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6、第十六章 承诺（1）

　　无灵在四通客栈好生住了两日，有远川每日给她换药疗伤，无灵的伤口竟好得奇快，虽然还未完全愈合，却已经不影响她日常行动了。

　　无灵刚开始活蹦乱跳时，就央着远川教她逍遥八式，可四通客栈来往熙攘，并非学习武功的好地方，再加上二人身在昌安危机四伏，一时想不到个好的去处。

　　倒是阿丑前些日子一个人瞎逛，偶然见着了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他见无灵为学武功的地方发愁，极力推荐给了无灵那个小山谷，并央求要无灵也带着他过去。

　　无灵既做他师父，也就没有藏私的道理，便答允带着阿丑同去，让他在一旁看个热闹。

　　于是三人全由阿丑凭着他那很难说准不准的记忆带路。

　　阿丑被委以重任，又骄傲又谨慎，每过个路口都思虑一番，所幸终于摸到了他大力称赞的小山谷。
　　山谷的入口处有条小溪流，歪歪扭扭地穿行在灌木丛中，天气虽寒，水却未结成冰，灌木虽成黄绿色却仍然葱郁，越往里走溪流越窄，灌木也越来越密集。眼看着到了没有路的地方，阿丑率先拨开灌木钻了过去，灌木丛枝叶横斜茂密，柔嫩得很，轻轻拨开便出了好一条道路。

　　大约行了十丈有余，灌木渐渐稀疏，露出水清天蓝的开阔视野来。

　　无灵跟在后面拨开最后一丛叶子，见到这样豁然开朗的景色，不禁赞道：“这里倒有些桃花源的气韵，良田美池桑竹天然就有，只可惜无人耕种，有些荒凉。”她蹲在溪边捧了些水，水流温暖滋润，奇道，“难怪水美草肥，这水的源头应是温泉眼！阿丑，你竟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阿丑摸着脑袋嘿嘿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想着去找你，又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心想万一你在郊外迷路了呢，找着找着就找到这儿来了。”

　　无灵点头道：“这个山谷外面树木长得杂乱密集，遮掩了入口，以至于现在无人问津，侥幸成了我们的别有洞天。好呀阿丑，全凭着你一股子憨劲儿发现了这里，妙极，妙极！”其实这处山谷若论景色风光是比不过念顷的，但无灵久居念倾，已把念顷美景当做理所当然，其他地方即使远不及念顷，她也抱着宽容大量的心态来看，就很容易满足。

　　阿丑喜滋滋道：“我想学师父飞檐走壁的功夫，师父能不能教我？”

　　无灵瞧了阿丑一眼，心想这傻小子其实不傻，很懂得讲究讨好的时机。她只唇角略歪了歪，配合道：“我教你的时间以后多得是，你现在还不抓紧机会请教穆大哥。”说着向穆远川嘻嘻一笑，“他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呢。”

　　远川微微笑着望着她的眼睛，又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阿丑瞪着远川抬起的手，故作不经意地挪到他俩中间，把远川的手挡开，略有些不满道：“我又没认他当师父。”

　　无灵道：“爱学不学。穆大哥要教我逍遥八式，你若不愿旁听，便先去玩一会儿。”

　　远川笑道：“学逍遥八式非得基础扎实不可，否则参不透其中玄机，这功夫也就无甚威力了。”

　　阿丑明知自己是没什么扎实基础的，可就是不想在远川面前低上一头，他嘴上不说什么，身体却乖乖坐在了一旁，老老实实听远川讲这个逍遥八式。

　　“逍遥八式这名字出自《逍遥游》，取其‘物我两忘，游于无穷’之意。这八式分别用于刀枪棍棒、鞭剑拳掌、暗器轻功……”

　　话未说完，无灵便笑道：“明明是十式，为何叫八式？”

　　远川道：“棍棒同属一类，拳掌同属一类，因此共八式。其实这八式也没有绝对的界限分明，比如第一式大直若屈是枪法，第二式大巧若拙是刀法，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刀枪棍棒皆可同用一式。”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等无灵再提出疑问。

　　无灵读过《逍遥游》，当即领悟他所说的意思，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远川又道，“逍遥八式，其实招式在次，最要紧是内功心法。你先席地坐下，集中精神，吐故纳新，调和呼吸。无视无听，抱神以静，无劳汝形，无摇汝精……”

　　如此说了约有三四百字，又讲五行顺逆之道，死生之原，约莫讲了一炷香时间方罢，问无灵有否不解。

　　无灵一路按他所说感受内息，只知其然还未思考其所以然，又将远川方才说的心法复述了一遍，才疑惑道：“确有不解，‘思定则情忘，心死则身生’，究竟何谓心死，何谓生与不生？”

　　远川当时背这一段心法口诀时尚且反复吟诵多遍，此时他只说了一遍，无灵便能只字不漏地复述出来，不免佩服她的记忆惊人，点头道：“心牵于事，火动其中，必摇其精神，若要固守精神，定要止贪心、寂嗔心、绝疑心、息妄心，此谓之心死。然心过死身又不生，去动心存真心，才能长生。”

　　无灵惊道：“止贪寂嗔、绝疑息妄，那还有什么意思？倘若真到了这样的心境，武功早已天下无敌了。”

　　远川道：“你还太年少，想追求什么就去追求什么。逍遥八式要求苛刻，其实不必学的。”

　　“可你不比我大几岁，却将逍遥八式学得这么好。”

　　远川笑道：“因为我没得选。”无灵眨眨眼睛，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期待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阿丑也十分认真地托着腮听。“我天生体弱，大夫说我活不过几年，到三岁时遇到一位高人，将我带去教养。家人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活一日是一日。我学逍遥八式，不过是为了能够长命。我的路只有这一条——活下去。活着才能做其他的事情。”

　　无灵只知宛中穆家世代不习武不入朝，不知远川习武竟有这般原委，一时间似有钝刀在心上剜，实在无法充耳不闻，“那……那心法治好了你的病吗？”

　　“算是吧。”远川微微一笑。

　　阿丑瞧瞧无灵，又瞧瞧远川，认真道：“要是身体不好，就得好好治病，费心费力总是不好的。”

　　远川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无灵听他这话语气，很像她应付师兄师姐时的四两拨千斤，忍不住嗔道：“你若不爱教，便不必应付。”

　　远川笑道：“逍遥八式其实是没有招式的，但却将江湖上常见的各项招数分析透彻，当你内功深厚又知己知彼的时候，往往就能战无不胜了。我虽然将逍遥八式熟记在心，可是对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学招数见识甚少，只知己而不知彼，威力便大打折扣。”

　　无灵曾在书洞中见识过千百本武学秘籍，看得越多，越觉得很是不如他们念倾岛的家学，不知母亲网罗那些秘籍有什么用处。此时听了远川的点拨，才明白原来她看的那些秘籍全都不是浪费，原来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就已经为学逍遥八式打好了基础，而远川虽会逍遥八式，却无处一览别家的武功，这说明究竟他们东海念顷才有着逍遥八式的正统。

　　这般小小的喜悦在无灵心里打了个转儿，她挑起眉毛道：“没有招式，该如何学？”

　　“你的一、二式是怎么学的呢？”

　　无灵转转眼睛，忽然跑到树林中拿了根三尺长的树枝出来，掂着树枝道：“第一式讲的枪法，枪法主要有扎刺抨缠、圈拦扑点等几个招式，基本要领自不必说，无论长短虚实，最要紧是一个直字——直出直入，力达枪尖，才能击中要害。对付这一类常见的枪法呢，就是要比它更直、更锐、更快，迎其锋锐直上。而另有一类枪法呢，似直则弯，且战且走，以化劲守御为主，让人战无可战攻无可攻，对付这类枪法更是要洞悉虚实，以弯迎弯，以直制弯。第一式名为大直若屈，看似反其道而行之，归根结底其实为直。”

　　当初天赤教她时便是这么说的，没教确切的招数，只叫她把最基本的枪术练个明白。她一直惦记着“师兄以后还要传授招数”，殊不知天赤已将要领告知。直到此时在远川的循循善诱下，她才领悟逍遥八式的真正要义，并非凭着一招两式睥睨天下，而是要靠朝夕的刻苦练习，唯熟能生巧，智可御敌。

　　远川见无灵领悟极快，便要将逍遥八式从头至尾讲一遍，好让她对整体有一个把握。

　　无灵唯恐他一天讲完，心里着急得很，既怕学得慢被远川嫌弃，又怕学得太快和远川分开，进也为难退也为难，只好嚷起累来：“我肩膀上的伤好像又痛了，今天恐怕不能学下去了。”

　　阿丑头一个紧张起来：“师父今天早上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疼了？”

　　无灵埋头按着肩膀，偷偷觑了一眼远川，见他也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忙解释道：“本来伤口就是初愈，又花了好大精力学逍遥八式，现在支撑不住，也是有的。”

　　远川轻抿着的嘴微微扬了一扬，道：“今天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但倘若回去能到世味吃盏茶，兴许更不辛苦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