盘，转身离去。

　　沈璃在坊间的名声一日之间到达了最高点，因为上官璟鸢无微不至的爱护，因为那首即使是神都会动容的《梅花三弄》。在过去无人知晓的女人，突然好命地嫁给上官璟鸢，人们总是对此颇有非议，无疑是沈璃的高攀，所以婚后有人故意透露的沈璃不受宠，当然是受到大多数人的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了，上官璟鸢再明显不过的呵护，以及无人能及的才艺，这些都使过去对于沈璃的恶意诽谤不攻自破。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般的生活沈璃是郁闷无比，对于上官璟鸢的突然示好，她猜不到任何目的，也许是她想的过于复杂，但是对方是上官璟鸢，是个厉害的人，她沈璃从来就不会低估什么人，尤其是自己的对手，因为对于一个商人，又或者是前世的杀手来说，太过低估会导致致命的重创。
　　几天下来，上官璟鸢虽每日都会出府办公，但是必定准时在晚膳时间到菀苑报道，几乎是把璟苑搬到了菀苑。
　　沈璃也婉转的提醒过他不要冷落了王婉容，可是偏偏这个男人似乎总是对此心不在焉，而对于王婉容怀着他的孩子这个事实根本就避而不谈。这也是让沈璃最最想不通的地方了，她本以为，即使上官璟鸢不爱王婉容，但至少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都宠着她了。可是为何上官璟鸢一点也不开心王婉容怀孕这件事呢？沈璃自认为她已经是很大度了，按她的想法，上官璟鸢肯定是会顺着她的台阶纳王婉容为妾的，可是他却是一点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这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如果不是这几日他对她太过的好，沈璃是不会费这些时间去琢磨猜测的，正是因为事关自己，才无法冷眼旁观。
　　沈璃翻转身体，偌大的床，她只占据了小小的一席之地。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床靠外平整的锦被上，淡淡地泛着光晕。
　　上官璟鸢虽然这几日待自己很好，但是仍不会留宿，除了从沈家回来的那一晚，为此沈璃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想那日，从沈家回来后的清晨，自己无意识地警觉与逃离，若每日都如此上演一遍，她怎能承受，也许会习惯，也许会妥协，但是这是沈璃无法想象，也绝不容许的信任。
　　忽然，一丝诡异突袭而来。沈璃闻到了空气中的杀气，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有人在接近这个屋子，而且绝非善类，极有可能是个杀手。
　　果然，不到片刻，一抹黑影挡住了原本锦被上的光晕。
　　沈璃缓缓闭上眼，放缓呼吸。显然这个人的目标就是她自己，她倒想看看是何人急着要她沈璃的命。
　　六月天里，沈璃是习惯开着窗睡觉的，如此也方便了此人行凶。这黑衣人轻轻一跃，便进入到里屋，一个驴打滚，停当在沈璃床边，正待此人撩开床框上的纱幔，一剑刺向沈璃时，沈璃眼疾手快地夹住剑锋，似乎毫不费力，但却让这个黑衣人拔剑不得。沈璃悠悠地看着这个三流杀手，可是这时。
　　“什么人！”守房的花雨冲了进来。
　　沈璃先一步放开了夹着剑的手，一记手刀打昏了黑衣人，快速将此人踢入床底下。
　　而这时，花雨正好进来，看见的是一脸惊慌的沈璃。
　　“少夫人，是不是有刺客？”
　　“是，是，”沈璃定了定神，咽了口水道：“从窗户逃走了。”
　　看着花雨匆匆离开，沈璃才起身，扶着窗台，手持一个小瓶子，拔开瓶盖，洒向窗外。这里面的液体是追踪香，常人是闻不到气味的，只有被训练过的鹰才能识别。所以沈璃就把它用作了她与尘的联络讯号。
　　没有多久，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璃身边。
　　“阁主。”
　　沈璃不由微笑，不愧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不知比刚才那个三流杀手强出几百倍。
　　“把床底下那个人带回阁内好好审问。”
　　“是。”迅速的，连同床底下那个昏迷的黑衣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好似这个月光下的夜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
　　沈璃趁着花雨还没有回来，躺回了床上。
　　呵，花雨果然不简单，应该武功不弱，即使那个杀手并不入流，但是这里屋都是铺着地毯，若是没有武功，是肯定不会察觉到有人进来的。
　　上官璟鸢为何要放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到底想要提防自己什么呢？

　　刺杀发生的第二天，一整个上午什么都没有再发生，平静得有些诡异，至少沈璃是这么觉得的。
　　那个近来过分示好的丈夫丝毫都不紧张自己的安全，即使是虚情假意的做戏，也是如此吝啬吗？呵。
　　阳光很是明媚，沈璃坐在檐下，闻着淡淡冷香，喝了口花雨为她沏的茶。嗯！是菩提花茶。
　　沈璃蹙着眉，放下茶杯，轻吐二字：“太甜。”不知为何，近来她的味觉总是有些奇怪的，很多味道都无法忍受，沈璃是决不会承认她自己的心情因那个男人而有点变坏。
　　花雨委屈地端走了被沈璃放下的茶杯，而留下的宁兰却是略看出点端倪，少夫人的为人她很清楚，决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有什么负面情绪的，昨晚的事她虽没亲临，但也知晓，而少爷当然也是知道的，这么便不难推出少夫人有些失控的原因了。
　　宁兰摇动手中的蒲扇，看到沈璃稍稍平展了的眉，善解人意地道：“少夫人，听说少爷昨晚得知您遇刺，很是愤怒，所以一大早的就亲自去追查那个刺客，少爷虽然很能干睿智，但是在有些方面总是会有些疏忽的，相信少爷忙完了就会来看少夫人了。”
　　沈璃听了这番话，心里一愣，虽然明了自己的情绪，但是被他人看破，仍是有些不自在的，即使宁兰说得很婉转。自己终是在逃避，逃避什么呢？逃避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真真假假的感情，不，也许只能说是感觉。
　　“宁兰，帮我沏杯洛神花茶，我房里柜子第二阁的木匣子里有晒干的洛神花。”沈璃淡淡一笑，完全平展了那双黛眉。
　　“是，少夫人。”宁兰高兴地微笑着，因为少夫人稳定了的情绪，这便又是平时那个熟悉的少夫人了，放下蒲扇，福了福身，走向二楼。
　　沈璃独自坐在檐下，六月微热潮湿的风扑添着她的脸，静静地沉默着，悠悠地陪伴着，在这般悠闲宁静的午后。
　　可惜，如此闲适只不过是短暂的妄想，何伯走进了菀苑。
　　“何伯。”沈璃淡淡唤了声，不知道又有什么事了。
　　“少夫人，沈家二小姐来访。”何伯简明扼要地说。
　　沈璃又一次蹙眉，沈芊玥？她来做什么……哦，我怎么忘了。她定是为了那个男人来的，呵，有趣。
　　“哦。”沈璃应着，起身，但并没有走向门外欲去大厅迎接沈芊玥，而是转身走回屋内。
　　何伯看着，疑惑叫道：“少夫人？”
　　沈璃哪会理会，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一转眼就不见她的身影了。
　　刚回来的花雨见此情形忙上前为何伯解惑，说：“何伯，少夫人午睡的时间到了，有什么事情一个时辰后再说吧，你知道的，少夫人睡觉，是没人能打扰的。”
　　何伯无奈，他们这位少夫人的这个习惯他也是略有所闻的，即使连老爷，也是被拒之门外过的，而老爷也并没有怪罪。所以这种习惯就成了府里的明规，每日的未时至申时菀苑周围几乎没有人，更不会有人造访，沈璃也乐得如此。
　　“那我把沈家二小姐迎来菀苑，你和宁兰照应下吧。”
　　花雨恭敬福身应道：“是，何伯。”目送年迈却精神抖擞的何伯离去。
　　突然，夏风乱舞，拂落满树白色槐花，淡橘色的阳光下，扬扬飘花显得分外妖娆，宁静的菀苑的上空仿佛出现了一股不平静的气流，强势地撼动着这方静止。
　　“好美的槐花。”端着洛神花茶走出来的宁兰淡淡微笑感叹着。
　　花雨站在她的身边，弱弱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看这风，是要变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