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有凤》陵momo

4、千般变化

　　祝老夫人是个看上去瘦弱干瘪，但目光清明不显半分浑浊的小老太太。
　　她已年过半百了，若说是同年纪别的府上的老夫人保养的都比她要好一些，只是祝仰的父亲早逝，虽然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但祝老夫人把他拉扯大还是劳心劳力，人老心衰了。
　　也因此她常年偏居府内一隅不管事，而祝仰对她也仍是孝顺尊敬有加，是京都里出了名的大孝子。
　　眼看祝老夫人左手边的位子空着，但却特意留了出来，就知道虽然祝仰今日公事繁忙，但怕是一会儿还是要回来吃饭的。
　　“见过祖母。” 祝琼枝端正地行了一礼。从前她是最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的，每次都是匆匆一福身便罢，如今这番姿态倒是让老夫人吃惊。
　　“起来吧。”祝老夫人面上不动分毫，暗里却是上下不断地打量着她。
　　“母亲。”祝琼枝起身坐到潘氏的身侧，而潘氏则坐于祝老夫人右手边，座位虽挨着，两人相隔却甚远。
　　不过也难怪潘氏跟老夫人有隔阂。
　　在祝琼枝之前，潘氏曾为祝仰生下过一个儿子，是祝家的嫡长子，取名瑞白，寄予厚望。
　　只是这个儿子自生下来便被抱到了老夫人处教养，祝仰也没阻拦。且不说祝琼枝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便是潘氏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他几回。
　　而且自打今年祝瑞白束发之后便去了国子监上学，平日里甚至不在家住了，与潘氏的感情自然更加淡薄。
　　也因为这个，这些年来虽然潘氏对祝老夫人表面恭敬，心里却也是愤恨的。
　　祝琼枝对兄长的印象不深，平日里偶尔在府里遇见了，对方也会早早地扭头离开。
　　如今回想起来，对方的态度已经不能说是淡漠，而应该是厌恶了。
　　她本以为这是祝老夫人的教导，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出祝老夫人这样做的用意。
　　祝老夫人和潘氏之间本无矛盾，管家之权也是祝老夫人心甘情愿地让出，她对自己这个孙女也算是关切有加，甚至潘氏和祝仰之间偶有摩擦她也会旗帜鲜明地站在潘氏这边。
　　祝琼枝实在想不明白。
　　“琼枝的身子可是已经好了？祖母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对身体好的吃食来。”上头的祝老夫人开了口，她望着祝琼枝的目光很是复杂。
　　前世她便是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祝琼枝。
　　如今祝琼枝细细分辨，那目光里身为长辈的疼惜有之，爱护有之，但更多的，是她现在还看不懂的一种亏欠和补偿。
　　不仅对她，对潘氏也是如此。
　　亏欠什么，难不成是夺走了她兄长一事？
　　可是既然做了，又何必装出一副亏欠模样？
　　心下百转千回，面上不显分毫，这说的就是此时的祝琼枝了。
　　她再次起身盈盈一拜道：“谢过祖母关心，孙女已然大好了。”
　　她目光清澈，黑眸如潭。潭水折射出的粼粼波光能掩盖其下的森森千丈水，叫人初看不打眼，细看纠不清。
　　祝老夫人突然发觉自己竟有些看不懂这个孙女在想些什么了，她面带深意地转头道：“莲池寺的高僧果然不同凡响，阿尧，你可别忘了给人备份谢礼。”
　　阿尧是潘氏的乳名，只是如今很少叫了。
　　说起来祝家和潘家早些年也是有些交情的，两府的老夫人还在闺中时就已经熟识了，潘氏跟祝仰的婚事还是她们给定下的。只是后来潘家举家下了江南，两家人就再难见面了。
　　“儿媳省得。”潘氏似是不愿多提此事，只淡淡应下，便又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二姐，这个送给你。”坐在祝琼枝身旁的本该是一位姨娘，只是今天却跟人换了位置。
　　说话的是祝琼枝的三妹妹，祝府的庶出三小姐，祝琼芳。她比祝琼枝年纪小几月，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自小体弱多病，性子也弱，跟人说不几句话就要脸红的。
　　言语间她便红着脸向祝琼枝递来一枚络子，看那绳结编的精巧，应是自己动手。
　　若是从前的祝琼枝定是看也不看就丢到一边去了，且还要怀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而祝琼芳也知道她的性子，但她虽然面上满是忐忑不安，却也坚持着没有收回手。
　　“这可是三妹妹亲手打的？真是辛苦了。”祝琼枝微微笑着接了过来，像是看不到对方惊讶张大的嘴巴一般，捧着那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一副十分欢喜的样子，“妹妹的手艺可是随了姨娘？越来越厉害了，真叫琼枝羡慕。”
　　坐在祝琼芳右手边的女子一身桃红色衣裙不显艳丽反觉端庄，她眉眼虽淡，却是气质温和，似水柔情。
　　闻言她轻轻地笑道：“都是三小姐记挂着二小姐，妾身哪敢居功？”
　　这么说着的她也是有些许意外的。
　　她本姓薛，打小跟在祝老夫人身边伺候，后来潘氏怀上祝瑞白无法侍寝时被送来给了祝仰，抬坐了姨娘。虽然她天生不愿牵扯到争斗之中，却奈何还是因此被潘氏记恨了上，常年跟她不对付，连带着祝琼枝也十分讨厌她们母女俩。
　　她们一味忍让，时至今日，却是第一次从祝琼枝那里讨得了好颜色来。
　　祝琼芳天性纯真，见到祝琼枝当真好好收下了，便顿时笑逐颜开道：“二姐姐若是喜欢，等戴旧了芳儿再给你打就是了，听姨娘说这是可以保平安的呢。”
　　祝琼枝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也不客气道：“那便要提前谢过三妹妹了。”
　　她有心示好，薛姨娘自然不会不接着，二人相视一笑，倒是聊起来了。
　　一旁的潘氏虽心中不满，但天大地大女儿最大，她到底没像往常那般当众落薛氏的面子。
　　罢了，便看在三丫头那枚络子的份上，且给她们一日好颜色又能如何。
　　只是她有心偃旗息鼓，却总有人恨不得一同唱大戏。
　　“哟，今儿个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啊，妾身居然有朝一日也能见着二小姐对我们这些姨娘好声好气了？”
　　突然响起来的女声甜腻腻的，听到耳朵里莫名叫人觉得不舒服。
　　祝琼枝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转头向来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