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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如梦如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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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可担心死奴婢了!”
那绿衣婢女年纪比祝琼枝还要小上几个月,发育得却是极好。面容秀丽,眉眼清丽,就如同空山新雨后枝上新发的一朵花苞,俏生生的,叫人眼前一亮。
只是这好端端的姑娘家却生了一双绿瞳,幽幽暗暗的看着有些可怖,似是带着南方齐国蛮夷的血统。
她原就是祝琼枝身旁的贴身丫鬟。自小被遗弃在了大街上,因着一对绿眼睛而受尽了他人的欺辱和白眼,后遭潘氏捡回家,陪着祝琼枝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碧环……”祝琼枝的声音再度哽咽。
前世里她的身边独碧环忠心。陪着她嫁入窦家,陪着她进宫,又陪着她下狱,甚至为了维护她,而硬生生地被那狱卒折磨鞭笞致死……
碧环死前不肯闭上的双目还犹在眼前,祝琼枝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紧紧握上她的双手。
“小姐……”碧环也落下泪来。府里的人都说小姐要不行了,她几天几夜没睡着觉,日日都在对着老天爷祈祷。
“枝儿好了是件高兴的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哭上了。”潘氏笑着,却也是眼角带泪,言语之间并无责怪。祝琼枝喜欢碧环,连带着潘氏也把她当自家女儿看待,再加上碧环向来懂事,性子又好,贯会讨人喜爱。
“奴婢这是高兴的。”碧环也笑起来,撒开祝琼枝的手去抹泪,“见到小姐太高兴了。”
“是啊……”马车上,祝琼枝依偎进潘氏的怀里,喃喃自语道,“能活着再见面……”
真好。
待马车行到左相府时,雨停了。
祝琼枝扶着碧环的手下车,目光有些恍惚。
上一次回到这里来,已是不知多少年前了……
祝琼枝的父亲祝仰是当朝文昌左相,官拜二品。在北国的官职中,正一品为最,除封爵的亲王外,文官之首“三师”太师、太傅、太保都是荣耀性的虚职,无一职事官。而武官之首天策上将则是常年空悬不封,正二品的尚书令一职也是如此。所以祝仰身为文昌左相,即为从二品尚书仆射,他就是尚书省的长官,北国名副其实的首席宰相。
在祝家的大门上挂着御笔亲赐的相府牌匾,门口的两对石狮子投下厚重威严的影子,四院围墙高不可攀。
远望,还依稀可见皇宫的红墙朱瓦,金碧辉煌。
一如往昔,处处透露着相府地位的尊崇和赫赫威名。
只是祝琼枝却知道,在那些曾经的她未曾留意的地方底下,笼罩着的是何等的黑暗与肮脏。
因着重活了这一世,她信了这世上有佛祖,有天意,有命运。
但她已等不下去,她执意改变,哪怕此生不得善终,也定要拉着那些人一同坠进恶报的轮回。
“愣着干什么呢?”率先踏进相府的潘氏回过身来冲她招手,在潘氏身后,是远远的看不清楚的高墙大院,浮尘飘在阳光里,一时间诡谲难辨。
祝琼枝抿嘴一笑,眼底散开清明,抬手轻轻搭上身旁的碧环,朗声笑道:
“这就来啦!”
碧空如洗,暖阳如玉,潘氏的心情格外的好。
“今儿个西院那些人倒是安静。”
西院是祝仰的妾室和庶出子女们的住处,而潘氏等人则住在东院。一东一西,相隔甚远,也省了平日里的相看两相厌。
只是西院有人最看不得她们好,更何况这次是祝琼枝先与人争执落了水,若换做是平日,那帮人早就出来极尽奚落之能事了。
“早上侯爷去传了话,说大小姐大病初愈应当静休,晚膳之前谁都不可擅自打扰。”接话的又是先前那个蓝衣婢女。
祝琼枝识得她。她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名叫淑环。前世相府落难之后,她曾在街上远远见过淑环一面。彼时的淑环一身绫罗绸缎,肚子高高鼓起初显富态,满足的脸上一派生活美好,看起来更胜现在。
祝琼枝不知道相府当日平白多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被人陷害落到唐尊榭手里这件事里有没有淑环,但她得以全身而退已是事实,由不得祝琼枝不另眼相看,心生警惕。
而见到祝琼枝一直看她,淑环虽然心里疑惑,但仍恭谨地半低着头,保持着得体而谦卑的微笑。
“怎么,一回来就看上母亲的丫鬟了?”潘氏打趣她。
祝琼枝调笑道:“母亲可别这么说,不然回去碧环该醋了。”
碧环突遭横祸,顿时紧张地满脸通红,急到跳脚:“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才不会这么小心眼的!”
“跟你说正经的,就知道欺负碧环。”潘氏似宠似怪地抬手在祝琼枝额头上敲了一记道,“碧环年纪小,有些事情难免顾及不到。淑环年长,事事全面,有她在你身边我也能多放点心。”
原本的祝琼枝就是一个打小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刁蛮丫头,脾气大,性子硬,多少容易遭人挑拨陷害,不讨祝仰的喜爱。潘氏疼她,又舍不得打骂,可是操碎了一颗心。
前世这事潘氏也提起过,但被祝琼枝想也不想地就回绝了。在她心里,淑环就是母亲的人,即使母亲是为了她好,她也总会有些被监视的感觉,自然不愿。
只是如今……
祝琼枝想起前世自己在街上看到的一幕幕,眼底暗沉,面上却只是笑:“若是母亲舍得,女儿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潘氏惊讶于她此番如此轻易的顺了自己,意外之中又有些欣慰。果然如那人所说,女儿这次病好之后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
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好多,让她心窝里微微发酸。
“那我明日便叫淑环上你那伺候,你今天且好好休息,别忘了晚间去老夫人那里用膳。”
祝琼枝含笑点头,一旁的淑环却是微微蹙眉。
相府里御下宽容,可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二小姐难伺候?任性不说,若是出了事夫人也舍不得罚,到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奴才?
她是真不想被调去二小姐那边儿啊……
要说眼力见,重活一世的祝琼枝何等毒辣,只一眼就能看透淑环所想,心中冷笑。
这种表面乖顺,却不知何时会伸出毒刺来的主儿,她怎能放心留在母亲身边。
她祝琼枝倒是要看看,相府这池深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小姐,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热水已经备好,午食那边小厨房也一直在煨着。”
这衣服祝琼枝穿了三天了,再加上雨后的水汽,碧环是真的担心自家小姐一病未好一病又起。
祝琼枝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从前她是十分注重这些的,只是前世在牢里呆了那些年,再不能忍受的东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矫情罢了。
她端坐于梳妆台前,数年养成的良好礼仪使得她脊背自然而然挺得笔直,而她自身却恍然不觉。
面前铜镜里映出来的人儿,一对细长的远山眉,杏核般的瞳,肤白细腻,双颊自带红粉,未施粉黛的脸上还犹带点婴儿肥。就像是雨后山林间蹿出来的幼鹿,薄如纸的唇,抿得倔强。
祝琼枝伸手抚上那面铜镜,因过分用力而指尖儿泛出青白。
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让她真切地有了一丝现实感。
现在不是开元三年,而是兴祥二十三年。
许多未发生的事,还都来得及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