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回来杀我了》槲叶枳花

72、醒来

　　叶若皎醒来，浑身湿透，呛了口水，身体比意识先有反应，她伏在地上咳嗽，将喉咙里的水咳出来。

　　“咳咳——”

　　“咳咳——咳咳——”

　　然而比她声音更大的是，不远处有另一道咳嗽声，咳声剧烈，间或夹杂着干呕。

　　叶若皎眼睫、头发均都湿透，她睁开眼，眼前水雾朦胧，随后化开，她看到黑衣少年的身影。他正背对着她，发结散落，红色的发带松松系挂在脑后。

　　她手掌下的沙地，还零散滚落几颗红色的干果，好似干枣。

　　“小岁？”叶若皎迟疑出声。

　　前方少年的背影一顿，连咳声都停了下来，然后少年回过头，面上挂着如前几日一般的笑，隐藏着几分狡黠，“姐姐。”

　　饶是叶若皎再镇定，看到他如此模样，她都没能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小岁，你看你肚子……”

　　不见天里没江河海洋，只几方水潭，而但凡坐落水潭的地方，水下不是魔兽就是杀机，千秋岁从来不会靠近水边。

　　所以千秋岁不会水，此番救叶若皎，他忘记张开结界，以致呛了不少水，即便有衣物遮掩，他的肚皮仍旧圆滚滚撑满了水，动一动，里面还有水的晃荡声。

　　因叶若皎的笑，千秋岁刚撑开的笑几息冷掉了，他将体内的江水驱诀催化掉，随后站起身，心情不爽地将地上几粒干枣一一捡起来，丢怀里。

　　“姐姐爱笑，便笑个够。”千秋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同叶若皎说。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扭头往岸上走。

　　这里应是江的另一边，未曾大雨，岸上沙土还是干的，月亮高高挂在夜幕上，月华在水上波光粼粼。

　　叶若皎见他生气了，这才停住笑，喊了声“小岁”，将手底下一直硌着她的东西拾起来，高抬着手，递给他。

　　是枚干枣，表皮不知裹了什么，湿湿黏黏，整个枣身浸透了江水，绵绵软软的。

　　千秋岁停步，回头将她手里的干枣拿回去，还要走。

　　叶若皎这才伸手，纤纤玉指，松松拉着他衣摆一角，温软道：“小岁你发髻散了，你坐下，我为你束发。”

　　叶若皎此刻话音尤其温柔，头一回没同他讲大道理与他这般讲话，千秋岁鬼使神差，当真坐了下来。

　　叶若皎拆开少年松散的发髻，将红色的发带绕在手掌上，十指为梳，轻轻梳开少年湿透的黑发。

　　她忽然问：“张家村离此地千里之遥，小岁怎么过来的？”

　　千秋岁回神，“姐姐认为小岁是怎么过来的，小岁便是怎么过来的。”

　　身后的呼吸浅，若非叶若皎不断穿插在他发间的手，他定然会以为她睡着了的。

　　可当下这情况，谁能睡得着？

　　“小岁会法术，小岁是修行人？”叶若皎缓缓问，与她梳发的手，一般缓。

　　少年没吭声。

　　没一会儿，叶若皎将少年的黑发收拢于脑后，手掌缠绕的红发带在他发上绕了绕，为他束好发。

　　下一刻，一根翠色的簪子便抵在了千秋岁脖颈的动脉上，“看你方才水下运气，不似仙门任何一派的功法，你是谁？为何一直跟着我？”

　　千秋岁彻底醒神，眼里同样冰凉，“你管我是谁？”

　　“姐姐这是要杀救命恩人？”千秋岁犟脾气，向来不吃硬，叶若皎既已露杀意，他的态度自然翻天覆地。

　　簪尖仍旧停留他颈边。

　　“哦。”千秋岁一声笑，甚是挑衅，“小岁想起来了，姐姐是不会杀人的，就连山道上要杀我的山匪，姐姐都放走了呢。”

　　“姐姐敢杀我吗？毕竟我方才也是在鲛群里救了姐姐呢。”说着，千秋岁脖颈靠近，贴上叶若皎簪子的尖端，眼里扬着疯，“有胆子，你就杀了我。”

　　一滴血珠冒出来，叶若皎握簪子的手下意识一退。

　　玉灵藕里的叶冉翻了翻白眼。

　　叶若皎的意思最是好猜，但凡叶若皎对千秋岁真有杀意，她用玉灵藕不是更万无一失？叶若皎选簪子而非半仙器玉灵藕，显然就是没打算要这小子的命。

　　她爹竟还当真了。

　　瞧他气的那样。

　　叶冉连呸两声。

　　叶若皎将簪子插回发中，她浑身湿透，受江风吹着发冷，试图站起身，不料冻僵的双腿一软，又跌回沙地上。

　　“你既救我，便说明你本性良善，并非险恶之辈，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我还有事，这便告辞，你后续若还在此江附近，要小心，江中危险。”叶若皎不再纠缠千秋岁身份，她循环体内灵力暖了暖身体，再次试图起身。

　　不料周身虚无一道重压，叶若皎被压回地上。

　　这是少年第一次切切实实向她显露法术。

　　“你要做什么？”叶若皎望着少年的背影，他始终未转身面对她，黑发与发带方才在她梳发时，被她用法诀催干了，江风一吹，深红的发带随黑发扬在空中。

　　“姐姐要走？”千秋岁忽然席地坐下，使了孩子气，“那姐姐便求我吧。”

　　相处几日，叶若皎自是清楚千秋岁的脾性，极是顽劣，不分场合，不分男女老幼。

　　如此顽心，只有顺毛往下撸，才不会凶性大发胡乱咬人，便就如曲水洞天峦风道君的那条狮子犬一般。

　　“好，姐姐求小岁，放姐姐回到江的另一边，与长辈们禀告今夜江中之事可好。”

　　千秋岁的毛被薅得极顺极舒服，差一点就点头答应了。

　　可他心知，江的另一边眼下不能去。魔鲛这种东西，最是记仇，他们仙修今夜捕杀了不少魔鲛，他方才救叶若皎时，在水下也宰了不少，却未杀尽，依照它们那般不死不休的性子，江对面的仙修，该惨了。

　　叶若皎一个便罢，他凭何去救一群仙修？

　　千秋岁转移话题：“姐姐是不是想找鲛？”

　　未待叶若皎回答，千秋岁随意扬手，气流在他手中化刃，一瞬射出，割断远处灌木丛。

　　“出来！”

　　“铃——”一声，灌木后的东西因千秋岁的突然袭击受惊，牵扯尾部银铃一响。

　　随后，方才江中为首那尾灵鲛便出现在他们眼前，雪白的鲛尾逶迤在地，受月光照耀，莹莹折出斑斓的色泽。

　　这般好看的鲛尾，与尾鳍的连接处，还缠挂着一串更为漂亮的银铃，铃身银白，甚至比鲛尾的色泽更亮一些。

　　“咿。”灵鲛从灌木后“游”了出来，却不敢上前，似畏惧着什么。

　　叶若皎沿着他目光，看向千秋岁。

　　“松开我。”叶若皎小声同千秋岁道。

　　这时候，千秋岁也没耍性子，听话散了她身上的法诀。

　　叶若皎站起身，同前方灵鲛施礼道：“在下望云山叶若皎，是一名仙修，有礼了。方才江对面岸上受黑鲛围困，多谢你族相助。”

　　依方才江中，黑鲛一见灵鲛，立刻上前厮斗的情状，显然两族交恶已久，灵鲛战斗力向来不强，同在一片水域，有如此天敌，他们该当好好隐藏，而不会无故咿鸣的。

　　而方才江上忽然咿鸣引走对岸的黑鲛，显然是它们善心所致。

　　她与仙修，该当感谢。

　　灵鲛似乎听懂了，也学人类的礼仪，同叶若皎拘了拘礼，“咿”一声。

　　随后叶若皎惋惜，“方才江中，与黑鲛恶斗，你族灵鲛折损不少，在下为此致歉，以表惋惜。”

　　灵鲛同样悲鸣，似也在为死去的族人悼念。

　　随后，他身后灌木丛后方，响起一声声悲鸣，方才江中逃离的灵鲛群原来都上了岸，从灌木丛后“游”了出来，随为首灵鲛一同为同族悼念。

　　唯叶若皎身后的千秋岁事不关己，甚至一声嗤笑，“生死本为常事，世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灵鲛魔鲛同属鲛类，若非你们生的是一副软性子，该躺在案板上受宰杀的，也不会是你们。”

　　为首灵鲛显然是听明白了，最是好性子的灵兽，此刻也不免显露几分怒意，但却也没敢上前对千秋岁做出什么，愤怒“咿”了一声。

　　千秋岁更是笑，竟还笑的无比邪肆，侧着眼瞄了它们一眼，道：“有胆子，你们就来杀了我！”

　　叶若皎几分头疼，向侧几步，隔在千秋岁与灵鲛群之间，问千秋岁：“你方才话里，可是提及魔鲛？”

　　叶若皎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千秋岁瞅了一眼叶若皎，“姐姐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叶若皎尽力让自己镇定，“你识得魔鲛？方才江中黑鲛是魔鲛？是……魔兽？人间怎会出魔兽？”

　　原来她方才在黑鲛身上感觉的气息没有出错。

　　“谁知道？”千秋岁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

　　但是叶若皎已很难镇定。

　　此事兹事体大，叶若皎一刻也不敢耽搁停留了，抱拳同灵鲛群道一声“失礼”、“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要往江的另一边去。

　　然而“铃——”一声，此刻并非千秋岁，而是为首灵鲛拦住了叶若皎。

　　他摇摆着鲛尾“游”到水边，然后看着叶若皎与千秋岁，“咿”了一声，潜入水中。

　　叶若皎不通兽语，没明白灵鲛的意思，但她身后的灵鲛群已接二连三随为首灵鲛入水。

　　而待所有灵鲛入水不见身影后，叶若皎身旁的千秋岁，才一脸无所谓地拍了拍衣尾沾染的沙尘，站起身，走到水边。他周身起了一层薄薄的结界，回头同她道：“姐姐去不去？那畜生让你跟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