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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青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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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明坐在椅子上用食指指甲轻轻的敲击着手边的药碗,里面的药已经凉透了,他却没有喝下去的意思,风叔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戚长明敲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戚长明终于开了口:“走了。”
风叔低下头去,说:“嗯,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出了城了。”
戚长明脸色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萤火似的,十分微弱。
人影在灯火下轻轻晃了一下,问道:“几个人跟着?”
风叔说:“派了五个人,此去青州大概半个月的路程,不需要太多。”
戚长明点点头:“可以了,只要一路平安就行。”
风叔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戚长明也不看他,忽然低头喘了口气,淡淡一笑:“想问我为什么拉他一同淌这趟浑水?”
“大帅跟那位沈大人不过相识数月,按理来说,交情尚浅,老奴确实有些疑惑。”风叔说:“不过大帅从小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老奴也没什么可疑窦的。”
戚长明笑笑:“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风叔静候着等着听,戚长明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与他十分亲近......亲近,不知道你理不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我也不晓得与你怎么解释,总之,沈大人是值得信任之人,以后你待他,要像待我一样好。”
“是,老奴自然一切听从大帅的。”
戚长明想起了什么,问:“我给他的那些钱也不晓得够不够,回头想办法,让人再送些银票过去——也不急,等他到了青州再说。”
风叔应了下来,道:“沈大人还不知道是大帅用军权把他的命保了下来,这事也总归得让他知晓一下,否则我担心他会......”
“没什么担心的。”戚长明打断他:“也没必要让他知晓。本来就是我们对不住人家,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掺和到这些事里来,况且今日我能给景元交出军权,他日自有拿回来的本事,这点小事若还要说出去被沈大人知道,只会让他觉得戚长明无能得很,被他腹诽,我不乐意。”
风叔不大明白他的另外一层意思,只当是男人之间那些兄友弟恭的知己情谊,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才说:“知晓了,老奴会安排好那位大人的。”
戚长明问:“伯考有消息了吗?”
风叔摇头:“暂时还没有。”
戚长明轻蹙了下眉头:“这几天要格外留意着,伯考会随时想办法联系我,别被他们知晓。”
戚长明所说的‘他们’,是外面监视着关西幕府的所有人,风叔自然知晓。
“是,老奴记下了。”
戚长明还想再说什么,似乎体力有些难以支撑,干脆就着手边已经冰凉的药一饮而尽,末了说:“先这样吧,明日再说什么其他。”
风叔还想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戚长明已经三日未曾好生吃过一顿饭,还没等开头,就见他人已经站起来,往床边走了过去。
“我睡一会儿,明日别喊我起来,怪累的。”
......
沈彧一路行了半个月多月终于抵达戚长明青州的地址。
因为地处西南,青州的气候比帝京还要暖和。
一月初,沿路的花都已经开了一些,沈彧站在戚宅门口,仰头看着这院偌大别致的宅子,只觉得恍惚间,有种回家的错觉。
他在这世上向来是没有家的,哪怕帝京的宅子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个暂时栖身的住所而已,可此时站在戚长明故居的门外,竟莫名多了一丝熟悉感。
“是京城来的沈先生?”
门缝里忽然钻出一颗黑漆漆的脑袋,有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忽然小跑了出来,弓着身问他:“是沈先生吗?”
大概是戚长明安排在这等候他的人。
沈彧朝他笑笑:“我姓沈,沈彧。”
“那就是了,有人让我们在这等着,说是近日会有一位姓沈的年轻公子回来,我每日都要出门看上十来遍,就怕您找不着地方。”少年说着,已经伸手接下沈彧的包袱:“一路上很辛苦吧,快请进来。”
宅子的住址有些偏僻,背后不远就是一片山脉,往南去还坐落着一连串的木屋或是草房,沈彧估摸着,这应该是在什么村子里。
可进来之后却不一样了。
宅子很大,该有的亭台院落一个不差,前院的小池塘里还养着十几尾金色的锦鲤,两侧载满了金桂树,还没进来之前沈彧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如今一看,满树开花,雪似的,甚是好看。
“他们几个在中院和后院忙活着,还不知道先生已经来了,待我过去喊他们来。”
沈彧问:“他们几个?”
少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先生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阿年,从小就在这宅子里长大的,他们几个就是我爷爷奶奶还有表叔,从前都是伺候戚老先生的,后来老先生去了帝京,再没回来过,倒是少爷每年都会回来一趟小住几日,所以我们就一直在这守着,平日这里不住人的时候,我们就在这给少爷看门。”
沈彧想起戚长明给他的那把钥匙:“......”
有人守着还要送钥匙,害他一度以为到了这就他一个人住。
沈彧说:“带我先去见见他们,初来乍到的,总不能不认人。”
“行,那您在这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喊爷爷奶奶来。”
沈彧站在前院走廊上,这院里与院外的环境落差让第一次进来的人实在有些不太适应,外面看着粗糙朴素,谁会想到这里面是别有洞天。
每一处角落都被打理的十分妥当,就连边边角角的荒草都被拔的一干二净,看得出这家人也是十分用心了。
没一会儿,阿年就带着两位老人和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老人们看着还很硬朗,沈彧跟他们打了招呼,十分客气的笑道:“最近可能要在这里小住一些时日,给大家添麻烦了。”
几人急忙推辞不敢当,沈彧瞧着除了阿年性格还算开朗以外,其余三人都是十分谨慎稳重的人。
老太太说:“公子只管放心住,我们在这伺候着,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吩咐。”
沈彧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素来没那么麻烦,也不需要伺候,大家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只当不存在我这个人,只是有些东西的采买,我可能需要小哥跑跑腿,其他的,也没甚么特别,也请大家千万不要把我当做什么尊贵的人,随意一些就行。”
几人直呼不敢,沈彧知道这些人骨子里尊卑有别的信念,也不想多做解释了,只笑笑,没再说什么,便让阿年带他去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应该是很久都不住人的,虽然很新很干净,但到底有些淡淡的湿气的味道,光线也不是很好,却很大,看得出来是被精心打扫过的。
沈彧问:“从前戚大......你们戚少爷住哪一间?”
阿年说:“少爷就住这间的对面,呐!”
沈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抬头,看着那间紧闭的门,说:“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当然可以。”阿年笑道:“那边来信过来,说公子住进来,想做什么都可以,走,我带您过去看看。”
戚长明的屋子略显陈旧,却干燥又暖和,倒不是气候暖和,而是常年有人居住,显得有些人气。
房间有些简陋,只有两架书柜,一个衣柜,一套桌椅,和一张床。
书柜上放了不少东西,沈彧一时也没顾得上细看,忽然问:“我能,住这间吗?”
即便戚长明人不在这里,能住在他曾住过的屋子,沈彧也是很开心的。
阿年显然有点为难了:“少爷从来不让别人沾他的床.......哦,不过他们说了,公子想怎么样都可以,应该是没事的,那就住吧。”
沈彧开心应下,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来,抽出一张银票给他:“你去买些好吃的回来,剩下的,自己留着当零花钱。”
阿年显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票面,惊得下巴都掉了:“五五五五十两?”
沈彧点头:“我这最小的票面就是这个了,你去多买些吃的用的,吃的给你和你家里人,用的给我,别问我要买什么用的,你觉得应该买什么就买什么,我都可以。”
阿年呲着一口白牙:“行,那您可别告诉我爷爷这些钱的去路,不然他肯定打断我的腿,还让我把钱还给你。”
沈彧点头:“好说,去吧。”
阿年果然是会伺候人的孩子,买来的东西全是沈彧觉得能用得上的,可能是因为收了这么多钱觉得不好意思,沈彧翻了翻那堆东西,见他还在一堆东西下面藏了两包黄油纸包起来的玩意儿。
“少爷每年回来住的时候,都让我去给他去村西头买这家的黄油饼和油糕。”阿年说:“不过我爷爷不让他吃,说是太甜太油的东西伤胃,少爷身体不太好,大家都舍不得他生病,所以他总偷摸着吃,每次他一吃,我也就有份,我刚出去偷偷买了一些给你,你自己小心着,别被我爷爷看见了。”
沈彧想起戚长明,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如何,被软禁在府中,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谁给他瞧病......
——长明之心,卿能懂否?
沈彧五味陈杂的想着他信上写的这句话,其实他并不是很懂他的心,因为戚长明从未正式正面的向他表露过什么。若他真的会错了意,到头来让自己深陷其中,恐再难以收场,可如今他住在这远离帝京的青州,住在戚长明曾经的故居,若说他不懂他的心意,那都是假的。
可懂也只能懂个三分,剩下的七分,只要戚长明一天不说的直白些,沈彧就一天不能全权认定他的心思。
当然,现在也不是顾及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今日已是一月四日,距离三月二十,戚长明来接他的日子,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太久了,沈彧想,他要三个月都见不到戚长明,他有些难过,但更多的还是不安。
但是不安也鞭长莫及,他不能近在他咫尺,还是尽量在远在天边的时候,做些自己的事打发时间比较好。
这样想着,沈彧稍微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外面转一圈看看。他本就是医生,要真想做些什么,也只能是本职上的工作,这地方有些偏僻,村庄人不多,但像样的医馆却没有,整个村子就一个年近七旬的老郎中,沈彧决定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这短暂的几个月内,给自己找点像样的活来做。
沈彧想,要是能在那天最后一面,抱一下戚长明就好了。
或者摸一摸他的手,摸一摸他的肩膀,随便哪里,最少让自己不用隔着这么久,都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后来他又想,哪怕没有肢体接触,再多说几句话也好啊。
当日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会告诉旁人,我与你,从未相熟。”
沈彧觉得,挺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