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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进宫 ...

  •   “哥哥,小池里的花都开了,我们去看吧。”霍云漾拿着几枝荷花跑进屋里,把花插进花瓶,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倒水。
      楚云臣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云漾,小女孩总是让人欢喜,十三岁的少女出落得越发标致,楚云臣有时候会觉得,可能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也是这般美丽。他看看天色还早便放下书,与她一起到了院子里,果然,满池荷花开得正艳。
      这院子位于京城西北,与皇宫距离不近不远,规模也不大不小,两个孩子住绰绰有余。赵逖将这院子赏给楚云臣做他的侯府,楚云臣就听话的住了下来。最初修缮过一次,用了小侯爷一整年的俸禄加宫里的赏赐,补好了房屋,修了亭台水榭。院子里有个小池塘,住进来的时候恰是深秋,衰草枯荷,满园凄凉,第二年就草长莺飞杨柳春烟了。
      春天的时候,楚云臣叫下人在院子里绑了秋千,又置办了其他东西,希望霍云漾不要每天跑出去玩,但是收效甚微。楚云臣一下一下推着秋千,云漾开心的给他讲街上的事,讲到长乐街上卖包子的小贩和隔壁卖炊饼的因为一个客官大打出手,讲的神采飞扬,讲到精彩的地方还要学着小贩的样子踹上一脚。楚云臣静静的听着,他不常出门,他很在意路人的眼光,尽管其他人在议论他的时候也许没什么恶意,他还是觉得身体发凉。他当年在父兄的断头台上受封,磕头谢恩的时候正看见鲜血从他脚边流过,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噩梦笼罩,可他竟然没有一次梦见过去的人和事,他甚至很少做梦,哪怕是极少的几次见到当今的皇帝赵逖,他也发现自己没有一点恨意,应该恨的不是吗?
      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冷血薄情的人,起初他想过去证明什么,却发现无论采取何种方式,自己的证明都会是自寻死路,那就算了吧,不见人就是了。
      赵逖是被少女的笑声吸引过去的。他每年会有几次出宫围猎,在回宫路上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个绿树成荫的府苑,依稀中他想到那个小孩,那个从没有哭过的小孩。他这么想着,信步走进了侯府大门,守门的家丁听了皇帝的命令,自是不敢去通报。
      恩泽侯府上主子不多,人手也不多,这一路走到后花园,也只是遇见了几个老翁老妇在打扫回廊。夏日快到傍晚,暑热还未散尽,空气中有几许凉风拂过,蝉鸣混着洒扫的簌簌声,赵逖绕过几树绿荫,就看到了楚云泽与霍云漾。霍云漾一身粉衫,端的是清秀可爱,那楚云臣一身白衣,倒是显得有些朴实。
      “这楚家的后人,实在一个比过一个的好看。”赵逖边走近边说道,韦方还是跟在他的后面,另一边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看起来只比楚云臣大几岁的样子。
      楚云臣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带着清浅笑意的脸转向声音来处,霎时就收拢了笑容,忙拉着妹妹跪了下去:“楚云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罢了罢了,”赵逖打断他的话:“朕打猎回宫路过,正好腹中饥饿,你这侯府可有膳食?”
      “这是自然。”楚云臣连忙起身,嘱咐妹妹去通知下人准备,他深深地看了霍云漾一眼,霍云漾便退着离开了。
      赵逖看到旁边有个石桌,径直走过去坐下:“朕是来用膳的,不是来吃人,不会吃了你妹妹,爱卿不必紧张。”
      楚云臣只能称是,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赵逖盯着楚云臣,刚才一打眼只觉得白衣胜雪,现在仔细一看才看出原来衣领袖口处均有细致的刺绣,只是使用了同种颜色的丝线,远看是简单的衣着,近看才显得贵气。
      “几岁了?”赵逖随口问道。
      楚云臣俯首答:“再过一月便满十四了。”
      赵逖笑笑,指着那书生模样的人说:“都是青年才俊,那个,林家的小子,林勿,今年才到吏部当官。”
      楚云臣仔细的看了一看,深深行礼:“见过林大人。”
      那林勿是个机灵会来事的,几句话没过场面便熟络起来。侯府的厨子手艺尚可,家常小菜做的味美色香,再加上自酿的酒水,林勿吃的兴起,拉着楚云臣说个没完,非要借那个大厨回家讨教一番。楚云臣不敢拒绝,面上欣然应允。
      别扭还是有的,并且不是一点点。赵逖君王的威仪在前,虽然说是来用膳的,但这话也只能听听,他在席间只是喝酒,摆盘精致的菜肴一口未动。楚云臣几次感觉到皇帝打量的视线,还好林勿面对楚云臣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楚云臣总要转而应对他的问话,才不至于紧张到发抖。
      楚云臣不断猜测着皇帝突然到来的意图,但是想不明白。这座侯府并不在皇帝回宫的必经之路上,饿了的理由也纯属无稽之谈,那么向来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宁愿瞎编也要说出一个理由,这件事就很奇怪了。战神韦方两年前平定闽地流寇时面部受伤,医治好了却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让本就不善言辞的大将军更加不爱言辞,他依然有着御前佩剑的特权,此时御赐的长剑就摆在一旁,他也不怎么说话,吃饭像行军打仗一样严肃。再加上林家的后代,那个率先背叛楚家的林家的后代,春风得意,前程远大,说起来竟然都是仇家,却也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
      好不容易用过饭,赵逖让韦方和林勿先行离开,二人就也告罪离去,林勿走的时候,楚云臣依言给他带了两坛侯府自酿的酒,喜得林勿连连道谢。
      听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楚云臣的心思却一点没有放松。
      皇帝怎么会突然到来?又为何要支开他人?
      赵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放下酒杯看向楚云臣,楚云臣不敢动,只能低下头去,不知该作何反应。
      赵逖和缓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难受吗?想不想复仇?想不想夺回你楚家的江山?”他的语调并不冰冷,甚至带了一些玩笑的意味,却听得楚云臣全身发凉。
      楚云臣慌忙从席间起身复又跪下,额头再一次贴进泥土中,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臣不敢。”
      赵逖也起身离席,走到楚云臣身边,竟是蹲在了他面前。这蹲下的动作赵逖登基之前常做,在家乡的时候,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他蹲在马厩侍弄马匹,蹲在河边浆洗衣物,蹲在路边看着路过的大马车,蹲在军营里啃大白馒头,倒是做了皇帝以后,蹲下的姿势就显得不雅,就连如厕都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皇帝必须是所有人里最高的那一个,所有人在赵逖面前都弯着跪着,如果皇帝蹲下,为了不高过皇帝,其他人恐怕只能趴在地上了。
      赵逖伸手将楚云臣的上半身扶起,用手抚上了他的脖颈,他拿惯马鞭刀剑的手很是粗糙,磨在颈间有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那是一只有力的手,听说他可以徒手掐断凶兽的脖子,还能拎着数十斤重的铁锤冲锋陷阵。
      楚云臣不得不直视着赵逖,只见皇帝嘴角一弯,用像是很犹豫的语气问他:“如果,朕想让你的妹妹进宫,你可愿意?”
      楚云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然是这个意思,新朝建立以后,皇帝仿佛戒除女色一般,后宫从未有过嫔妃。乾元元年,皇帝登基的第一年,那年三月,太后病逝,皇帝宣扬孝道,为太后守孝三年,未近女色。孝期过后,地方上起了战乱,皇帝虽未御驾亲征,但言明前方战事紧张,后方怎可贪图享乐,又将婚事拖了一年有余。后来战乱平息,天下太平,几位大臣上书请求遴选秀女,皇帝依然未能同意,选秀一事一拖再拖。去年年节,皇帝甚至在宫宴中对宁安王大加赞赏,说他有治国之才,那宁安王也不谦虚,他是赵逖尚且在世的唯一血亲,面对如此言论,他没有告罪而是谢恩,一时间坊间都有传言,皇帝怕是患有隐疾,无法生育,且有意立同胞弟弟宁安王为太子。
      楚云臣惊讶的抬起头,脑海中想起了皇帝似有隐疾的传闻,说话都磕磕绊绊:“云漾她……云漾还小,尚未到嫁娶的年纪……陛下三思。”
      赵逖似乎知道楚云臣会这样答话,他毫不犹豫,继续问道:“那如果,朕想让你进宫,你可愿意?”
      楚云臣愣在当场,他的思绪在惊讶、愤怒、怀疑、恐惧中转了个弯,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赵逖很有耐心,见楚云臣傻了一样,便又问了一遍:“朕想让你进宫,你可愿意?”
      楚云臣回过神来,他眼神闪躲,一字一顿的答:“臣不敢。”
      赵逖手指还在楚云臣的脖颈处摩挲,“云臣,云臣。”他的手指缓慢的向上,最后停在他柔软的唇上来回的抚摸,像是没听见他的回话,又是问了一遍:“你可愿意?”他的气息吐在楚云臣的脸上,带着醇酒微醺的味道,却让楚云臣瞬间清醒过来。
      楚云臣猝然抬头,他的眼神与赵逖再次对上,赵逖依然用看似温和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宛如实质,像是用柔软的绳子编织起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将他罩住,大网逐渐收紧,变得密不透风。
      楚云臣向后退缩,几步之后便不敢再动,因为他忽然感到了杀意,赵逖眼中猝然显现的血腥的杀意。这种杀意无疑比让他进宫这件事更让他恐惧。
      赵逖很满意自己那一眼造成的效果,他依旧笑着,看向他春猎之行的最后一个猎物,虽然这只猎物究竟是小兔子还是小老虎他还不能肯定,但只要被他的眼盯上,他的猎物从来不会逃脱。“你怕什么,你们之前不是很盛行这个?朕让你进宫,会对你好的。”
      楚云臣知道赵逖说的意思。不知从何时起,南方的贵族中间就开始盛行男风,尤其以达官贵人府上最甚。后来战乱纷起,军士紧缺,农户也缺,朝廷几次下令放还奴婢,清理奴籍,那些男宠与其他奴婢一样都少了很多。新朝建立后,皇帝于男女之道并不热衷,群臣猜测皇帝连女子都不喜,一定更厌恶男风,便再没有明目张胆豢养男宠的人了。
      “今晚朕会派人来接你,乖乖听话。”赵逖说完就要离开,楚云臣顾不得天家威严,伸手扯住赵逖的衣角,在赵逖尚未转身的时候额头便重重的磕在地上:“求陛下收回成命!”
      赵逖看着那匍匐在地的身形,突然有一种罪恶感,却不想改变主意,“你不愿意?”
      楚云臣身子伏的更低,他眼前就是赵逖黑色绣着金线的鞋子,未知的恐惧让他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一次次的以头触地。
      赵逖看了一眼周围,四下无人,他复又蹲下身,再次抬起楚云臣的下巴,用另一只手拂去楚云臣额头上硌着的小沙粒。楚云臣吓的可怜,赵逖忽视了他的哀求,依旧是笑着说:“你果真不愿?那朕改变主意了。”
      楚云臣眼中希望涌现,却只听得他说:“那便还是让你妹妹进宫吧。”
      楚云臣直直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只觉得那黑色不断扩大,渐渐染得眼前成一片无尽的黑,像是黎明前浓雾一样的夜,无眠的人听不见沙漏的声音,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黑暗中真的蛰伏了一只以人肉为食的饕餮,黎明就再也不会到来。
      天彻底黑了,柔顺的夏夜晚风变成了刺骨尖刀,楚云臣只听见自己说:“臣,愿意。”
      赵逖拍拍楚云臣的脸颊,只说了一句:“乖。”
      传旨太监来的很快,似乎早就等在门外一样,圣旨也十分简略,只八个字:赐恩泽侯宫中居住。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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