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一月三捷

50、第 50 章

　　沈彧一下子还没从他的言语间反应过来，戚长明已经走到赵庭渊跟前跟他说了什么，沈彧余光瞥见，赵庭渊似乎从桌上拿了许多东西，搬了出去。

　　“我确实不曾想到他会是关老先生。”戚长明说：“也确实不曾想到，当年第一次诊出我这病的人，会是他。”
　　沈彧并不惊讶，他前些日子在翻看关定秋那本札记的时候，已经对此确认过了，他当时还想着将这事告诉戚长明一声，只是一直太忙，便忘了。

　　“关老先生应该知道这几十年，你每年都会在青州等他。”沈彧说：“他为何一直不见你？”
　　戚长明将目光挪到床上的老人身上，苦笑一声：“先生雄才伟略，晓通天地，济弱扶倾，我这烂身子被他曾出面救过一次，后来他以邑州北都王帐碧城军师名义，让我拜于他门下三月，他也对我可谓殚精竭力，将他所知所解悉数传授与我，但这二十年间却不肯再出面为我治病，却是因……”
　　“他一直没想到该怎么治你的病。”沈彧说：“他给我的札记上，确实没有可以根治你这病的法子——所以他是为了不让你难过，一直不敢见你。”
　　戚长明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在我心中，跟孟青山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觉他似乎不属于这世上，不会有生老病死，所以他如今这样，我也是，有些难过。”
　　沈彧走过去伸手在他肩头环了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干脆沉默着，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

　　时间过得很快，夜晚来临，孟青山进来点了一盏油灯，戚长明喊他出去似乎有话要说，沈彧守在床边，心里却一团乱麻。
　　他总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到关定秋的时候，能跟他详细讨论一下戚长明的病情，研究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可没想到再见时，他已经临近作古，而他只能沉默的坐在床边，什么办法也没有。

　　荒原上的风很大，帐篷卷帘被吹得微微荡起，沈彧刚想出去一趟，还没等动作，却见床上的老人忽然睁开眼睛，醒了。
　　他浑浊的双眼在聚焦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看到了光，他转过头，看到了一旁的沈彧。

　　“是你啊……”他声音沙哑干瘪，宛如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散发着枯瘦苍老的气息：“你也来了……你来了……”
　　他似乎有些料定沈彧的出现，隔着脸上那张银甲面具，他缓缓伸出手：“扶我起来坐一下吧。”

　　沈彧弯腰过去帮忙。
　　老人真的很瘦，浑身上下都干瘪的只剩下一具随时可能散落的骨架，沈彧拿了个枕头在他背后垫着，问：“这样，还可以吗？”
　　“嗯，好着。”他说，又喘了会儿气，道：“是长明，让你来的吧？”
　　沈彧点了点头：“没想到阔别八月，会在这里，再见到您，老师。”

　　“我给你的那个东西，用着还好吗？”
　　他问的是那本札记，沈彧知晓，低声道：“很好，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可惜……”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一双眼睛有些涣散，努力的想要去看眼前的男人，却有些力不从心。
　　沈彧道：“大帅的病，我会尽力想办法的，请放心。”
　　老人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尽力去救他的……当年我费了那么大功夫让你过来的时候，就是，就——咳咳……咳咳……”
　　“还好吗？”沈彧没听清他后面的话，赶忙取了手帕想去替他擦拭嘴角，可那面具很碍事，他无从下手。

　　“罢了，没事的。”老人笑起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嗬’声，说道：“只有你能救他，你要想办法治好他。”
　　沈彧听着他语气有些奇怪，可没等细想，关定秋又道：“我让青山带我过来，就是想再见一见你，如今见到了，我也安心了。”

　　他似乎有些浑噩，眼神开始空洞起来：“去年青州初见你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你跟从前，不太像了……”
　　沈彧一惊，他自在亚国战场牺牲之后来到这里，样貌确实出现了一些变化，只是这些，眼前的老人怎么知道？

　　“您从前，见过我？”沈彧颤声问道，却等不到他的回答。
　　眼前的老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空洞的看着前方，嘴里自言自语说：“……他从前救过你一命，这次换你救他，算公平的吧……”
　　“……撇不清的……撇不清的……”

　　“……”沈彧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老人后面再说什么，几乎都是喃喃自语，听不大见了。
　　等他稍微回笼些意识的时候，沈彧问：“要喊大帅进来吗？”
　　关定秋顿了顿，不知过了多久，才将自己从自我意识中拔了出来，慢慢道：“嗯，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

　　戚长明和孟青山一起进来的，沈彧不方便再站在里面，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赵庭渊在外面指挥士兵正将什么东西往车上搬，见沈彧出来，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沈彧问：“都督这是做什么？”
　　“孟青山那边带过来的。”赵庭渊伸手一指：“是给大帅的东西，对了，碧城军师，到底怎么样了？”
　　沈彧摇了摇头，表情惋惜。

　　赵庭渊道：“说实话，我确实有些不太相信军师会有这一天，从前一直觉得他最起码能活个好几百岁，再不济，也是到百岁的时候，修成正果得道飞升，没想到他跟我们一样，都会……”
　　沈彧问出了心中一直疑惑的问题：“他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觉得他会成仙？”

　　“倒也不是成仙这么夸张” 赵庭渊一笑，似乎在努力想着什么措辞，说：“只是觉得他神通广大，这世上没有他不知晓也办不到的事。”
　　“比如呢？”
　　“比如……”赵庭渊挠了挠头，说：“太多了，你要是想听，以后让大帅跟你说。”

　　“这些东西都是关老先生给的吗？”沈彧问。
　　“嗯，应该是些新型机甲之类的吧。”赵庭渊道：“二十多年未见，原本以为军师早就将大帅忘了，没想到临终前还要来这里一趟，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了大帅。”
　　沈彧想起晌午那会儿赵庭渊从营帐里抱了许多东西出去，应该也是关老先生留给戚长明的。

　　他没再多问什么，过了会儿，戚长明出来了，对赵庭渊道：“准备一下，回去了。”
　　沈彧问：“要回去吗？”
　　赵庭渊也颇为惊讶：“不是说要在这里……”
　　“不了，回吧。”戚长明淡淡吩咐，转身往那队守着的虎豹骑去了，他牵了马打算上去，复又转过身来，对沈彧招了招手。

　　“怎么了？”沈彧问他。
　　“一会儿跟着我，我们先走。”
　　“那他们呢？”
　　“他们随后才来。”他说：“我们先走，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沈彧有些犹豫想要再进去看看关定秋，但听戚长明的意思，似乎不必在此停留了。
　　他应下了，跟赵庭渊黄起等人打了招呼，翻身上马和戚长明一起先回了西门关。

　　房间里点了一盏灯，幽幽暗暗的，沈彧坐在离床有些距离的椅子上，勉强只能看到那一道高大的轮廓坐在床沿上，也不吭声。
　　外面走廊和院子里来往走动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被无限放大在房间内，显得有些聒噪，沈彧起身慢慢走到戚长明眼前，他垂着头看他，他垂着头看地。

　　“在想什么？”沈彧在他脚边蹲了下来，凑近了才看到，戚长明眼睑下，挂着深深的泪痕。
　　“……沈彧。”他嗓子里藏着鼻音，忽然伸出双手捧起沈彧的脸，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谢谢你。”

　　“……”沈彧问：“什么？”
　　戚长明似乎叹了口气，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转而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腰上，重复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来这里。”他说：“是我欠你的……”
　　“……”沈彧有些心惊，他捏不准戚长明所谓的‘来这里’到底是哪种意思。
　　如果他指的是西门关的话倒没什么，若他指的是另一种的话，是不是刚才关定秋，跟他说了什么。
　　他没敢说话，只轻轻抱着戚长明的头，低头看着他。

　　“可惜我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戚长明缓缓道：“对不起……”
　　沈彧手指顿住，很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低声问：“……你说的以前，是什么？”
　　他突然有了一种被人看透一切的恐惧感，即使那人是戚长明，他也觉得此刻手脚有些冰凉。

　　“他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来了这里，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也不会死了。”
　　“……！”

　　“他说曾经我救过你，所以这一世，换你来这里救我……”戚长明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我曾救过你，在那个战场上。”
　　“医生。”
　　他抬起头来看他：“能跟我说说吗？”

　　“……”
　　“你是怎么，来的这里？”他嗓音沙哑，眼眶通红，这是沈彧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戚长明，同时也被他的话，惊到头皮发麻。

　　作者话太多了，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