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7、第十七章 承诺（2）

　　无灵当初第一次去世味，不过是因为在落梅山庄听了只言片语来凑个热闹；如今再访世味，是因为心有非要一探究竟的疑窦。

　　离开落梅山庄的这几日，远川与无灵都格外小心谨慎，时刻提防着蓝家的人找上门来，因此行动也都避开热闹处，即使有些需要采买的东西，也都是阿丑代劳，不曾亲临哪家店铺喝茶饮酒。

　　无灵此刻仍是男儿装扮，同大闹落梅宴那日打扮无异，倘若有人留意，一定能认出她来，更别提她身旁清风霁月的穆远川了。她自然知道他们处境不妙，可仍作出一副馋嘴模样，非要去世味不可，不仅要去，还去得十分光明磊落。

　　他们三人就如同行走的箭靶般，毫不避讳地从羲和巷中缓缓踱步进了世味。

　　门内相迎的恰是上回被无灵恐吓过的婢女，这回她学乖很多，不再看阿丑，低眉顺眼相迎：“公子今日要坐哪间？”

　　“蜀黎？”

　　婢女道：“今日不巧，蜀黎已有人了。”

　　“哦？”无灵忍不住笑了一声，心中雀跃全握在了拳头里，“还去蜀黎旁边，关雎、风雨哪间空着我就要哪间。”

　　“公子请。”婢女低头为他们三人引路。

　　路过蜀黎时，无灵向内瞥了几眼，雅间有青纱幔帐掩着，依稀可见背对着的是一姑娘，虽只有模模糊糊一个背影，却也能看出仪态万方的美人气质，同无容倒有几分相似。

　　无灵转眼瞧瞧远川与阿丑二人，见他们俩也在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瞧，一个巴掌拍到了阿丑脑袋上，凶道：“看什么？”

　　阿丑揉揉脑袋道：“师父看，我也就看一眼。”

　　“少推到我身上。”无灵翻了个白眼，“这世上的漂亮姑娘何止千千万，每个人对你笑一下，你的魂还要不要了？”她损起人来一向刻薄，虽然凶的是阿丑，却恨不得将远川的脑袋拧过去不许他看。

　　阿丑委屈：“我没见过这么多漂亮姑娘……就看一眼嘛。”

　　无灵气道：“等你跟我回去见过我姐姐，才知道什么是美人。现在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把你迷得昏头转向，你可走吧，别叫我师父。”

　　“师父的姐姐很漂亮吗？”阿丑心中好奇，可看到无灵寒冰似的表情，不禁一个寒颤，求和道：“我哪儿都不去，谁都不看了，师父不要赶我走……”

　　无灵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愿再同他多说一句，又往远川那里瞥了一瞥，不意料远川正噙着笑看她。她眼神忽然软了下来，飘飘然移到了茶桌上，顾左右而言他：“这店内的布置倒很有趣，你们的东家是谁？”

　　方才他们一直斗嘴，在雅间内伺候的婢女并不敢贸然搭话，此时见问，方才答道：“我们只管斟茶倒水，哪里能见得到东家呢。”

　　无灵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是吗？可左相常来世味啊，怎么会见不到。”

　　她话里有话，不动声色便下了个套进去，远川自然是懂的，不过一声低笑，便专心品茶。

　　那婢女却摸不着头脑，蹙眉想了片刻，迟疑道：“左相并非店内常客，只有得了极佳的好茶时，管事的姊姊才会嘱咐我们往昌安城内的达官贵族府上送请帖品茶。”她说的很是诚恳，显是果真不知左相同东家有何关系。

　　原本无灵大大方方走入羲和巷，赌的就是这家茶馆背后的势力与蓝昇绝不相容——就凭舅舅选择此处同言彧碰面。

　　无灵得罪了蓝家，且在落梅宴上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了那样一通，蓝昇定不甘心她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们方才那样招摇地过羲和巷，想必蓝家已掌握了她的动向，那么他们的人敢不敢进世味，又能不能在世味一闹？更有甚者，她那些莫须有的信息，是否值得世味的东家为她同蓝家作对呢？

　　无灵不再套她的话，一笑置之：“原来如此。现在店内有什么好茶？”

　　婢女道：“前日才得了几十两章国的雪顶芙蓉，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奴婢去问一下再回公子。”说罢散了幔帐颔首退下。

　　雅间内此时只余三人，远川问：“你怎知此地乃左相家产？”

　　无灵道：“我们方才进店之前，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进店之后反而无事，这说明世味的东家同蓝家不会有什么交情。别人我不知道，但朝中左相与右相势不两立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才拿左相诈她一诈。”

　　远川道：“大荒各国觊觎无涯令者甚众，盯梢之人未必就是蓝家派来的。”

　　他这一问着实是无灵的破绽，无灵是因看见了舅舅与言彧在此会面，才料定这东家同舅舅有关，再见那盯梢之人未敢进店，推断来者许是昌安城内熟悉各门各地势力之人。她不想给舅舅惹麻烦，便按下不提那日在世味撞见他一事，嘻嘻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依你之见，盯梢的是何许人也？”

　　远川置之一笑：“我对江湖事一概不知，只知道护你周全就好。”

　　无灵明知他说话不过是四两拨千斤，可偏偏就很吃这一套，噙着笑抬头看看阿丑，又看看掀帘进来的婢女，浑然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阿丑方才一直没法插进他们的话，又实在见不得远川同无灵心照不宣的默契，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好容易看到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仿佛见到救星般，忙大声道：“茶来啦茶来啦！”

　　婢女道：“今年雪顶芙蓉收得少，除去给各府上送的，店内只剩下这么多，贵客今日来得正好，可巧这便是最后一壶了。”

　　“那我们有口福了。今春在家时尝过雪顶芙蓉的新茶，清冽甘甜，回味无穷，本以为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得雪顶芙蓉，未料在这儿遇着了，”远川对无灵笑道，“你在章国近水楼台，应对这茶司空见惯了吧？”

　　无灵道：“雪顶芙蓉即便是在章国也难得一见，要说能司空见惯的，除了章王，恐怕也只有那个看山看水的闲相言彧了。”她虽未去过章国，但雪顶芙蓉名气之大，在念顷岛上也有所耳闻。蓝施姑姑最好茶，还曾托人从章国带来雪顶芙蓉的幼苗，但多番尝试也没能成功，只能每年到了收茶的季节重金求购。又道，“这样千金难求的茶叶，你却年年能喝到，真是厉害。”

　　远川笑道：“贵是贵了些，也没到千金难求的地步，肯花钱还是买得到的。”

　　说话间，送茶婢女已将茶盏一一放到各人桌前，到无灵面前时，拿出一只绣着绿花的帕子将茶盏反复擦拭了几遍。无灵注意到她手中帕子，盯着多看了两眼，道：“绿色的花，很别致。”

　　婢女笑道：“原还想绣一句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我笔墨不好，晌午去南大街那边找先生帮我题字，结果那边好多人不知什么原因闹了起来，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是怎样，我瞧着得有几日不能消停呢。”

　　无灵道：“南大街喔……就是那个四通客栈所在之地？竟有这等热闹的事。”

　　“从前也不见闹成这个样，公子还是莫要去瞧热闹，免得受了牵扯。”婢女将茶斟好，留下茶壶给他们，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阿丑第一个好奇起来：“咱们住的不就是四通客栈吗？怎么就闹了起来？”

　　无灵同远川心照不宣瞧瞧对方，两人固然知道这时候四通客栈闹起来，与他们是脱不了干系。远川知道无灵惯爱热闹，索性不加劝阻由着她的性子去。可无灵这回偏偏很乖，略想了想便轻笑道：“恐怕早布好了局，只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偏不上他们的当。穆大哥，今日不如就去你的地盘住着吧。”她见远川点头，又见阿丑皱起了眉头，不客气道，“你若不愿意，自个儿回客栈住着。”

　　阿丑忙道：“我……我跟着师父。”

　　“不傻的时候竟还多些，”无灵戏谑，“恐怕他们已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若不好好跟着我，被他们抓到了，我是不会去救你的。”

　　“师父只是刀子嘴，但一遇到危险，一定会来救我的！”

　　“那你可以试一试，咱俩谁的命我更看重些。”

　　“……”

　　离开世味时三人不敢再招摇，从后门小路出去，一路小心踪迹，只拣小巷子走。

　　三人说话状似轻松愉快，其实都小心听着四边动静，大约离羲和巷二里有余，小巷子逐渐宽敞，远川神色忽然凝重，同无灵递了个提防危险的眼神。

　　几乎是眼神交流的瞬间，巷内屋顶各面各方陡然冲出数个杀手，这次的杀手远比猗木崖训练的暗卫要危险得多，武功也高得多，没有一句废话与犹疑，冲着远川与无灵二人下步步杀招，招招狠手，稍有懈怠便霎时不敌。

　　若说当日在落梅山庄外御敌，远川回护无灵之余还能以一当十，这回所遇敌手之强只叫人自顾不暇，更别提还有个阿丑牢牢牵着无灵衣角，叫她恨不得先一刀给阿丑个痛快。

　　远川身无兵器，只凭赤手空拳同几名杀手周旋，眼角瞥见无灵阵脚已乱，大声稳道：“第六式逍遥而游，你正可试一试了。”

　　“好！”无灵慌慌答应，但她身后被阿丑掣肘，哪里还逍遥得起来，十招内已出了三招破绽，可怪的是那几个杀手仿佛并无意要她性命，虽步步紧逼却招招留有余地。

　　这情形并未维持多久，只见巷子里忽然驶来一辆马车，围着无灵的杀手们齐齐将她提到了马车上，那阿丑像蛇皮膏药一样黏着她，也一起被丢进了马车里，只余远川一个在原地与敌人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