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一个阿梨

9、出宫

　　秋天的风一日凉过一日，几场雨下过之后，桂花已经落尽，剩下满树油绿的叶子。楚云臣依旧在桂树下转圈，今日天气甚好，没有阴雨没有风，日头又不是很足，很适合出宫。
　　可是出宫去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楚云臣在拿到腰牌之后每天都在想，他之前只是想着能出宫就好，现在可以出宫了，又不知道出宫该做什么。霍云漾已经不在他们的小院子里住了，受封长公主以后，赵逖赏了一座公主府给她，楚云臣去看了一次，认认路便也罢了。街市上楚云臣不大乐意去，他在宫外住着的年月里，就已经不愿意出门，出宫机会得来不易，去街上又有什么乐趣呢？
　　楚云臣自嘲的想着，没准赵逖把腰牌给他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这许多年间，他最熟悉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他与霍云漾居住过的小侯府，一处便是这皇宫。现在小侯府人去楼空，皇宫物是人非，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或者去南山看看？楚云臣依稀想到了这个地名，那是他还小的时候，曾经听宫里人议论过的一处临安盛景，据说每逢节庆时候，南山中的皇寺会开放寺中珍藏的佛家典籍供游人取阅，还有佛骨舍利也会拿出来供奉，加之景色优美，是极好的去处。但是楚云臣没去过，他对南山的风物都是道听途说，按照看景不如听景的道理，将他人对南山的评价折中一次，对楚云臣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况且南山另一面便是前朝皇陵，赵逖虽然把楚家太庙付之一炬，倒是没把楚家先人的坟也给掘了，就连楚裕年，虽不风光，也不隆重，在他断头之后，也被收拾起来，埋进了他从登基开始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墓穴之中。
　　楚云臣被允许祭拜先人，但他着实从没去过。
　　因着这事他还被参过一本，有谏官认为他虽为当朝之臣，却是前朝之子，当今圣上网开一面许他每年洒扫拜祭已是明君之举，如楚云臣这般不顾孝悌枉顾人伦的臣子应该认识到错误。赵逖看到折子，觉得这位谏官怕是疯了，但他想到楚云臣受封时的场景，认为敲打一下也是好的，就宣了楚云臣进宫面圣。一路上楚云臣惴惴不安六神无主，他那年十二岁，已经是懂得一些事情的年纪，满心以为悬在他头上的屠刀终于要落下来了。进宫后又是勤政殿，大礼参拜后他茫然无知的立在一旁，听见谏官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楚云臣也觉得这个官员怕是疯了。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又是林从善在一旁周旋的结果。甚至在赵逖又提起许他每年拜祭先祖的时候，帮他解了围。
　　南山并不是一个好去处，那就更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去。
　　“唉。”楚云臣叹口气，“拿了腰牌又怎样，还不是用不上，白白高兴一场。”
　　正要回转，外面突然通传“皇上驾到”，楚云臣脚步未停，顺势又转了回来。
　　赵逖免了他的大礼，笑眯眯的看他。
　　楚云臣也看着赵逖，心中万分不解。他与赵逖算是最最正宗的过路夫妻，露水情缘，旁人都以为皇帝与小侯爷朝夕相处，关系是最亲密的，其实并不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只有夕，没有朝。赵逖总是晚上传召他，这也自然，在勤政殿或者暖香阁，颠鸾倒凤一番，亲近的不分你我，天色亮起来，赵逖便会离开。他们的白天是完全没有交集的，赵逖的政务楚云臣不会触碰，楚云臣白天读书写字赵逖也不会参与。
　　今天或许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楚云臣默默的想，所以现在的朝阳其实是夕阳，自己以为的上午其实是晚上。
　　赵逖上前拉起楚云臣的手：“怎么不多睡会。”
　　楚云臣答话：“用过早饭，就不想睡了。”又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赵逖随他在庭前的石桌旁坐下，不答只问：“不是想要出宫吗？朕还特意把腰牌给了你，怎么没见你出去过。”
　　楚云臣已经习惯了赵逖说话直来直去的风格，除了最开始让他进宫那次，赵逖和他说话从不绕弯子，于是只能适应这种风格，实话实说道：“不知道能去哪里。”
　　赵逖心里觉得好笑，不知道该说这个孩子是太乖巧还是太野性难驯，他不甘心总是待在一处，又不知道天高海阔该去往何处，他觉得周围全是禁锢，但等旁人把禁锢解除，又畏缩不前了。
　　“准备一下，朕带你出宫逛逛。”赵逖决定亲自教导一番。以前赵游那小子也是个混不吝，赵逖把他带到军中每天给他立规矩，几年下来就教导的很成气候。想到这里，赵逖又说：“今年各地都没什么战事，宁王会早些回京，到时你们见见。”
　　楚云臣在听赵逖说起带他出宫的时候就高兴起来，可以出去玩乐，不管去哪里，不拘是谁，有个伴总是好的，就应下来。
　　两人装扮一番，赵逖是下了早朝直接到来的，还穿着早朝时的明黄的衣袍，此时换下龙袍改穿了黑衣，他未戴发冠，只是用一根发带系住头发，身上一切龙纹装饰都被取下。平心而论，进宫时间日久，楚云臣看待赵逖愈加顺眼，楚云臣暗自想：“可能耳鬓厮磨久了，看猪都会顺眼吧。”
　　楚云臣则是穿了一身常见的书生制式的青色长衫，京中的小公子们，只要是向学的，大抵都会穿成这个样子。楚云臣还未到加冠的年纪，又不想戴帽，便也学着赵逖的样子，将头发用一根发带系起来。
　　两人站在一起，赵逖忽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像个带孩子出门的老父亲。他看着楚云臣依然是个少年的模样，自己却粗犷非常，心中不免有些沧桑。
　　楚云臣随着赵逖坐上了出宫的马车，从皇宫侧门出发，拐上了一条不太繁华的街道，这条街上住的大都是一些年长的宫人，有些宫人当差久了，即使到了年岁也并未出宫，依然在宫中办差，这些人就可以在宫外寻个住处，为了方便办事，多数人都把宅子选在了皇宫的两处侧门外。阿喜太监随侍在楚云臣身边，他在这边便有一处居所，他和一个已经出宫的宫女，在这里凑着过日子。
　　楚云臣掀起车帘，好奇的打量着外面，这边巷子七拐八拐的，除了出宫的主路，就没有哪一条巷道是平直的，其间还有许多小摊位，有一些店面，经营布匹粮油的营生。宫中采买杂物走的也是这一条路，所以比起旁边的小巷子，主路既平且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楚云臣看了一会，终于想起来问一句：“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逖帮他整整衣襟：“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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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短小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