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1、第十一章 风起（1）

　　北辰悠收到蓝明玉递来的请帖是在偶遇无灵的两天之后，约了傍晚在映雪坞小聚。

　　这两天风平浪静得很，虽然他知道无灵此时身在落梅山庄，也刻意将落梅山庄上上下下都逛了个遍，却再也没巧合遇着她。没有消息反而算是好消息——至少她没有又闹得大家鸡犬不宁，难以收场。且这几日青音也不太常在他眼前，大抵是姑母吩咐给她做的事情多，才奔波到只顾得每晚回来歇息几个时辰。北辰悠只来得及向她讨教一丁点轻功，但也算受用无穷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回落梅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就只我，除了吃吃睡睡赏赏梅花，真的没一点别的事。”北辰悠带着云袖往映雪坞走去，一路上除了奴仆，半个熟人也没见着，难免长吁短叹。

　　云袖温温柔柔地笑道：“公子难得有几日不用被老爷拘着，怎么反而不痛快呢？”

　　北辰悠撇了撇嘴，无奈道：“你只觉得我在咱们府上是被拘着，岂不知我们现在也是被落梅山庄拘着，我瞧得出他们彼此间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可这默契是什么，我就真不知道了，连青音姐和灵儿都有事可忙，偏生只我一个人置身事外。”

　　“马上便可见到蓝大小姐了，公子这番无趣或可排遣。”

　　“排遣？”北辰悠想想蓝明玉小时张牙舞爪的性格，眉毛抖了一抖，“我们去闹她一闹，的确可以好生排遣一番。”

　　说着便到了映雪坞，此处他前日已经看过，因地势偏低又靠近温泉，遂比别处都暖和许多。此处所植梅花大多偏好温暖，比别处多添了些妩媚。

　　那蓝明玉小时候不同现在，北辰悠对她的印象大多还是停留在她极为耀武扬威霸道欺人的童年，两人斗起嘴来，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但多半是蓝明玉赢的，北辰悠的嘴皮子功夫前些年甚不如她。后来无灵大些了，也常与北辰悠斗嘴，北辰悠早跟着蓝明玉练就了拌嘴功夫，颇能够压无灵一着，那时他便感叹，年龄果真重要。只是后来蓝明玉过了豆蔻，大约从她拒婚扬言要等唐止之后，便不再同幼时的吵友北辰悠来往了。

　　几年不见，姑娘已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候在映雪坞的暖阁内。

　　云袖照例先朝蓝明玉福了一福，蓝明玉虚扶一把，朗朗笑道：“好几年未见，云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她如今不过二十岁，和以前一样没长开吗？”北辰悠也学蓝明玉那样笑，但说话间已然摆开了阵仗。

　　蓝明玉笑道：“原是我记不住年龄，还当她一直是二八的年华。”

　　云袖笑着睨了北辰悠一眼，意思是“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人家却不同你胡闹了”。北辰悠见识过蓝明玉在落梅宴上的长袖善舞，自然对她此时的反应有了准备，遂不再说话以退为进。

　　蓝明玉并未乘胜追击，也不把一时的口头之快当做有趣，她清风霁月般地笑笑，令丫鬟将暖阁的窗子稍微打开些。屋里暖和得很，便是外边透过来些阵阵冷风，也觉得清爽合宜。映雪坞的好处便在于此，地势低而温暖，开窗便见得那边温泉飘起来的缭绕白雾，视野也顶开阔。

　　北辰悠坐在垫了三层的梨木椅上，打量着窗外风景，称赞道：“这地方好得很，怎么没有人住？”

　　蓝明玉笑道：“原本是请闲相住在这里的，可他第一天才来的时候，便嫌这里太暖，说是和章国也并没什么差别，遂换了一处冷清的。”

　　“他倒很挑剔，”提起言彧时，北辰悠忍不住扯开嘴笑，“落梅山庄也是太大了，各处都有些意思，言彧看上了哪儿呢？”

　　蓝明玉道：“他既想尝尝冬天的滋味，哪里还有比凌虚台更冷的呢，自然是将凌虚台收拾出来给他住了。从前只听说闲相的闲雅趣事，当真见了，才知果然有趣。”

　　北辰悠笑道：“他是最不怕难为人的，越让人为难，他越觉得有趣。平常人谁肯大费周章地满足自己的怪癖？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怪癖。”他同言彧相识的时间不久，感情却比那些相识了数年的人还要好，因此凡提起言彧，便忍不住损两句。他越是这样，言彧越是受用，仿佛是怪癖一般。

　　蓝明玉微微一笑，“平常人便是肯大费周章，也想不出些刁钻的要求来。譬如这回他在凌虚台住着，那地方已经很冷，他不叫人生火，还要将室内一应陈设都换成冰雕的，这可怎么住人？闲相却喜欢得很。”

　　“哈哈，他自恃内功深厚，到我们祁国玩冰来了。”北辰悠拍手大笑，他倒是曾在凌虚台下经过，却未料到言彧便住在凌虚台，也未料到凌虚台里别有一番天地。他同蓝明玉的聊天兴趣缺缺，一门心思只想着那凌虚台的胜景。

　　“越说我越觉得这儿暖和得有些太过了，”蓝明玉起身走向窗口，将窗户大开，饕餮着窗外冷冽的空气，才吸了没两口便回头朝北辰悠笑道，“你猜我瞧见谁了？”

　　“言彧过来了？”

　　蓝明玉笑道：“还真不是他，这回倒是才子佳人，你过来瞧。”

　　北辰悠好奇心起，便跟到窗边去打量，这一看竟惊了一跳，蓝明玉口中的才子佳人，赫然是穆远川和郁无灵。无灵还是他上回见到的那般模样，脸颊与额头是变了形状的，在远川身边晃来跳去，欢快得很，俨然在岛上古灵精怪的形容相似。

　　北辰悠不自觉已将额头皱成了“川”字，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他悄悄觑了一眼蓝明玉，见她神色如常，便打趣道：“你在落梅宴上同他吹箫跳舞的，默契的很，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姑娘，难免醋些，我懂的。”

　　这话竟将蓝明玉吓得一怔，连忙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你同我还隐瞒什么？从前你喜欢公子唐止也是天下皆知的，现在怎么反而藏着掖着了？”北辰悠促狭，见她端庄形象破了功，便更是逗她一逗。

　　蓝明玉原本是想拿穆远川打趣的，不想却引到了自己身上，悔得忙离开窗边，蹙眉道：“我何曾藏着掖着了？原本就是没有的事，你休要胡说。”

　　北辰悠笑道：“他们怕是要过来，你若是醋了，只管叫穆远川同你说清楚，保证和那姑娘不来往就是了。”

　　蓝明玉抬眼望去，见他们果然往暖阁的方向来了，而北辰悠还在一旁说什么醋不醋的，她辛苦维持的好脾气可禁不住这般逗，终于给激起了小时候的脾气，叉腰横眉哧道：“你若再敢胡说，我现在便命人把你的嘴给撕烂。”

　　北辰悠毫不在意她的恐吓，他玩心大起，面上还是笑得乖巧：“我这几年功夫练得不错，你那些个丫鬟，恐怕还近不了我的身。你也不必恼羞成怒，我明白了！许是你们这些姑娘家，不管在别人面前多么大胆，看到了心上人都要脸红心跳的，你若不想让我在穆远川面前告诉他你喜欢他，我不说就是了。”

　　蓝明玉急火攻心，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便狠狠向北辰悠砸去。她这一下力气用得猛，方向却有些偏，正好被刚进暖阁的无灵拦了下来，将杯子捏在手上，惊叹道：“蓝大小姐原来这么生猛。”

　　北辰悠忍俊不禁，将脸转向了窗外，他见蓝明玉气急败坏，便不再触她逆鳞。而无灵上次提醒过要他假装不识的，他目光从无灵面上掠过时，也并未多做停留。倒是云袖原本习惯性向无灵问个安的，见北辰悠没有一副不相识的样子，才想起无灵前几日的叮嘱，忙将快要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默默站在北辰悠一旁。

　　蓝明玉见远川同他的两个随从一起进了暖阁，而那小姑娘说话还忒不知轻重，她被北辰悠气急了，此时再重新端回那落落大方的模样实在困难，方才竖起的眉毛此时并未放下，瞪着无灵道：“你的规矩竟这样好，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无灵笑着看了远川一眼，伶牙俐齿道：“我家公子没您这么好修养，所以我们做下人的也没这么好规矩。”

　　远川道：“今天你淘气的也够了，不必再惹大小姐生气了吧？”

　　无灵往北辰悠那边努了努嘴，道：“始作俑者在那儿。”

　　而始作俑者北辰悠，正对这两人一头雾水，他看得出灵儿扮作了穆远川的侍女，虽然扮得实在不像，但穆远川却一副骄纵她的模样，也就说得过去了。他尚且记得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青音口中那个带她进落梅山庄还将白狐裘赠给她的宋国贵人，而那时青音显然是不认识他的，怎么灵儿却仿佛与他很熟？北辰悠的舌头在口中转了一转，嘻嘻笑道：“你这丫头也实在不太懂事，忒不分个身份尊卑了。”

　　无灵笑里含刀地瞧着北辰悠，试图用眼神剜他几两肉。

　　远川这几日已习惯了无灵不肯循规蹈矩的性子，她惹是生非，少不得他来收场，“多谢大小姐的款待，贵山庄的下人妥帖得很，每日过来泡温泉，他们也都很尽心，蓝家御人有术。实在惭愧，大小姐若不嫌受累，现在便替我管一下这小丫头，她准受用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