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10、第十章 钟情（5）

　　无灵之前对冰域无甚兴趣，在书洞里偶然看过几句只言片语提到冰域，也未十分放在心上。只是她实在好胜心强，又想到既然蓝明玉不知，远川又把问题推给她，显然二人是不知晓的，那便胡诌一二好了，遂施施然道：“等闲人寻不着冰域，郁大侠和公子唐止并非等闲，他们二人自然是去过的。”

　　蓝明玉问：“郁大侠是谁？”

　　“从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侠，如今已经去世多年。”无灵提起郁荇时，语气很是客气。从她记事起，郁荇便已经不在了，虽然一直听师兄师姐们说父亲当年的骁勇，却到底是个并不生动的形象罢了。

　　远川看无灵的眼神里添了些不能称之为惊讶的悦意，似是觉得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无论提起什么事来俱如数家珍，难得，但又让他感到高兴。

　　蓝明玉也颇有些兴趣地打量她，问：“你是说，这紫暖玉是郁大侠和公子唐止带入宋国皇宫的？”

　　“郁大侠是祁国人，并没有向宋国献宝的道理。”无灵诸多的坏习惯中，有一个极为娴熟，那便是将不知道的事连带着推理想象和瞎猜，当作自己知道的事一样说出来。

　　“那便是公子唐止献给宋国的了。”蓝明玉恍然大悟般咋舌，笑盈盈瞧着远川，“他倒与宋国交情深厚，想来阿川定是见过他的。”

　　远川笑道：“穆家向来不入朝，亦不问江湖事。”他四两拨千斤，并未告诉她同唐止是有过一些渊源的。

　　蓝明玉笑意有些黯然，“是啊，毕竟也退隐了多年，哪里还有踪迹。”

　　远川微微笑着，不置可否，手中茶杯倒是把玩的很好。

　　“方才正说着箫呢，此刻又扯远了，”蓝明玉很快又笑起来，仔细盯着那紫玉箫，“阿川，上回我跳的前溪舞，你吹的那只曲子仿佛并非前溪，究竟是什么？”

　　话听到这儿，无灵心中很是有些放心——原来蓝家的大小姐还是惦记着公子唐止的，无灵想。这样一来倒好了，远川同蓝明玉竟是君子无心，神女无意，谁也不纠缠谁，她便也不必如临大敌般地将蓝明玉视作危险。

　　动心这件事竟如此快，她始料未及，以前看姐姐仰慕公子唐止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方才明白，心一动，便由不得自己了，会突然间心跳得很快，会莫名其妙的开心，会控制不住的紧张，动辄牵扯千百情绪，全都随他一人。

　　无灵一人想的出神，那边远川同蓝明玉讨论箫曲对她而言简直如天书贯耳，无趣得很，便不再在亭中待着，自顾自掀了纱幔走出去。她天性调皮，最不耐烦拘束，更别提像甘北一样老老实实在亭子外垂手候着，不过略略转了转眼睛，托词道“公子让我回去取些东西”，便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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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多年之后，无灵回想起这半生后悔的事，最悔不当初便是在及笄之年独自出岛。

　　不该闯入落梅山庄，不该遇到那一身蓝染的少年，一见钟情，误了半生。

　　只是十五岁时她未经情事，不知情苦，只觉在落梅山庄着实有趣，闲闲地坐在梅树上晃悠着双腿，远远瞧着山庄里来来去去的人，冷不防打个喷嚏，然后感叹一句，这里的冬天实在冷得很。

　　“你常年在念顷岛上待着，自然觉得这儿冷得很。”

　　无灵被身后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看，却见北辰悠和云袖就站在树后，红梅同白衣相映，两人便像画中人一样，饶有兴味地瞧着无灵。无灵乍见亲人，想同他道来这一路的趣事，转念又想到她原本是生着北辰悠的气的，便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北辰悠笑道：“你这脸上是怎么弄的，好像骨肉都有些变形。”

　　无灵摸摸额头，想起远川将药膏涂到她脸上时的触感，忍不住有些欢喜，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地哼了一声，“与你何干？”

　　“青音姐说你在四通客栈住着，怎么今日又来落梅山庄招摇过市？”北辰悠习惯了她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依旧笑着往她身边凑。

　　“高兴。”

　　“不过现在你易了容，别人多半是认不出的，我瞧这副模样也很好看。”北辰悠笑嘻嘻地跃上梅树，挤在无灵旁边坐着，他生的很是好看，尤其这样人畜无害地笑着，叫人心都化了。每逢无灵同他置气，他便笑嘻嘻地耐心周旋，回回都很好用。

　　无灵扬着脸瞥他，“你瞧着那蓝大小姐才是好看吧。”

　　“原来你同她吃醋？”北辰悠假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凑到无灵面前，笑里带着促狭。

　　“你为了她不陪我庆及笄的生日，还为了她在落梅宴上同我拌嘴，她同你好还是我同你好？你这般见色忘义的人，少来招我。”

　　北辰悠叹道：“可委屈死我了。赴落梅宴是我爹的命令，而在落梅宴上那一回，我是怕你使出自家功夫让别人认了出来，提醒你两句，免得姑姑回去发落你。”

　　无灵蹙眉回想落梅宴上个中细节，北辰悠这话勉强也算是有些道理，才稍稍回转了脸色，不再与他计较，由得他挨着自己共在梅树上坐着。

　　北辰悠又笑道：“你既来了，便去我那儿和青音姐一起住着吧，过几日此间事了，我们再一起回家去。”

　　“回谁家去？”

　　“自然是去北辰府，你既来了昌安，岂有马上便将你送回念顷的道理。”北辰悠边说边戳戳她的额头，涂了药膏的皮肤同别处肌肤看上去无甚两样，但触之僵硬，便知是伪装了。

　　无灵道：“我可不同你住，我有自己的事。”

　　北辰悠笑道：“除了胡闹，你还能有什么事？”

　　原是没什么事了，可谁叫她心中住了个穆远川，与之有关，莫不大事，便是她五个师兄师姐一起过来，也别想叫她乖乖回家去。然无灵犹豫一番，决定还是三缄其口，不将她的一腔心事同北辰悠道明，故弄玄虚道：“江湖事，懂不懂？”

　　“哦？”北辰悠促狭笑道，“你还知道江湖事？”

　　“我可是江湖儿女，”无灵眉毛一挑，从树上跳下，生怕多说两句被北辰悠那小狐狸瞧出端倪，

　　“我先回了，下次见着可莫说认识我。”

　　“你去哪儿？”

　　“自然有我的去处。”无灵话中提及穆远川半个字，却因与他有关而笑意蔓延上脸，藏也藏不住。

　　北辰悠听她说话实在隐晦，心有担忧，遂也追了上去，不肯轻易便放走她，面上仍旧是笑嘻嘻的，“你若不告诉我，我只有非跟着你不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无灵对这一副无赖模样无计可施，只皱着眉头往前走，走了约莫二十来步，见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抿抿嘴道：“青音姐难道未曾告诉你我的来意吗？你若要再跟，被有心人瞧见，坏了青音姐的事，我便更无法向娘交代了。”

　　北辰悠忍俊不禁：“少拿她作幌子，她非但不知你来意，连你独自出岛都是到了此处才知道的。”
　　无灵不动声色将眼波转了一转，道：“难怪娘派了三个暗卫给我，还叮嘱我千万留神行踪，本以为青音姐会接应我呢，原来她不知情。”

　　北辰悠虽从未涉足过念顷岛的事，但青音和隐绿常同北辰府来往，他也隐约知道是姑母北辰盈的意思。虽然姑母不事武功，却毕竟嫁与了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侠郁荇，也算得半个江湖人。直至郁荇去世，她并未从此退隐江湖，反而将念顷岛经营得笙磬同音，渐渐成了北辰府幕后一支极强的力量。江湖中人素有些风气，约莫是不大喜欢同朝廷结交，因此念顷岛同北辰府的关系也都秘而不宣。

　　此时见无灵底气十足，大抵是有了姑母的交代，北辰悠想想，便放了几分心，点头道：“虽如此说，你也要多加小心。”

　　无灵原以为他还要多问几句，不料两句话便给打发，得意道：“前几日我独闯落梅宴，不也没人拦得住我么？”

　　北辰悠笑道：“那是言彧不同你一般见识，你若再犯在他手上，难保他还会手下留情。他从前可是跟什么不入世的高人学武功的，不论武功还是算计，恐怕你都占不到好处。”

　　这话说的没错，无灵同言彧交过手，自知武功差他一截，再瞧他那一番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这“闲相”也不是徒有其名。她跟在远川身边颇有些乐不思蜀，此时听北辰悠一提，才想起言彧同舅父在世味的一见，此事左右总有些古怪，便状似不经意地打听道：“你同他如何认识的，从前竟没听你说过？”

　　“也就是去年的事，由大哥引荐的，过两日我张罗一桌酒席，将你同他都请来，他极是有趣，肯定投你脾气。”

　　无灵转转眼睛，道：“我可不敢见他，他再将我在落梅宴上大闹的事情告诉舅父，我便要遭殃了。”

　　北辰悠道：“他同我爹又没交情，做什么打你的小报告。”

　　无灵心道大抵他并不知道舅父同言彧的见面，又嗤了一声，“难保他不打无涯令的主意。”

　　“若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打主意打到你身上去，那他也真是太聪明了。倘若我们北辰家有无涯令，爹爹也不必事事都被蓝昇压一头了。”北辰悠言谈间只将她的话当做玩笑，并不十分当真。

　　无灵心想，倘若不是他装傻，那边是真的毫不知情了。她打鼻腔里哼了一声——这哼声在不同的境况下通常有着不同的感情，譬如此刻便作为一声笑来将这番对话糊弄过去。

　　北辰悠见她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好看的眉头不禁略皱了皱。他向来喜欢同无灵一起胡作非为，但此时无灵离了念顷岛，他竟由衷地添了几分作为长辈的担心，而这小家伙还很不受用。掂量之下，北辰悠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些像那些不大讨喜的老嬷嬷，一时间不知怎么挽回，索性也哼了一声，由着无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