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回来杀我了》槲叶枳花

75、清浊

　　叶若皎只那一日异常，随后携千秋岁与灵鲛告别，离开江中，回到仍下雨的另一边江岸。魔鲛果真突袭了此地，长音、舒华两派仙修，折亡不少弟子。

　　叶若皎协助同门设阵杀鲛，禀告两派长辈此黑鲛为魔鲛，长音、舒华两派震惊，立刻将此事飞信禀告望云山叶致远。叶致远亲临江南，随手杀灭涌上岸的魔鲛，然后入水，直入魔鲛巢穴。

　　叶若皎跟着下去。

　　与灵鲛宫殿群所坐落的位置大致一致，魔鲛巢穴在下大雨的这边江中。

　　下潜入水，穿透水膜，叶致远与叶若皎来到魔鲛的巢穴。魔鲛巢穴不同于灵鲛，此处深水暗沉，遍布错落的岩石与洞穴。

　　叶致远一路走一路杀，无数黑卵与魔鲛死于他手。

　　终于，他们二人来到最深一处洞穴。

　　叶致远微侧首与叶若皎道一句“小心”，便负手往洞穴里面去，他周身灵光自发散开，照亮深穴石壁。

　　“若皎，三年不见，你心性沉稳不少。”此处无外人，亦无魔鲛，叶致远同叶若皎开始了他们父女相隔三年的第一句话。

　　叶若皎道：“父亲，望云山中清静，山上十年，不及人间百日，若皎下山三年，见人世百态，自当有所感悟。”

　　“感悟。”叶致远起了兴致，负手往前道，“你都感悟到了什么？”

　　叶若皎道：“生老病死，爱恨怨憎，不过自然，不过执念，皆为束缚。修行者区别于凡人，便是因为我们要打破束缚，此为修心第一步。”

　　“说得好。”叶致远道，“那何为第二步、第三步？”

　　“若皎认为，认识己错、承认己错为第二步，正视己错为第三步。”叶若皎道。

　　“认识己错？”洞穴向下到了底，叶致远停步，回过身，他周身灵光照耀洞穴。

　　叶若皎回头望石壁，果然此处洞穴也如灵鲛那边一般，上面刻画着鲛族的历史，却无灵鲛壁画刻画得灵动细致，此处壁画线条歪曲，堪比稚童涂画。

　　但其中篇幅内容，却比灵鲛一族所记录的多。

　　就比如，山上小人起舞，银铃奏响，山川生灵喜悦的这副壁画后面，有了别的记录。

　　叶若皎凑近往后看，不知是喜还是悲地笑了一声，与她在祭灵中所见，几乎一致。

　　叶若皎忽然问：“父亲，我等所修灵气的根源是什么？”

　　这倒是问倒了叶致远，叶致远思量后答：“灵气由天地山川所生，根源应是天地。”

　　“是，也不是。”叶若皎回过头来。

　　“若皎有何见解？”叶致远问。

　　叶若皎道：“日前，我偶得机缘，拜阅了不少关于仙修与魔修的历史，历史告诉我，我等仙修所修的灵气为清气，魔修所修的魔气为浊气，清浊本不分，混合一体为灵气，灵气为清浊之源，是天地山川、人族乃至兽类共修的资源。所以父亲答的也没有错，灵气根源为天地，而若皎所问的是清气，清气的根源是灵气。”

　　叶致远一顿，目中威严，“清气与浊气，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叶若皎问：“父亲知晓清浊的历史？”

　　叶若皎以为叶致远对这段历史或许并不知情，因为那般久远的年代，还没有望云山，还没有她父亲叶致远。

　　可叶致远却说：“知与不知又如何？先辈历史，岂容我等后辈妄论，若皎应当谨言慎思。”

　　叶若皎笑了，话声未停：“父亲，您之所言便是若皎提的修心，您在逃避我人族犯下的错误。”

　　“放肆！”叶致远动怒。

　　叶若皎道：“人族清浊二修因所修道法不同，意见相左，起了争执，争执引发大灾难，致使不见天封闭，天地间清浊二气不再流通，二分为仙魔，这不是错吗？”

　　“谬论！”叶致远手都颤动起来，可见委实动气，“清浊历史岂是你等小儿可妄论的！看来我三年未看顾你，竟让你敢随意轻信不知哪里看到的野史言论，胡乱评判仙魔！下一步、下一步你是否就要抹除魔即是恶的铁则了？！”

　　叶若皎告罪：“父亲，若若皎所言有错，那您告诉若皎，清与浊、仙与魔，究竟因何而分？”

　　没想到仅是人间三年，望云山上一向乖巧听话的叶若皎，如今都学会同他顶嘴了。

　　仙与魔，哪是他们后辈可妄论的？

　　叶致远拂袖，叶若皎被袖风扫开，叶致远周身灵光便照亮了叶若皎方才身后的石壁。

　　石壁上线条多繁，似有图案，叶致远注意到，移形往前几步。

　　壁上所绘有——

　　神柱。

　　神树彼苍。

　　奉神祀请神。

　　还有后来人族清浊纷争，致使天下生灵二分。

　　最后是不见天封印。

　　“原来你是见到了这些。”叶致远压下气，面容缓和，“皎皎，这些石壁记录过于片面，并非全部事实，吾辈修行，本该舍糟粕取精华，浊为糟粕，先辈舍去并无不可，皎皎该信爹爹，修清者才是正道坦途。”

　　叶若皎隐隐被说动，但很快道：“可若清修为修清气，剥离天下浊气，致使天下山川都受影响，生灵二分，随此被剥离出的魔兽身体、心性多有残缺，吾辈又该如何对待它们？”

　　叶致远道：“为防它们的存在乱天下清气，便只有——杀。”

　　就如同叶致远方才下潜入水下，杀尽魔鲛鲛群一般。

　　叶若皎哀恸，无言。

　　确然，自清浊之争起，到不见天封印作为隔绝，清浊二气再难交融，如今清为清，浊为浊，没谁能够让天地恢复从前。残存在人间的魔兽，便如此江中缺智的魔鲛，确实霍乱人间，除了杀、清除人间残余浊气，别无他法。

　　叶致远见叶若皎面色难看，开解她道：“皎皎，天地清浊已然二分，先辈已矣，此间局势非你我人力能解，既无两全之策，依你我肩上之责，身下之位，不当质疑先辈决策，该当舍少数人，保多数人，你可明白？”

　　叶若皎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自责与内疚。

　　她活到如今才知道，原来她与人间所有人的命运，都建立在一些人的牺牲之上。

　　这与叶若皎自小养成的观念相悖，她这几日接连受到冲击，难以承受。

　　叶致远带叶若皎离开洞穴，离开时头都没回，抬手一挥，后方洞穴石壁坍塌，所有一切，就此掩埋深水。

　　叶致远的到来，解决了水中魔鲛一事，江岸上堤坝修建工程重启，不日便完工，舒华派左长老的御水舟从江上撤下来，江浪波涛一瞬拍岸，被堤坝拦截，挡回了江水里。

　　江南水灾落幕，临江这座城中的百姓，均有序撤回到各自家中。

　　而叶若皎，叶致远为避免她因此事影响修为心境，决定将她提前带回望云。

　　却被叶若皎拒绝。

　　“父亲，若皎此次下山历练，同仙门弟子一般，若提前退出，恐难服众，父亲应也不希望若皎退缩，若皎便继续留在人间帮助灾情下的世人吧。”叶若皎道。

　　叶致远叹叶若皎长大了，她一番话如今说得周全，他也不当驳了她的想法与意愿，叶致远便放手，让叶若皎继续留在人间。

　　“为父算过，此次天地灵气波动，比上一回要弱几分，应再有半年，待残余浊气清尽，天地间的清气会再度稳定下来，届时你便可回山了。”叶致远道，“为父回山等你，待你回山，为父便将护佑仙门的责任传与你。”

　　可叶若皎注意到他话语里一个词。

　　“上一回？”叶若皎问，“莫非从前天地间的清气也如此紊乱过？”

　　叶致远坦言道：“灵气由天地生，经由清浊之变后，天地间的灵气二分为清浊，很难相合。但千年是一个循环，天地仍在产生灵气，灵气持续二分为清气与浊气，待到浊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定然会带动清气紊乱，这便是人间灾情的起因。”

　　说到这，叶致远忽然想起，“为父几日前踏入此地，便察觉此地灵气非常，江水都因此二分为清浊，江中灵鲛与魔鲛皆被催化孵出，如今魔鲛被除尽，你可发觉，此地灵气已不如几日前那般盛了？”

　　叶若皎知道，灵气由天地生，此前此地灵气浓重，是因为她手腕上的祭灵，祭灵是一位前辈的祭器，有催长的能力，祭灵原先在灵鲛尾上，许是因灵鲛不断摇尾，祭灵铃响，这才让此地积累下许多还未二分的灵气。

　　直到那日祭灵认主，她不曾摇动祭灵，此地的灵气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迅速增长了。

　　叶若皎一直不知道祭灵的存在应当不应当与叶致远说，可叶致远也没给她说的机会。叶致远负手走向敞开的窗户，窗外连绵大雨，人间灾情他时常关注，比他记忆中那五年的情况要好许多。

　　“五年。”他道，“上一次人间灾难，仙门仅有你几位岁数大的长辈还记得，那一次整整持续了五年。从前不比现在，从前的仙门远世俗，未能及时入世，之前的那五年，人间如炼狱。”

　　叶若皎一顿，嗓音颤了，“父亲，如此您还不承认人间此状是清浊之争的责任吗？”

　　叶致远阖了阖眼，随后睁开，“你我眼下，不正是在为先辈还天下的债吗？即便如此，若皎你也要知道，你我力薄，无力救世，便就只有竭力让这世间不要变得更糟糕。”

　　“不论浊修或魔修，万不可让他们离开不见天，望云山上的不见天封印，今后便要交给你了，你定要竭力守好。”叶致远转身，目中坚定，叶若皎无半分反驳的余地。

　　当日，叶致远便离开了江南，长音、舒华两门也均要回门复命了，一一前来与叶若皎辞别。

　　叶若皎心事重重，面上神情都难掩忧愁，简单送别两派。

　　而待所有人御器飞远，舒华派大弟子秦亦落在队尾，忽然折回来告诉叶若皎道：“思来想去，为兄不吐不快，那日若皎师妹受魔鲛纠缠落水，是为兄未能救下师妹，令师妹落入险境，望师妹见谅。”

　　叶若皎道无碍。

　　秦亦便又道：“当日我水下寻师妹许久都未曾寻到，想问师妹，师妹可是被一名黑衣少年救出水的？你二人事后去了哪里？师妹身上可有受伤？若师妹受伤，为兄当真罪过，未能护住师妹。”

　　叶若皎摇头道：“秦师兄莫要如此，若皎无碍，并无受伤。那日救我出鲛群的是我在人间认识的一名少年，名叫千秋岁……”

　　提到千秋岁，叶若皎这才发现，自离开灵鲛宫殿后，她便时常不见千秋岁的身影了。

　　这几日她均被清浊之事烦心，未能顾及到他。

　　“提到他，师兄可曾见到他，他同我一起回来的。”叶若皎问。

　　秦亦摇头，但却迟疑道：“有件事……为兄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若皎疑惑：“秦师兄不妨直言。”

　　秦亦便道：“那日目睹少年入水，见他周身气息沉晦……为兄猜测，他恐不似你我一般的修者，师妹若与他还有来往，该当小心，莫要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