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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人进京,天下易主 ...

  •   周人进京,天下易主。
      楚家王朝濒临崩溃,景桓帝楚裕年在周人挥兵南下之际匆忙将皇位传给幼子楚云泽,便带着拱卫京畿的几千兵卒逃跑,藏进更南方的百万大山里,八岁的小皇帝仓促继位,成了楚家王朝有史以来最小的,在位时间最短的,和最后的皇帝。
      登基仪式十分简陋,皇城守备已经空虚,宫人所剩无几,几个老臣给小皇帝换上不合身的龙袍,跪地喊了三次万岁,算是登基礼成。楚云泽甚至没有坐上龙椅。他登基之后唯一一件国事,是打开城门,跪地投降。
      还未来得及建元,天下便已改了姓氏。
      登基第四日,周人大军围城。城门洞开,楚云泽在众目睽睽中跪行出城,向敌军主帅奉上降书与传国玉玺,八岁的他个子不大,站直了才刚过马腹,跪着就完全淹没在人群之中。
      赵逖也没刻意为难一个毛孩子,有副将上前接了楚云泽手中的玉玺和降书,躬身递给骑在马上的赵逖,赵逖接过御玺,随意掂掂重量,又垂眸看向贴地而跪的小皇帝:“先关起来,等其他孽贼捉拿归案,一并按先例处置。”
      “皇室直系全诛,旁系流放永世为奴。”这是三百年前楚氏夺得江山时颁下的规定,如今倒是不偏不倚如数归还。
      楚云泽依然伏在地上,耳边响起马蹄声,那是周人策马进了城门。城门内侧的街道上挤着一些人,此时有人哭有人笑,笑的大多是城中百姓,哭的都是大限将至的皇室近亲。
      楚裕年当真不是一个好皇帝,明明取了个仓廪丰实的好名字,他在位的十几年间,却是饿殍遍野,十室九空,百姓怨声载道,人人都和皇帝有仇。到了如今的境地,楚云泽心中是不怨的,他虽小,也早已料到会有改朝换代的一天,他听见那些人的哭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他闻到尘土的味道,知道自己是要死了,他会被埋进土里,会被虫子吃掉,会腐烂成泥,会很疼。
      赵逖不理会这些人,径直驱马进了城门。这一路上,死生见得太多,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都是没错的,他自认并不冷漠,见到最后也有些麻木,还好,这些应该是最后一拨战争的牺牲品。
      楚云泽的思绪直到被关进天牢时还是混乱的。他不是受宠的皇子,他的两个哥哥多年来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只是二哥楚云远数月前战死襄阳,大哥楚云扬跟随楚裕年一起逃入了深山,其他兄弟姐妹弱的弱,小的小,让他继位也只是需要有个“皇帝”能够出城投降罢了。楚裕年从来不喜欢这个儿子,远亲近戚也从未抬举过他。
      周人军队能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打进京城,搜出藏在深山中的前朝余孽亦不费吹灰之力。赵逖最终还是放过了一些人,将他们关进天牢的夜里便有战时早降的林家三子前去安抚又许下重诺,告发逃亡皇帝藏匿之处的人可恕其一命,降为庶民。
      听到楚裕年和楚云扬被捕带回的消息,楚云泽没有一丝的吃惊,甚至连他预想中应该表现出的难过都没有。天牢潮湿寒冷,他让同胞妹妹坐在自己怀里,又把仅有的一卷草席披在两人身上取暖。几个先皇妃与其他四个皇子三个公主都关在相邻的牢房,这些孩子都小,都有母女或母子相依为命,为了和虽然只有虚名但毕竟也是废皇帝的楚云泽划清界限,没人与他们搭话。
      楚云泽的母家姓霍,霍氏原是随楚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元勋,后来家族式微,传到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霍艳。霍艳生的甚是标致,十五岁便选入深宫为妃,两年后生下双生儿女。也是霍家运数将尽,霍艳产下儿女后大病一场,不久一命呜呼。霍家的孤寡老妇哭红了眼只盼能让霍家不至绝后,再三奏请下,皇帝同意双生子中的妹妹随母家姓霍,赐名云漾,封郡主,哥哥身为皇子不可改姓,仍为楚姓,名为云泽。后来没过多久,霍家老妪驾鹤西去,云漾便依然养在了宫中。
      霍云漾虽为皇室血脉却因缘际会得了外族姓氏,在宫中总是被人另眼相看,云泽从小与妹妹亲厚,对楚氏一族一向不甚亲近。
      有人来传旨,楚云泽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低头接旨,皇帝命令他进宫觐见。楚云泽忽视了旁人看来的目光,事实上,这天牢里关的其他人他并不关心,甚至楚裕年,他的父亲,什么时候处斩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自己和妹妹的死活。他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什么,他知道那个新皇帝一定也清楚他这样一个废帝没有见的必要,但是新皇帝此时要召见他,楚云泽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期望。这也许意味着,他可以活下去。他此刻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即使是水中的一个倒影,他都愿意把这影子当做救命的浮木。
      他不想死,他还小,他的妹妹也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他只是个孩子,对家国天下没有明确概念,对江山易主也没有愤怒不甘,他可以保证自己不会作乱,他做得到的。
      可是,会有人相信吗?
      那个新皇帝,长得人高马大,奉上降书时的匆匆一撇,楚云泽只觉得头顶是一片阴影,好像他儿时在宗人府那个小院子里看见的一棵树,总是能挡住照进屋里的光。他当时是戴罪之人,日子过得不好,不敢使唤人把树砍了,就只能在新叶生发的时候,一把一把的撸树上的叶子,叶子没了,光就照进了屋里,照在了小床上,他觉得很暖和。
      后来那棵树被他撸死了,只剩下枯枝戳在地上,冬天下了一场雪,守卫的兵卒觉得冷,四处找东西烧火,这棵树也就不见了。
      楚云泽接过圣旨,他甚至来不及和妹妹说一句话,便被押去了皇宫。
      都城之中一向繁华富庶,又是不战而降,并没有被战火毁坏。赵逖率领的军队进驻之后,除了皇亲贵戚之外并无诛连,平民都是很善于休养生息的,这才一月不到,街道上又是热热闹闹的了。
      楚云泽听见路上的喧闹,不敢向四周看,紧张漫上心头,他的小手揪紧了衣角。天牢离皇宫不远,很快便到了宫门前。又跟着走了很长的路,领路的太监还是前朝的人,看起来年轻的紧。楚云泽看着路过的建筑猜测赵逖应该是住在勤政殿的,果然,他们在勤政殿门口停了下来。
      有大太监开了门,楚云泽深吸一口气,走进略显昏暗的室内,一明一暗间,只觉得恍如隔世。从前他觐见的机会就不多,这勤政殿楚裕年不常来,他进去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登基后的那三天他倒是睡在这里的,但是那时他心神不宁,浑浑噩噩,眼前的东西都成了虚影,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投降两个字。
      他觉得屈辱,也觉得委屈。他问一个老大臣能不能不投降,那个老大臣说,不投降他们就要打进来了,会死更多的人。
      楚云泽便知道了,他是被推出来送死的。
      屋里人不多,赵逖坐在主位之上,旁边是传说中的大周战神韦方,楚云泽知道他,襄阳一战,二哥就是死在他手上的。再旁边是林家行二的林从善,算是熟人,是亲是仇不好界定,在楚云泽有限的记忆里,楚裕年杀过林家的人。最旁边是几个文臣模样的人,正拿着长长的卷轴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也是认识的,礼官陈光正,之前楚云泽仓促登基又仓促投降,一切事情都是他教的。
      楚云泽走进雕花拱门,停在门口,正对着赵逖,原本思量好的俯首称臣又做不出了,听说是一回事,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他看着半月前还被称为逆贼的叛党头子坐在勤政殿,看着曾经熟识的林家族人成为新朝的肱股之臣,看着陈光正与另外两个老大人,才给他披过龙袍,又开始谋划怎样让新帝登基。他只觉得很迷惑,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登基后的那三天,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人影惶惶,他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云泽愣在那里,旁人都没动,礼官陈光正率先反应过来,他偷看了一眼赵逖,见他尚未有何反应,便快步走向楚云泽,手上用了些力气,压着肩要他跪下叩头。
      楚云泽起初撑着一口迷茫的气,他没什么骨气,只是有些别扭的不情愿。陈光正压了两次都没能让他跪下去,正要小声提醒,那边传来林从善沉稳的声音:“陛下明鉴,前朝宫中尚且活着的皇子公主,都是这般幼童,若要全部诛杀,未免影响陛下声名。”
      韦方上前一步,他有着御赐恩典,战甲未除,佩剑在侧,一步走出了金戈之声,他看也没看楚云泽,只对赵逖行礼:“陛下,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陈光正趁机贴近楚云泽耳畔,只轻轻说了一句,陛下有意放你,楚云泽那口撑起来的气便泄了,他知道自己是做不成英雄的,从他登基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他只能是出城投降的那个懦夫,其他人也许是英雄,也许是叛党,也许是功臣能将,但他只能永远的跪在城门前,跪在故事里,跪在史书里。
      “英雄都是不怕死的,”楚云泽想着:“但是我不想死。”他膝盖一弯已成跪地之姿,嘴里说着“吾皇万岁万万岁”叩了三次头,次次有声。
      “这小孩儿不会是傻吧,长得挺机灵,怎么连行礼都不会?”赵逖将手上的一卷书扔在桌上,终于坐正了身子。
      一旁的林从善连忙说道:“陛下息怒,小孩子缺乏教导,实属正常。”
      赵逖状似理解的挥挥手,第一次正眼看着楚云泽:“想活吗?”
      楚云泽清瘦的身子一颤,忽的抬头看向了赵逖,几乎是同时,一个“想”便脱口而出。
      赵逖嘴角一勾,看向韦方:“看看,朕说对了,有奶就是娘,跟个小屁孩讲什么忠义道德。”
      韦方神色如常缓缓开口:“总会长大的。”
      林从善急急的站出来,深深拱手道:“杀死已降幼帝,无益于闽地流寇的招抚,陛下万望三思。”
      赵逖眼睛盯着自韦方开口便又低下头的楚云泽道:“林大人莫急,流寇而已,韦将军还不放在眼里,”他注意到楚云泽小小的肩膀一颤,又一笑,“这声名不声名,有什么用?朕这一路打过来,还能有什么好声名,多杀一个也无妨。”
      楚云泽不知这个新皇帝的意思,只是觉得难受,他不知道要怎样说出求饶的话,也不知道英雄和懦夫这两条路哪一条更难走。也许自己才是那一段水中的浮木,东边一个浪头过来,他就漂向西边,西边一个浪头过来,他又漂回东边。人说草木有情,但草木没有头脑又没有手脚,草木什么都做不了。
      “楚云泽,为什么叫云泽?”赵逖忽然问到,他发现眼前跪着的小孩竟然没有哭,明明看起来绝望到木讷,却连眼眶都没红一下,好像那一日受降也是没哭的。
      楚云泽难过到了极致,但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不假思索就能回答:“小民出生那年南方大旱,临近秋天也没下过雨,望天之云,泽被四方,父……亲祭天求雨的时候给小民取得名字。”
      “望天之云,泽被四方……,倒是个好名字。”赵逖站起,走到楚云泽身边伸出手拉他起来,还帮他掸了掸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楚云泽跪的久了站起来头发晕,他勉力站直身体,只听得赵逖说道,“朕给你改个名字再封官,望天之云,臣服四方,云臣,就叫楚云臣吧。”
      楚云泽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金口玉言的赦免令,急忙又跪下谢恩。
      赵逖看着再次矮下去的小孩,心里好笑,看样子倒还不傻。“你年纪太小,暂时做不了官,封你个恩泽侯,许你子孙后代承袭爵位,永享俸禄。你那妹妹是亲的,就随你同住,其他人,杀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了一下,删了重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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