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赵百三

14、朱厌1

　　翌日，应秋元起来晚了。
　　推开窗，春日暖阳落在脸上，微微有些痒，庭院花草繁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明而可爱。

　　昨夜睡前她还担心会做噩梦，不想一夜好眠，什么都没梦见。

　　“应姑娘。”
　　一道温和的声音隔着庭院传了过来。

　　应秋元循声看去，见着一身墨青色窄袖短打的少年神态恭敬的站在远处垂花门下，左手拎着竹筐，右手拎着药包。
　　他站在内外院交界处，不敢轻易走近，只隔着老远说道：“我奉老师之命前来送药，此前姑娘一直未醒，便也不好打扰——”

　　没等他说完，应秋元便离开窗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近得身前，她一把接过少年手中物事说道：“你怎么不进来？”

　　少年闻言解释道：“院外没有守卫，我便自作主张进了来。但里院也无下人接应，我猜想大公子、应姑娘喜静，不敢擅自打扰，便一直候在这了。”

　　他说话时，应秋元左手拎的小竹篓里有动静传来，她垂眸看去，透过竹编的缝隙看见两尾小黄鱼。

　　“是老师让我带来的。他老人家说姑娘定会喜欢。”

　　应秋元忙颔首应道：“我很喜欢，替我谢谢你师傅。”

　　“春天鱼虾最是肥美。”

　　“我知道，你说是清蒸还是香煎？”

　　少年略有迟疑，好似未预料到应秋元会有此提问，但他仍旧说了自己的看法。

　　应秋元闻言，又点点头，一脸赞同。
　　旋即，她舔着一张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刘大夫的徒弟？”

　　“在下习染，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少年应道。

　　“可出师了？”

　　“未曾。”习染微微低了头，有些腼腆的说道：“在下学艺不精，平日里最多负责挑拣药材、熬制汤药罢了。”

　　应秋元闻言，若有所思道：“那你火候一定掌握的很好。”

　　话说到这地步，习染再不知应秋元有什么打算那便是傻子了。

　　三言两语之下，他答应替应秋元做一道清蒸小黄鱼再走，提着鱼朝后厨去时想到什么便又回转身，低声说道：“应姑娘，我方才在院外遇见了三小姐，她好似一直等在那里。”

　　习染离去后，应秋元径直朝院门走去，推门一看，确实如习染所言看见了宗褚瑶。
　　她行踪略有些鬼祟，在院门推开一瞬立即躲到樱花树后，待见着出来的是应秋元，便又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我哥哥呢？”

　　宗褚瑶同宗度关系要比宗礼亲近一些。
　　两人生母乃是亲生姐妹，是宗岩松心腹之一陆竟城遗留在世的孤女。少时两姐妹一直生活在宗家，待年长后，姐姐嫁给宗绪诞下宗度，不久妹妹也被宗绪收入房中诞下宗褚瑶。

　　昨日沐云芳曾说今日沐家会在天阙宫挑选灵兽，沐家家主沐岚出面邀请宗度到场观看，届时宗绪亦会在场陪同。
　　看的出来，沐岚此举是想缓解父子二人关系。

　　因此，听得褚瑶问话，她有些奇怪的问道：“我才醒没见着他。这个时候，沐家人应当已在择灵兽，他没去吗？”

　　“他没来。”
　　褚瑶脸色微沉，也不避忌应秋元在场，立时便恨恨的骂了起来，“他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情形，因着他那个不要脸的娘，爹如今已是恨上了我与母亲。如今好不容易沐家家主出面周旋，他却还装腔作态的不肯出面……”

　　应秋元没吭声，等她说完了方才道：“你既想他出面那进院找他便是。”

　　褚瑶闻言脸色微变，好半响才低低道：“我一个时辰前便找过他的，他不去，而且不准我进院。说是——”
　　她脸色有些委屈，好半响才咬咬牙道：“他说如果我踏入这院子一步，他便要打断我的腿。”

　　应秋元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哥哥啊！’。
　　随后，她却又想这确实是宗度会干出来的事。从他插进陆婉胸口的那把刀子便能看出他不是个仅说说而已的人。

　　想来褚瑶也知道宗度是什么样的人，是真的怕他，因此只得鬼祟的躲在樱花树后，不敢贸然打扰。

　　见褚瑶这般怕宗度，应秋元一阵暗喜。没办法，她记仇，昨日将挨过这姑娘的打呢。

　　褚瑶见着应秋元的神色，一双眼睛却是机灵的眯了起来，年纪虽小，气势却是不差，“你看着很高兴？”

　　应秋元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她。

　　褚瑶又道：“你别高兴的太早。父亲不喜哥哥，他此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再说父亲肯定会续弦，届时新娶的正夫人诞下子嗣，日后家主之位必定不会传到哥哥手中。你是他未婚妻，你就不着急吗？”

　　其实真不着急。
　　她对宗度唯一的期待便是日后不要为心魔所控，除此外，并无旁的企图。

　　但见褚瑶一脸又急又气的神色，她自也不好火上浇油，只懒懒道：“急也没用，他不去，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去劝他啊，劝他赶紧去天阙宫，待见着父亲后立即赔罪，云芳姐姐和沐家主会帮他的。”

　　“哦。”
　　应秋元随意应了声，说罢，利落的阖上大门。

　　但未如褚瑶所想，她没去劝宗度，反是从容的去到厨房，等着习染做的小黄鱼。待鱼快做好时，她方才想起这人，便起身去他房间叫他。

　　但屋内没人，内外院也没有宗度的身影。

　　．
　　天阙宫

　　不同于普通楼阁的雕梁画柱、格局严谨。天阙宫更像是一处室内斗兽场，室内开敞、仅八根石柱屹立，墙壁呈弧形由坚实的白玉石铸成，其上开有高窗数面。

　　墙壁四周插有数把火炬，阴风至壁缝袭来，昏黄火光摇曳，气氛阴森迫人。

　　沐云芳同母亲沐岚站在高台上，身后立着约莫十来人，皆是沐家死士。
　　宗绪在一旁作陪，其余几名小辈诸如宗褚瑶、宗礼、上野秋等亦安静的待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待听得铁门升起的轰然声响，一行人皆忍不住上前一步垂眸朝下方看去。

　　灵兽在沐家驯兽人的指导驯化下，会激化体内潜能，实力逐渐上升。有时，顶级的灵兽甚至可与玄真大陆顶尖高手比肩。

　　这并非夸大。十年前，沐家家主沐岚座下灵兽白泽便曾击败过玄真大陆战力排行第七的蛮族白骨手烛阴。

　　但白泽这般灵兽可遇不可求，数百年来，沐家也只得这一兽。且灵兽择主后极其顽固，即便沐岚发命，白泽也不改其志，只忠心她一人而不臣服其女沐云芳。

　　因此，众人虽未明言却也知晓若沐岚离逝，白泽必定离去。
　　届时，若沐云芳未在接过家主一位前寻得堪比白泽的灵兽，沐家必定会在她的领导下逐渐没落。

　　这事一直压在沐云芳心上，如今却是迎来转机。

　　墙壁槽穴上的火把剧烈晃动，一股腥气随着铁门升起迎面扑来，阴风刺骨，隐隐夹杂着兽类的粗喘。

　　待适应洞口光亮后，约莫三十来只灵兽凶狠咆哮，划破暗沉洞口声势浩大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野兽特有的阴腥之气铺天盖地袭来，群兽奔腾，一时间，只觉地面震颤。而在无数阴戾的兽眼逼视下，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氛围。

　　沐云芳上前一步，双手捏紧围栏，神情郑重的看着下方情景。

　　沐岚伸手轻拍小女手背，不动声色的安抚她。旋即，她伸手轻招，一直安静候在身后的数十白袍修者皆上前一步，飞身而下来到场中。
　　——只瞬间，咆哮声骤起。

　　白袍修者合力设阵围困灵兽，虽一言不发举止却十分默契。

　　灵兽种类繁多实力参差不齐，乃是宗家护卫由各处逮捕而来，此前互相之间并不熟悉。
　　但这段时间它们被宗绪关押至一处，众兽已暗中择选出临时首领，因此短时间内虽无战胜白袍修者可能，依旧野性难驯，尽力拼杀以期突围。

　　而白袍修者们经验丰富，合力设阵便是为迅速找出众兽首领，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沐云芳见下方处于领导地位的孤狼在那数十人的围攻下渐渐不敌，脸色微微有些失望。
　　若是白泽，即便再来百人、千人也不在话下，可白泽只忠于母亲。

　　沐岚见沐云芳难掩沮丧，捏着围栏的指尖用力的微微有些泛白，心中怜爱不已便侧身看向宗绪，催促道：“宗老爷莫要卖关子了，快把你来信中谈及的百年难得一见的灵兽放出来罢。”

　　宗绪面色微沉，良久方才说道：“沐夫人，实不相瞒，逮捕那只灵兽牺牲了我宗家玄字级护卫三百余人，此后我曾试图将其驯化未有所成，因此才写信邀你前来。但此兽凶猛，若野性难驯，无法归你所用，我打算当场将其斩杀，以免为祸世间。”

　　灵兽有灵无智，玄真大陆千年来未曾有过灵兽扰乱世间的记载，因此此话一出，沐岚脸上兴味愈发浓厚。连一旁的沐云芳也忍不住低声唤道：“娘。”

　　沐岚看了沐云芳一眼，方才对宗绪说道：“宗老爷或对我沐氏一族多有误会，沐家主旨并非以强力压制灵兽，而是与其携同作战，互相成就。你口中的野性难驯，对于我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野性难驯，其实也是一种忌讳，代表着灵兽威慑过重，引人忌惮。

　　沐岚见宗绪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也不过多解释，只道：“小女云芳虽是年少，但于御兽一道却已有所小成，比之我们这些老家伙，有时候逮捕的灵兽是更愿意亲近她的。宗老爷不若将那灵兽放出，让小女前去一试？”

　　沐岚所说灵兽更愿意亲近沐云芳，这并非假话，甚至不曾有丝毫夸张。

　　血脉传承在玄真大陆是秘而不宣的事，沐家传人在沐云芳这一代更是达到了顶级的资质。
　　如今沐云芳虽尚年少，但在沐家威信极大，不止是她的母亲沐岚，连同其余外姓长者皆对其寄予厚望。

　　而沐云芳也对自身有所期待。
　　她期待拥有一只如同白泽那般强大的灵兽。而随着宗绪口中那只有可能霍乱世间的灵兽缓缓显出身形，她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与此前情绪外泄造势极大的数十灵兽不同，朱厌的出现是悄无声息却又隐隐带着一股威慑的。

　　这一刻，看着斗兽场上肌肉遒劲，形似猿猴，额上长角的朱厌，沐云芳终于懂了宗绪口中所谓的‘为祸世间’是为何意。

　　白泽在玄真大陆是祥瑞的象征，乃是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但朱厌不同。
　　朱厌是凶兽，传言朱厌一出，世间必有兵乱。

　　但沐云芳不在乎，所谓传言，向来便是世人畏惧之下产生的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