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一个阿梨

8、腰牌

　　晚膳用罢，赵逖又盯着楚云臣把一碗汤药服下，新煎好的药泛着粘稠的苦气，楚云臣一口气把药喝完，苦的打了个哆嗦。
　　赵逖也被药味呛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在偷着乐，笑眼前的少年弄巧成拙。那一日楚云臣觐见前的小动作他全知道。楚云臣感知到暖香阁里有赵逖派过去监视的人，这些都是真的，暖香阁的女官、管事太监、小宫女小太监，还有不断换防的侍卫，他们中的大半人都领了随时监视小主子的令，楚云臣要做什么都随他做，只是做过了什么赵逖全要知道。就像今日，楚云臣这边敲打了女官两句，女官表面上应着，转头便将楚云臣和郭太医的话如数报给马德全。马德全对赵逖忠心耿耿，自然又一字不漏的转告了皇帝。
　　虽然下了命令，但赵逖心里好像又不太愿意追究这些事。
　　楚云臣在额头上沾了一些凉水，想要装病扮惨，赵逖看着暗自皱眉，又觉得挺有趣，像是看见自知犯错的小狗主动倒在地上，把肚皮翻出来示弱，好像自己更加柔弱一些，就能获得更多的怜悯。小狗翻肚皮能不能获得怜悯赵逖不知道，但楚云臣如此示弱，赵逖其实是很吃这一套的。
　　被明明是欺君的行为着实取悦了一次的赵逖，甚至亲手给楚云臣夹了一颗蜜饯。蜜饯用新鲜的梅子制成，酸酸甜甜很是可口，楚云臣将梅子含进嘴里，狠狠嚼了几口，才缓解了口中的苦涩味道。
　　赵逖好整以暇的又喂他吃了几颗，才慢悠悠的发问：“以后还敢不敢胡闹了？”
　　楚云臣以为赵逖所指的是那日中秋自己的心不在焉，只蔫蔫地答话：“不敢了。”
　　赵逖提点着：“你这里的宫女太监们，你要是不喜欢就换了。”
　　楚云臣才反应过来赵逖说的是自己故意染病的事。
　　他早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动作，甚至白天的那些话，会被报告给皇帝，却没想到皇帝这么直接。他没想着一句话就能让皇帝派下来的人为自己所用，只是借机试探一番，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如果能委婉的让赵逖知晓自己的一点不情愿，或许身边就可以少一些眼睛，如果适得其反，皇帝勃然大怒反而加派人手，再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现今赵逖直来直去，楚云臣也不好再绕弯子，只能状似无奈的撇撇嘴：“真不听话。”
　　赵逖嗤笑一声：“这样就想让别人听你的，未免太着急了。”
　　楚云臣打蛇随棍上，他知道赵逖更喜欢自己“随意”一点与他相处，便问道：“那臣要怎么让他们听话？”
　　赵逖看着楚云臣，不动声色：“你要自己想。”
　　楚云臣眨眨眼，知道自己的心思传递过去了，就又高兴起来：“臣，遵旨。”
　　赵逖之前总是想着，只有两个知情知趣的人凑在一起，才能真正的凑出情趣两个字来，不然一个痴痴作态，一个却敬谢不敏，情趣是做不出来的。他和楚云臣之间也是这样，如果他看见楚云臣的小把戏，不去配合只是拆穿，或者楚云臣不会伏低做小只是梗着脖子和他说什么国仇家恨，他俩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张桌上吃饭，在一个帐里睡觉，还能就暗中监视这种要命的话题探讨一番。
　　世人说难得糊涂，赵逖看着楚云臣殷勤的为他倒了热茶，贴心的试了温度才呈过来，又温柔小意的给他捏肩，终于觉得自己如此监视他是有些过度了，才道：“你这里的人，还是换一些吧。”
　　楚云臣心里很是开心，顿了顿才又求了个恩典：“臣能不能留下个熟识的人？”
　　“你还有熟识的人？”赵逖问这话也是故作惊讶，暖香阁这一批宫人的来历他早清楚，其中有一些确是前朝宫中伺候过的，按年纪来说，与楚云臣熟识的也能数出几个。
　　楚云臣继续乖巧的捏肩捶背，嘴里也说了实话：“是臣儿时便认识的人，叫阿喜的，以前在臣母亲殿中伺候过，臣能不能留下他？”
　　赵逖笑笑：“留吧。”
　　当天夜里，马德全便带人将暖香阁的宫人换了个彻底，除了楚云臣提到的阿喜太监，其余人全部更换。人员交替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脚步声也很轻，楚云臣趴在床上，仔细听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人走远了，又不断有人走近，来来往往的，听得不很清楚。
　　赵逖侧躺着，伸手在被子下抚摸楚云臣细瘦的肩脊，楚云臣被摸的发痒，把脸埋在枕边发出闷闷的笑声。
　　帐外火烛摇曳，人声渐稀，帐内是湿热的潮气，教人想要溺毙其中，再不想看见太阳升起。
　　第二日赵逖起身时，又给了楚云臣一样东西，楚云臣看清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那是出宫的腰牌。
　　赵逖单手扶着楚云臣帮他稳住身子，捞起被子将他裹在里面按回床上，又替他把腰牌塞到枕头下面。赵逖直视着楚云臣的眼睛，说道：“你现在能读书，能管人，能出宫，朕不再每天看着你，你记住，这是朕能够给你的最大的自由，别让朕有机会收回命令。”
　　楚云臣呆愣的看着赵逖出了门，他又裹了裹被子，把大半张脸都缩进去，心里一片空白。那是出宫的腰牌，那是能带他走出这重重宫门的东西，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他是皇帝的儿子，又当过几日皇帝，却是第一次得到这东西。
　　赵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将他禁锢在笼子里，却又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赵逖为他打造的笼子，开了个小门。
　　这太丢人了，楚云臣想着，这么一个腰牌就能让你难受起来，这和被关起来的狗看见肉骨头就扑上去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真的想要这根骨头，我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骨头。楚云臣悄悄伸出手，摸索到枕头下的腰牌，腰牌是乌铁打造的，冷硬糙砾，楚云臣摸了一会，又悄悄把腰牌拿进被窝里，他把这冰凉的硬物贴在胸口，凉气刺激的他又咳了几声，身体却贪恋着这一点凉意不愿拿开。
　　楚云臣掀开被子一角，看着那块腰牌，腰牌上靠外侧的一面镌刻着赵逖的印信，板正严肃，和昨夜搂着他抓痒的人很不一样。
　　“我真的想要啊。”他终于用被子蒙住了头，在金属的味道里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又哭了。
　　“我真的想要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