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4、第十四章 风起（4）

　　别人使软鞭无非是缠扫挂抛，远川的软鞭挥出却形如满月，去势时而迟缓时而极快，只留一个缺口。那缺口看似他露出的破绽，实则是请君入瓮的入口，待将敌人锁入鞭中，便卷起掷入后方人群。

　　他的内力远远比无灵深厚，倘若使出力气，挨了鞭子的人非死即伤。可他无意要人性命，只想断了敌人汹汹的气势。且他这套鞭法用出来，直是以攻为守，步步紧逼，将背后破绽全露出来，倘若有人绕到他背后来，定能攻其不备。

　　无灵见远川丝毫不顾背后安危，便只好在他身后游走，这两人之前从未并肩作战过，可此时却仿佛有着天然的默契，一招一式都契合得很。

　　那黝黑大汉见这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不禁大为急切，呼喊道：“去这小子背后攻击，他守不住背后！”他话虽如此说，却仍然在远川侧面同几人用兵器与他周旋，不敢进他软鞭范围之内。

　　无灵见他们看出了远川身后的破绽，更加提起精神，不敢只顾自己安危，而是行动走位都将远川后背保护起来，如此一来，她自己却有些招架不住。

　　黝黑大汉见手下既然已绕到后面想找机会进攻远川背部，便断不会让她轻轻松松挡了路，两三招之后便示意集体进攻无灵，想先破了她这一防护。

　　无灵饶是招式再灵敏娴熟，毕竟内力有限，出手重不到哪里去，她一人实在无力同十余人抗衡，只得叫道：“我护不住你啦！你自己小心！”

　　远川这才知她在自己身后蹦蹦跳跳是想要保护自己，一时间哭笑不得：“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不必替我周全。”

　　无灵见他毫不领情，暗暗在心里哼了一声，便挥着长刀一个霹雳闪进人群里。

　　逍遥八式讲究一个随心所欲，越是境界高深，越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她未必很能领会究竟多深的功夫才可随心出招，但此时墨守成规定然是无转圜之地的，索性像远川那样以攻为守，反倒出其不意。

　　无灵步法行得既稳且快，有几回刀剑蹭着她的袖边掠过，都被她诡谲难辨的步法避了过去，而她用刀极准，虽力气不足，却也抵挡得很有章法。

　　远川拿眼角余光觑着无灵行的这一险招，见敌人刻意向她施压，使他们两人越分越远，渐失了方才合璧的威力。他甩着鞭子向无灵靠近，可此时尚有七八人缠身，虽不能伤他分毫，却委实缠住了他，无法分身向无灵施以援手。

　　“逍遥八式讲究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切勿慌乱失了阵脚。”远川眼见无灵脚步渐乱，忙出言提醒。

　　无灵听他讲出逍遥八式的诀窍，尚且来不及震惊，心中先将这几句话度量一番，她明白远川提点的意思，只是她从未实实在在地与人这般持久相搏过，力气已有不逮，只好咬着牙应道：“可我没力气了，我撑不住了——”

　　话未说完，她手中长刀一滞，左肩竟被敌人长剑刺中，所幸她轻功极好，几乎是刚中剑的瞬间便随着剑去的方向闪避，这一剑让她连连败退，只能靠轻功苟延残喘躲避攻击，手上再无力气反击。

　　那黝黑大汉受的命令是活捉无灵，他见这姑娘已经受伤不敌，只留四人围她，等她没气力再使轻功闪躲便可一举擒住，又令其余人将全部力量移向远川招招下狠手。

　　远川见情形凶险，再不敢手下留情，鞭鞭向着敌人脖颈甩笞。方才的对手只有七八人，现在未伤的敌人还剩十几个人，他一人要想脱困轻而易举，只是想要救无灵脱险无虞，简直难如登天。

　　千钧一发之际，树上忽然出现一全身银衣素裹的人。

　　那人面上蒙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风驰电掣般侵入人群，一只手提起无灵的衣服挟在身旁，脚踏着众人肩膀又奔向树上。

　　他脚踏那几下力度非常，脚下诸人全失了力气，只得眼睁睁瞧着他这样来去如风的速度。

　　远川见有人将无灵救去，忙不再恋战，亦同那人一般提气踏着诸人肩膀奔向树上。

　　一时间底下诸人皆将石头硬物等所有能扔出来的东西都当做暗器扔了出去，可力气悬殊太大，再加上那银衣人与远川脚下速度极快，片刻之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无灵被那银衣人挟着，毫无反抗的力气，就连扭过头去瞧一瞧他的样子都不能，但能感觉到那人行动虽快，却轻手轻脚地不伤着她。

　　无灵心想，连日来自个儿不知撞了什么好运，竟每每化险为夷，都有贵人相助。

　　她自觉已无危险，只挂念着那三个尚在危险之中的暗卫，试探着问道：“大侠，你能不能再帮我救一下我的三个兄弟，他们还没逃出来。”

　　银衣人冷笑一声，说了句“你放心”。他声音冷冽得很，倒是很配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眼看已经脱离危险，那人才将无灵放了下来，只同远川互相看了一眼，不知是交换了什么眼神，便一人绝尘而去了。

　　无灵倚着树根遥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奇道：“他是谁？”

　　“不是你的朋友吗？”

　　无灵稍楞了一下，蹙眉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远川对那人的身份不太好奇，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无灵肩膀的殷殷血迹上，蹲下仔细瞧了瞧，好在伤口不深，出血并不很多，他封住无灵的肩井穴，又从自己衣袖上撕了一块，系在她肩膀上，“疼吗？我们先下山处理伤口，免得他们再追上来。你可忍得住？”

　　无灵咧嘴笑了笑：“还真挺疼的，但总归忍得住。去四通客栈吧，那里江湖人多，他们不敢奈何。”说着便忍着疼站了起来，示意远川可以走了。

　　她既知那些杀手是蓝家派来的，此时京中局面错综复杂，她又惹上了一身麻烦，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是万不会去北辰府上寻庇护的，否则回了念顷岛上，倒真是要被娘拿住了证据令她以后不能出岛了。

　　……

　　无灵再次回到四通客栈的房间时，正见到阿丑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待着，桌子上放了许多大抵是从集市上买来的零嘴儿，已经七七八八吃了不少。除了吃饭睡觉，实在想不出他还会做什么。

　　“没遇见我之前，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无灵扶着左肩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瞧着阿丑。

　　阿丑听见声音，以为是师父回来了，惊喜地看向门口，却见是一高挑的素衣姑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你……你是谁啊？”

　　“傻子，换了个打扮你就不认识了。”无灵哼了一声，慢悠悠挪进了房间。

　　远川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看见阿丑长相时不禁有些诧异，随即微微笑道：“何止是换了个打扮，连面容都与从前不同了，他若能认出来才不好了。”

　　阿丑听他们这话的意思，挠挠脑袋试探道：“你是师父吗？”

　　“算你不傻。”无灵躺到床上，一直绷着的一口气长长呼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左肩上的打的结解开，皱眉瞧着伤口，“阿丑，快帮我打盆水，再倒杯茶来，啊哟，痛死个人了。”

　　阿丑见她承认，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师父从前女扮男装还是现在男扮女装，但他见到无灵实在欢喜，欢喜之余又心疼她的伤口，眼眶里瞬间充满了打转的泪珠，怔怔地瞧着无灵。

　　“像你这样到处惹是生非，怎么照顾徒弟的。”远川见他激动到手足无措的模样，便将无灵吩咐的事情代劳了，替她倒了杯茶，又拿水盆旁边的毛巾蘸了热水帮她清洗伤口。

　　无灵在外面强忍了一路，到了温暖舒服的环境，终于忍不住小姑娘的委屈情绪，沾一下水都要龇牙咧嘴叫一句痛，“啊哟……谁说我照顾不了他？”

　　阿丑站在旁边委屈道：“你一走就走了五六天，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无灵把他一个人留在四通客栈，原本就有些愧疚，此时更看不了他这样泫然欲泣的委屈，闭上眼睛哼道：“不许哭。你若敢哭，我现在就走。”

　　阿丑哪里禁得住这番话，本来就忍不住眼泪，这会儿更是豆子般的往下掉，一边掉泪一边胡乱地用袖子抹脸，生怕她拔腿就走，呜咽道：“你别走……”

　　无灵翻个白眼，“从前你没遇见我的时候，那么多年都过得，怎么现在六七日却过不得了？”

　　“我心里挂念你，你一天不在，我就挂念一天，两天不在，我就挂念两天。”

　　无灵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打量阿丑，实在料不到他竟说得出这样深情的话，而他纯粹一副赤子心肠的模样，丝毫不在乎远川就站在旁边笑。

　　她虽然对阿丑这般深情告白十分的不自在，却还是将语气缓和了些，“你不必挂念我，我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

　　阿丑心疼地瞧着她肩上的伤口，忿忿道：“这是照顾好自己了吗？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要揍他去！”他瞥着远川，仿佛要和他拼命似的。

　　无灵噗嗤笑道：“得了吧，我都没打过，多亏穆大哥帮我。你别瞪他，他救了我两回。”

　　“我照顾你就行了，不用别人在旁边看着。他什么时候走啊？”阿丑对无灵向来顺从，但自从见了远川，总觉得这人是要和他抢师父似的，无灵越是替远川说话，他越是暗悄悄地充满了敌意，别别扭扭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远川倒是脾气很好，除了给无灵处理伤口时叮嘱了两句，其他时候无论阿丑说什么都随他去。

　　无灵看过的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中，往往是俩人劫后余生之时你侬我侬互表情意，走向皆大欢喜的大结局。因此方才肩膀受伤之时，她心里对这你侬我侬的情景还略微有些小憧憬，可没想事情临了临了，居然让阿丑毁了这一环，现在还想要把英雄赶走？

　　她瞥了一眼阿丑，恹恹道：“我想吃见心斋的点心，你去帮我买些。上次给你的银子花完了吗？”

　　阿丑想了想，站住不动：“能不能让小二去买，我想陪着师父。”

　　“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我去我去。”阿丑摸了摸腰间的银子，很是气愤地瞪了远川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去。

　　远川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忍俊不禁道：“你这样小的年纪，怎么就有徒弟了？”

　　无灵道：“当然因为我本事大，行走江湖，顺手就收了个徒弟。说起这事，我倒有疑问要请教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