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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初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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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次听见马蹄声的时候,青音正闲极无聊地坐在树上。她以为是送信的侍卫来了,便来了精神,从树上一跃而下,却见到两匹黑马拉着一辆马车蹑云逐月而来,因天色已黑,青音看不清楚黑马模样,但远远一看,也知是马中极品。
青音心想,倘若郁二姑娘在此,许是能识马辨人。而她却并不太能,左右也只是赞一句好马罢了。
驾驶马车的大汉身形魁梧,耳鬓络腮,行动极是稳健。他勒马刹车稳稳跳下,打怀中掏出落梅贴递上,便有侍卫毕恭毕敬地前去引路。
青音正是等得无聊时候,好容易来个人,哪里甘心就这样看他们走。她见那马车启动,忙在黑夜里踩着树枝追向马车所去方向。马儿虽矫健,却踏地有声,青音身法快极,浮光掠影,不到半柱香时间便追上了马车。
方才侍卫说得果真不假,倘若她贸然闯入,必定寻不着去路。
这马车自林中穿行,走的并非正经道路,隐隐能看出些五行八卦的走位,她对于五行八卦之术并不大明白,此时只顾着追马车,早已迷了方向。幸而尽力提了真气,一时半刻尚且能追的上,若再走一会儿,非困在林中不可。
眼看马车与她渐渐又拉开距离,青音情急之中掏出几块碎银,向马车方向掷出,不偏不巧在马车之后落地作标记。然那两匹马仿佛知道有人在后面追着似的,卯足了劲儿飞奔,竟很快隐没在黑夜里,连声音都渐渐轻不可闻。
青音不过片刻分神便寻它不着,只得愣在树梢,又极目片刻仍未瞧到马车踪影,干脆停住脚,在树上坐着倒吸起冷气。
往日行走江湖,虽说这般好马罕见,却从未有她跟丢过的时候。
青音的轻功由郁珩亲自教了数年,技成之前囿于念顷岛上人少,虽说远胜岛上众人,却到底是没有见识过江湖上的高手。是以头一回接到任务出岛之时,她怕得很,总觉得技不如人,八成是做不好的。郁珩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摆摆手叫她只管放心去。那会儿她心想,也许郁珩并不十分指望她一定能做好,只是叫她去历练一番,便稍稍放了心,收拾细软出岛去了。
自那时至今十年有余——念顷岛不知出了多少次,从未有过败兴而归的任务,轻功上更是几乎未遇过敌手——才明白郁珩那句放心。不只是对她的放心,更是对他自己传道授艺的自信。
只是今日,仿佛遇着了劲敌,她不知人,人却知她。不仅知她,还能躲她晾她,并未交手,她先败在了迷路上。
倘若郁珩泉下有知,见着她今日情境,许是会叹上一叹吧。
青音心里凉凉,一个纵跃跳下树来,借月光眯着眼睛辨别落在土地上的马蹄印儿去向,终于辨别清楚再抬头时,禁不住一个寒颤——方才明明将她甩丢的马车,正赫然停在身旁。
驭马的络腮胡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车上瞧着她,引路的侍卫见到青音,立马跳了下来,质问道:“姑娘的信物已快马加鞭地给北辰少爷送去,为何还要暗中追随马车?”
青音将手中沙土蹭掉,拍拍手,语笑嫣然:“我等得不耐烦,想快些进去。”
“还请姑娘如实道来,否则在下要冒犯了。”侍卫不吃她这一套,语气骤然生硬。
那络腮胡子不知同马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此时也走近,问青音道:“北辰少爷的人?”他说话时并未作何表情,只是眼睛弯弯,嘴巴小小,一咧开嘴巴,竟天然有些嬉笑模样,与他不说话时反差极大。
青音禁不住笑,点点头道:“正是。”
“上车吧。”络腮胡子往马车方向偏了偏头。
侍卫不解:“贵客这是何意?”
“我家少爷同北辰少爷有些交情,看这姑娘面熟,还能唬你不成。”那络腮胡子不大情愿多说这许多话,皱起眉毛鼓鼓腮帮,又像极了小孩子闹别扭的情绪,这样表情在一高高壮壮的汉子脸上,当真是不相称极了。
侍卫见他们作了担保,也不再横加阻拦。
青音自然大喜:“多谢你家少爷,这大冷天的实在叫人手脚生疼,我可否进马车里面坐着去?”她说这话时笑得甚甜,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拒绝,那络腮胡子想是个性情中人,没再请教马车里面那位的意思,便先点了头,帮青音掀开了马车帘子。
帘子半开半掩,露出车里坐着那人的半片衣襟,白色袍子上绣着黛蓝色滚边,因风吹起簌簌。
青音谢过络腮胡子之后,轻手轻脚入马车中,才看清了车中坐着的少年人。
他瞧着应是十七八的年纪,与北辰悠年岁相仿,一双剑眉杏眼,嘴唇薄且自然地抿着,看向青音的时候,并没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唇角微微上扬了些许,大约便是笑了。虽年纪轻轻,却有一份英气,叫人生出一股安全感来。
青音也对他笑了一笑,颔首算是礼数,“阁下识得我们公子?”
“嗯。”少年点点头,面色仍没什么变化。
青音眼波流转,一会儿瞧他,一会儿瞧着马车四壁,笑道:“我猜公子应该不是祁国人。”
她等着那少年问一句何以见得,便要卖弄一下在衣裳方面的学识——有一年郁大姑娘穿了一身黛蓝的裙子回岛,郁二姑娘曾赞叹过那衣裳,道是蓝染锦棉是乃价值千金的工艺,能做出这样衣裳的绣坊,全大荒只宋国宛中独一处有,本是为宫中供应的,近年来偶有流入市场,是有价无市的好物。平常人家有一件已是难得,而今日这马车四壁所有织物几乎全是白底黛蓝,这少年对黛蓝的偏爱自不用说,能将蓝染锦棉作寻常物,自然是宋国的达官贵人。
少年点了点头,径直道:“宋国。”
没给她任何卖弄识见的机会。
青音准备好的一番话生生噎了回去,心里落了个结,眉毛抖一抖,道:“黛蓝色果然好看——若是送给蓝大小姐几身蓝染锦棉的衣裳,想来定能先讨得大小姐欢心。传说蓝大小姐标致得紧,穿上蓝染锦棉,一定也好看。”她先引了句话,见对方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便自个儿自娱自乐似的又说了许多。心想兴许自个儿说的忒多,不似个丫鬟模样,便马上住了嘴,低头瞧着木板。
那少年待她不再说话,才抬了眼睛去瞧她,见她唇色隐隐发青,两只手更是连指节都透着青白,衣裳薄的厉害,很不像是冬衣,便将自个儿披着的披风递给她,淡淡道:“南方的衣裳捱不住北方的风。”
青音坐着欠了欠身,忙将披风推回去:“奴婢不敢让公子受冻。”她虽并非是懂得低眉顺眼的真正丫鬟,只是从此时开始扮上,倒也十分像样。
少年见她推辞,也没再碰那披风,道:“你若不冷就放着吧。”
这话倒让青音吃了噎,她在江湖上与人相处,往往她客气一句,对方应也客气一句才是,那时她便恭敬不如从命地把披风披上取暖。这下可好,空放着个披风,拿也不是,推也不是。
待打了几个寒颤之后,青音才咳了一声:“……是有点冷了。”
少年眼睛低了一下,似是料到了她这反映,连带着嘴角也微不可察地弯了一弯。
青音瞧他没什么反应,便又将那披风往自个儿身边扯了一扯:“倘若你不是很冷的话……”
“我也有些冷了。”他冷不丁应了一句,没瞧她,却抿着嘴含一丝浅笑。
青音又是一愣,握着披风的指节抖了一抖。她尽管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人,也知道主子说冷了的时候,自个儿即使再冷也要把衣裳让出去。出岛前夫人好生叮嘱过要她一举一动都应像北辰家养丫鬟的做派,勿将来意露出打草惊蛇。青音心里转了几转,终究一狠心把那披风推了出去。“公子还是披着它吧,仔细着了凉。”
“嗯。”他果然是不推辞的,将披风又披回自个儿身上。少年抬眼看着青音,那片刻仿佛想要瞧出什么破绽似的,却忽然从身后将叠好的狐白裘拿了出来,递给青音。
“多谢公子!”青音这回学乖,没再作推辞,忙将狐裘展开绕在身上裹了一圈儿。
路遥人静,车中缭绕着安静而清雅的香气,二人对面坐着,谁也无话,也不觉尴尬,只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摇晃。
时间仿佛很快,又仿佛漫漫,随着少年一声而戛然停止流转。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