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5、第十五章 风起（5）

　　“方才打架的时候，你用的招数可是逍遥八式？”无灵略略抬起眼睛看他神情。明明逍遥八式是他们念顷岛独门的绝技，连她都只学了一招半式，而远川竟能将心法指点于她，实在奇怪。

　　远川点头道：“正是，这个功夫你还未学全吧？”

　　无灵怔道：“你已学全了？师从何人？”

　　远川道：“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个前辈高人，跟他学了几年功夫，但立过誓不将他的身份说出去，况且我也不知他真实姓名。”

　　“不知姓名？”无灵心中疑问甚笃，郁珩生前游历大荒，也爱向投缘的人传授些功夫，可他毕竟去世了十三年，十三年前远川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绝不可能学得会逍遥八式。若非爹爹郁珩，那又是谁会他们家传的功夫呢？他们郁家的秘籍，怎么就传到远川这里去了？

　　她见远川态度坦诚而克制，便不提自己疑窦，咬着嘴唇试探道，“唔……你能不能将逍遥八式教我？”

　　“当然可以。”远川毫不迟疑。

　　“那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教我把这八式学全吗？”

　　远川轻轻笑道：“你若想，我自然愿意。”

　　无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猝不及防地心跳加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此话当真？从现在开始，我们一直在一起？”

　　远川招架不住她这样殷殷的注视，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当真。你在这儿好好将伤养好，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无灵虽然心跳得厉害，却是个胆子大的，越见远川拘谨越是活泼起来，嘻嘻笑道：“我只想你陪着我，一步都不离开。啊，不对，甘北一个人在落梅山庄恐怕不妥，得想办法给他递个信才好。”

　　远川道：“我追你出来之前，便叫他驾着闪电骓先下山了。”

　　“你那时已料到有危险了吗？不告而别，恐怕蓝昇不会太开心。”无灵笑嘻嘻瞧着他，觉得他不告而别这件事显然和蓝明玉划清了界限，有些难以言喻的得意。

　　远川道：“落梅山庄内布置了这么多武力，恐怕要生事端，我穆家又不指望和蓝家做生意，何必看他脸色。”他很少表达好恶的立场，但来蓝家赴宴这个差事实在并非所愿，仅有的立场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了。

　　无灵笑道：“你说得轻巧，还不是因为你们宋国太后一句令下就要来赴宴，你不必看蓝家脸色，可少不得要看太后的脸色。”

　　远川被她这话噎住，只得笑着点头称是，又将方才用来清洗伤口的水倒掉，换了一盆清水给无灵洗脸。

　　无灵左臂受伤，只伸出右手就着他手中的水盆胡乱地洗了洗，感觉洗得差不多了，便抬起脸来，却见远川忍俊不禁。

　　无灵疑道：“我没洗干净？”

　　远川低低地笑着，腾出一只手撩起水来，帮无灵把脸上遗留的易容膏洗掉。

　　他做这个动作十分自然轻柔，仿佛无灵的脸是一张值得端详的画，他自然而然地把画上的污渍揩去。

　　无灵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既受用又惶恐，脸上的笑容很是由衷，颇有一副沾沾自喜的得意模样，远川将她的脸擦拭干净，冷不防看到她的笑容，耳根略红了红，便也像她一样欢喜地笑。

　　两个人笑如稚子，刹那间仿佛有了默契，彼此透过眼睛看到了心里去。

　　最后还是远川先移开了眼睛，将水盆放在桌上，“我们家在祁国也有些生意，要么你先在这儿睡一会儿，等你徒弟回来，我们便去穆家的宅子内住着，多少也安全些。”

　　无灵道：“方才救我的那个人答应帮我的三个暗卫脱险，我若走了，他们可就找不到我了。再说，太过安全，反倒无趣，此时明里暗里各人都有打算，蓝家把我当成个钉子，我还想好好发挥作用呢。”

　　远川踌躇道：“四通客栈鱼龙混杂，未必是个好住处。”

　　无灵望着他的眼睛恳切道：“我喜欢这里热闹，我从前住的地方，从没有这么的热闹，你若不放心，就也住在这里。你武功这么厉害，单打独斗几乎没有对手的。”

　　“我愿意保护你，可我不愿意明知危险还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他语气淡淡地表明态度。

　　无灵被他这句话惹得心花怒放，捂着咧开的嘴巴却藏不住眼睛里面笑意盈天的星子，“也没有那么危险。只不过有两回被人刁难，偏巧都被你遇见了，每回你在身边，我都能逢凶化吉。”

　　远川道：“你可知他们为了什么？”

　　无灵转转眼珠，道：“蓝家以为我知道无涯令的下落，想独占这一消息，殊不知我其实只是说来诈一下他们的。”她说这话时，定定瞧着远川的反应，见他毫无情绪波动，显是对无涯令消息的真伪没什么兴趣，才又道，“起初我只知，蓝家这两年总是放出一些同公子唐止有关的风声，后来在四通客栈打听了，才知江湖一贯传说公子唐止从前的英雄事迹全是因为一块神秘的无涯令，而这几年却又传说蓝家得到了无涯令，也就是从这个消息传开的时候，蓝昇开始年年大摆落梅宴。无涯令究竟是什么，大家说的神乎其神，到底也没个形容。但我猜想啊，这些传闻虽是捕风捉影，却必定有个缘由，我的确不知真假如何，便想诈他一诈，才故意说些与公子和无涯令有关的话。结果你也瞧到了，他紧张成那样子，可知蓝家果真是没有无涯令的。”

　　远川无奈道：“因此他才更想抓到你，你还觉得没什么大碍吗？”

　　他这样溢于言表的关心让人很受用，无灵实在开心得有些晕头转向，飘飘然地想，若是当时在羲和巷被言彧追的时候没有遇着远川，现在应该已经被舅舅捉拿回北辰府拘着了，更是一点危险都不会有，正是因为遇着了远川，才有了危险与刺激，也有了保护和心安。

　　但无灵从一开始就向远川隐瞒了身份，现在自然不会将北辰府的关系和盘托出，只好拿出初入江湖的理由道：“我从小到大一直被拘着，这是我第一回自作主张跑出来，只想看尽热闹，危险也好苦难也好，凡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我都想尝一尝。等我回去之后，恐怕又不能出来了，但好在体验过，也不太可惜了。”

　　话倒是她的真情，却只说了一半。

　　她向来是个最惜命的，若没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也不敢贸然涉险。其实她隐约猜到方才救她的银衣人应该与公子唐止有关，因为唐止的银色夜行衣是世所罕见的稀宝，无灵虽没见过，却也在书洞里的只言片语中览过其中风华。远川分明是认识公子唐止的，他们两个的对视也看在无灵眼里了，可远川对此只字不提。他不提，她也就不追问，但心中疑窦还是令她宁肯选择留在四通客栈。或许唐止今日的亮相绝非偶然，或许从她在落梅宴上那一场胡闹开始，就已经误打误撞进入与无涯令有关的局中，从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便成了至关的棋子。倘若如此，只有无灵置身于危险之中，才可能引出唐止再次相救，倘若被远川保护稳妥，那她好奇的事情恐怕就真的成个谜了。

　　远川不知她真正想法，只当她初入江湖不知人心险恶，但见她如此渴望留在四通客栈，便不忍心剥夺她的欢乐，妥协道：“我陪你就是。但有些事情，你要万分注意。”

　　无灵弯弯眼睛笑道：“什么事情？”

　　“你收的徒弟，他的根底，你知道多少？”

　　无灵忍不住噗嗤地笑——这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了，青音当时也疑心重重，去查过阿丑的根底，发现实在清白的让人心疼，才放心一些。她自己对阿丑有着由衷的相信，不说阿丑对她向来百依百顺，单说他们二人相处半月有余，倘若阿丑别有用心，那她的暗卫也不会蛰伏到今日才现身了。于是笑道：“你不知当日我遇见他的时候有多惨，他被几个地痞流氓打得缩在地上无力还手，我将那些欺负他的人打退以后，他仿佛遇着了救星似的，死活都要跟着我。他们村里的人说，阿丑爹妈去世得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天性耿直淳朴，总是有些泼皮欺负他单纯。村里人知道我愿意带他走以后，还说他日子总算有个出路了。太可怜了。”

　　远川道：“依你看来，他不可能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棋子了？”

　　无灵道：“绝无可能。我是在祁国东南的余元县内海村遇见他的，那里离昌安有三千里地，而况那时我根本连无涯令都没听说过，不足以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她边说边看着远川神情，大抵是对她这样的笃信有些无奈，她不愿因为这些事同远川有些龃龉，便用别的事情岔开——说完最后一句，便捂着左肩倒吸了一口冷气，眼波盈盈地对远川喊痛。

　　远川分明看穿了她的用意，却招架不住她示弱，眉心轻轻蹙起，抬手缓缓揉着无灵的头发，安抚道：“忍一忍，愈合就不痛了。”

　　他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想了半晌才只说出这两句。

　　无灵习惯了北辰悠式的哄人，远川这样不咸不淡的话和他举轻若重的表情莫名吸引无灵，她心中恍惚荡漾，轻轻咬着下唇作不经意道：“唔……好像，好像吹一吹会好些。”

　　这借口找的有些蹩脚，她肩膀的伤口用布包裹着，别说吹一吹了，就是吹十吹百吹也未必感觉得到。

　　远川没按她的话照做，而是在她伤口四周沿同一方向轻轻地抓了几下，说道：“我以前身上有伤，别人就是这么帮我舒缓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真的会少痛一些。你觉得呢？”

　　无灵喜滋滋道：“是会少痛一些，你再多抓几下，还挺舒服的。”

　　他们二人说话间，阿丑已拎着见心斋的点心回来了，瞥见远川与她行为甚密，忙将点心拆开，拿了一盒开口的挤到无灵身边，试图将他们两个人从中间隔开：“我买来啦，买来啦，快尝尝味道如何！”

　　无灵忍俊不禁，慢吞吞地从那一盒点心中捏出一块，先试探地舔了一口，感觉甜度合宜，便点着头把那一小块吃了进去。

　　远川给阿丑让了空，道：“我去找掌柜的再开两个房间，阿丑和我一人住一间。”

　　“你只开一间就够了，阿丑的房间就在隔壁。”无灵说罢，又向阿丑确定了一下，“你那间房间还在的吧？”

　　阿丑眼睛里犹豫委屈等情绪掺杂，最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无灵很知道他这种情绪的由头都是因为远川，阿丑从前就是生人勿近式的害羞自闭，如今忽然多了个远川，他大抵是又不喜欢又有些计较关系亲疏，非要自己同他表现的更为亲密才行——她几年前同姐姐吃醋时就是这种感觉，所以理解得很。

　　但当时娘亲就从没纵容过她这种吃醋，她自然也理所应当地不去纵容阿丑，对他的欲言又止只当没瞧见，冲远川笑道：“那你只开一间，也在我们旁边可好？”

　　“自然。”远川应声下楼。

　　……

　　自无灵从落梅山庄不告而别之后，北辰悠寻她不着，特意往穆远川住的小院里去探探虚实，却见穆家主仆一齐不见了踪影，连东西都收拾得干净。他又去山庄守卫那儿打听，守门的侍卫并不知这情况，只说穆公子常出门去逛也是有的。

　　北辰悠料得情形恐怕不好，可青音那会儿又偏巧不在，他竟不知去何处打听无灵情况，只得心中惴惴地等了一天，到深夜才等到青音回来，同她说了这回事。

　　青音全无担忧，她似是对无灵行踪了如指掌的，料定必是往四通客栈去了。

　　北辰悠放心不下，几次催她去瞧一瞧是否，她只推说乏得很了，直睡到五更时，才答应去四通客栈瞧瞧情况。

　　青音到四通客栈，见无灵还睡着，便将无灵的暗卫唤出——那三个暗卫从林中危局脱身而出，便回客栈继续跟在无灵左右了——问了问了近日的情况。

　　听他们说了远川同那银衣人相救之事，青音心中有些盘算，未置可否，只嘱咐他们好生跟着，便翻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