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余未晓也》廾亼

32、晚秋海棠

　　临乐回到前院时，居衡正站在山边，眺望远处。见他回来，才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把临乐看得浑身不自在。
　　随后，他的目光放在了临乐手里的玉笛上。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很是恍惚。
　　居衡道：“从未见你拿出过这笛子。”
　　临乐一提起这个就郁闷，“就等着它在袋里落灰呢，结果今日还是让它重见天日了。”他见居衡表情怪异，问道，“怎么？”
　　居衡从他手里拿过，道：“曾是旧人之物，倒也许久未见了。”
　　临乐讽他：“你的许久，怕是几千年吧。”
　　居衡笑道：“被你说对了。”
　　临乐回顾了一下剧情，书中倒没提这段。他猜测，“莫不是千年前封印恶蛟的那人？”
　　“嗯……”居衡陷入回忆，“少时意气风发，这蛟龙又作恶已久，曾与他约定共同歼灭，我因宗门之事失了约，留他独自一人斗蛟。蛟龙被封印了，他却是落得身死的下场。此事说来，终究是我……”
　　“那我岂不比你二人都厉害！直接灭杀了蛟龙。”临乐冲他扬眉。
　　居衡见他如此模样，失笑道，“你不必宽慰我，我活了这许久，也无甚看不开的。”
　　临乐撇嘴，“谁宽慰你了，你活了这许久，也挺自恋的。不过我也是沾了那人的光，他将蛟龙封印了这么久，早磨掉了它大半修为，玉笛又有他当年留下的一些法印，白白便宜了我。”
　　他想起什么，又道：“我怎么记得，那人是个男子啊？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莫不是……”
　　居衡道：“南荣小生不也是男子？”
　　临乐一听立马臭脸。
　　——
　　桃夭住处。
　　阳辛夷愤愤不平地坐在房中，越想越气，凭什么那人毁了她门派宝物还可以全身而退？！
　　“吱呀——”有人推开了她的院门。
　　阳辛夷站起身，朝外喝道：“谁？！”
　　那人移步走近，在房外唤道：“师妹……”
　　“师兄！”阳辛夷欣喜地打开门，将那人迎进房内，嗔道，“师兄你今日怎么都不帮我说话？”
　　南荣生含笑望着她道，“师妹何故偷拿炼狱鼎？”
　　阳辛夷脸上的笑一僵，“师兄……我昨日……我这也是为了门派好！”
　　南荣生依旧带着笑：“噢？”
　　阳辛夷痛斥：“那临乐罪该万死！！当初害了我们凌云派那么多弟子！他怎么就没跟那个末岐一起死呢？！师兄，我拿炼狱鼎，是为了收他入鼎，让他也好好尝尝被烈火炽魂的滋味！！”
　　南荣生还是笑着，笑着看她。
　　可是阳辛夷此刻却觉得师兄的笑瘆人极了，她松开了挽着他的手，颤着声道，“师、师兄……”
　　南荣生笑着问道：“想尝尝吗？”
　　“烈火炽魂的滋味。”
　　阳辛夷睁大了双眼。
　　——
　　第二日。
　　临乐出现在了硕人室间。
　　他一身白衣倚在门边，清冷疏离地看着硕人弟子，并向今日的教课长老打了个招呼，“哟，贯中师侄。”
　　贯中怒得捏紧了手中书籍，却只能咬咬牙咽下了这口气，哼道：“来了就坐下吧。”
　　临乐看向室间内，南荣生今早得到消息，同他一起回到了硕人，此刻正殷勤地看着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临乐过去坐。
　　临乐果然朝他走去。一进门，硕人仅有的这几个弟子纷纷看向他，随着他的走动移动目光。南荣生的目光更是殷切，眼看着他就快要走到，却在半途停下，扭头就坐在了一个空位上。
　　南荣生、众弟子：“……”
　　临乐旁边的，是秦艽。他黑着张脸，默不作声。倒是临乐偏头看他，逗了他一句，“听说过包公吗？”
　　秦艽不明所以，摇头。
　　临乐：“如果你问我美白的秘籍，我一定不会藏私。”
　　秦艽前面的杜阮蓝：“哈哈哈哈哈——”
　　他捧腹大笑，指着黑脸的秦艽直乐，然后对临乐说，“原来你的白是后天的！”
　　临乐：“不。我这是天生的，就跟某人天生会黑脸一样。”
　　杜阮蓝：“哈哈哈哈哈——”
　　秦艽、众弟子：“……’”
　　对于南荣生的回归和临乐的忽然到来，硕人弟子很好地适应了。并且似乎很乐见其成。
　　比如：
　　前座的褚师陵回头看他，递给了他一个小玩意。
　　比如：
　　后座的商陆总尝试着跟他搭话，却被他置之不理。
　　比如：
　　旁边的秦艽虽还在黑脸，却会时不时地看他一眼；杜阮蓝隔得挺远，却还是尝试跟他谈笑；南荣生受不得他的冷漠，干脆一有空就来他跟前叨唠两句；其他弟子则是边偷看他边窃窃私语。
　　……
　　最后贯中被气走了。
　　临乐趴在桌上，望向窗外。草院里有一棵海棠，这个时节，却开得正盛，偶有一朵，飘至他的桌前。
　　他拈起海棠花，想起了现世的光景，不由叹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旁边的人听了，一时皆叹服，好诗！好句！
　　临乐瞧见了他们的表情，心里好笑。他总不能跟他们讲，这并不是他的原创，这是曹雪芹写的诗句。
　　南荣生安安分分地坐在安全距离处，道：“没想到你喜爱海棠。”
　　临乐摇首：“海棠，是我外祖爱的物事，其中尤以白海棠为甚。今日瞧见了，便又想起了。”
　　南荣生他们都非常惊讶，“你还有外祖？！”
　　临乐：“……你们当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他们摇头的有，点头的也有，看得临乐无言极了。
　　“海棠的花期分明在春时，此刻能见它花开，倒也是奇异。”临乐喃喃，“曾听外祖说起，海棠的花语是温和，美丽，快乐……这却是秋海棠……”
　　南荣生接过了话茬儿，“秋海棠又如何？”
　　“秋海棠啊……”临乐凝望着那朵白色海棠，“寓意——苦恋。”
　　苦恋。
　　一时，听见的人都默然不语，纷纷望向院内那棵海棠。
　　“苦练？苦苦练习什么？”一个弱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在窗户下和几道其他的声音小声交谈。他们大概觉得屋内的人听不见，但此时的气氛太过安静，硕人弟子虽听不清他们的具体内容，好歹有无声响，还是察觉到了。
　　尤其是那个说“苦练”的。
　　临乐早发现了这几个不安生上课的崽儿，“便便……”
　　被点名的人一个激灵，悄悄地扒住窗户探出个头来，一见众人的视线皆对准他，立马又缩回去了。
　　“都看见了，还躲什么躲。”临乐一掷笔向要溜走的人砸了过去。
　　“哎呀！”
　　“疼！”
　　“啊！”
　　“噢！”
　　“……嗯，我躲过去了？”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现在他们是真的暴露了，想溜也来不及，于是都干干脆脆地站了起来。
　　卞遍、余元卜、游竺、夏天无、汝秋……
　　卞遍见临乐只看着他们，立马手朝旁边一指，坚决出卖道友，“还有他们！”
　　好吧，旁边又有人站了起来。谈宋、谈卢、苍双……
　　商陆看着自家门派的弟子，哭笑不得，“你们怎么也来了？”
　　谈宋：“他们唬我们来的。”他指了指卞遍他们。
　　谈卢专业拆台，“明明是你说要来欣赏先知的盛世美颜。”
　　谈宋：“……你还是不是我弟弟！”
　　谈卢：“是，但我还是大家的好道友。”
　　苍双点头：“嗯。”
　　谈宋：“……”
　　卞遍举起手继续指向四方，“还有他们呢！！”
　　于是四周又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头，瞬间，这间内院兼廊道都占满了人。看来五班的人差不多来了大半。
　　临乐单手撑着下巴，无语地望向众人，道：“你们可真无聊。”
　　说要来欣赏盛世美颜的众人，顺着那清冷的声线望去——
　　“哇——！！！”一片嗟叹之声。
　　临乐：“……”
　　谈宋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了他是天人之姿嘛！”
　　谈卢附议：“头一次觉得你作为兄长也有可取之处。”
　　谈宋：“……”
　　卞遍见惯了临乐的真正模样，所以他此刻关注的不是这个，“临乐，你怎的不来黍离上课了？”他说起来还委屈巴巴的。昨晚和今早他可是在临乐黍离的院子里等了好久。
　　说到这事临乐也是无奈，“居衡说我在黍离乱了风气，不让我去了。”
　　卞遍惊异：“难道居衡尊者不怕你乱了硕人的风气？按理说硕人的师兄师姐们比我们贵重多了，哪禁得住你折腾。”
　　临乐：“……难道你不觉得’我乱了风气’这个说法有问题？”
　　卞遍：“没问题啊，很对啊。”
　　众人：“……”对于这个说话耿直的道友，他们共同默哀。
　　临乐：“……你回去吧。我觉得在硕人挺好的。”
　　卞遍慌了，“别呀！我们不怕你折腾，你回来吧，我们身体都很厚实！”
　　临乐脸色沉沉。
　　夏天无觑了眼临乐的脸色，拉了拉卞遍，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多说多错了。
　　但是卞遍还想再说。卞颜看不过去了，直接过来戳了自家蠢弟弟的脑门一下，嗔道：“你莫要多言了，还不快些回去上课。”
　　卞遍无辜地摸了摸额头，“今日是秀峰长老当课，她还跟我们一起来了呢。”他顺手往人群中一指，果然看到秀峰女长老的身影。
　　卞颜：“……”
　　南荣生看这场景，取笑临乐道：“这下，连长老都被你俘获了。”虽是取笑，他的脸色却不怎么好，话语间也是满满酸味。
　　临乐倒没察觉，他只是促狭道：“都是小辈些，难为他们贴心，一起来给我请安了。”
　　众人：“……”他们除了长老，大多都矮了临乐两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