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68、【终章】 百万玫瑰

　　那天他离那颗子弹那样近，近到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若干年前，他曾被爱国人士企图暗杀。那些热血青年，潜伏在闹市，一枪打过来，子弹穿透肋骨。
　　那一刻，剧痛尚未袭来，他脑海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叫瑞秋的犹太少女，清澈的蓝眼睛，黑色的柔软头发。很多年前，曾张开两片柔软的唇，欣喜地叫自己，老师。

　　从剧痛中抽离，眼前世界陷入混沌。尤里安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黝黑森严的高墙。
　　经此一役，世界线管理协会已经元气大伤。秘密警察与调查员死伤无数。总部也被炸毁。那个赏金杀手果然很厉害。

　　如果尤里安知道，若干年前，杰克曾经认识薇薇安，就绝不会把他安排为她的监护人。

　　不过，好在，青年在大战中身中数枪，确认死亡。她也音讯全无，大概葬身火海。

　　此刻尤里安站在逃城顶层，俯视这座北极监狱。这是他建立起的庞大帝国。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黑暗的甬道里，走出来一个清瘦女子，淡金色头发，白裙被血染脏，看上去极其虚弱且弱不禁风。

　　“……好久不见，薇薇安调查员。”
　　尤里安眯起眼睛，拍了拍手。
　　“你果然没死。我亲爱的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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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薇薇安调查员？”

　　她紧紧盯着他，手里举着枪。

　　“有时候，时光并不会真的帮你解决什么问题。它只是把你原来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觉得很有道理。”说完叹了口气。

　　“……所以你使时间一次又一次循环？尤里安会长？我不喜欢这句话。你制造了一切悲剧，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尤里安，你只是个善于逃避的懦夫。”

　　“即使历史再来一千次，纳粹也不会胜利的。你也救不回瑞秋。”

　　尤里安闭了闭眼。他也曾深信这句话。但是在漫长的光阴后，犹太少女为什么仍然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成为午夜梦回的梦魇。

　　“还有另一句话，薇薇安调查员。如果一件东西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你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让别人也得不到。”

　　“所以你杀了她。当初在萨克森集中营。授意杀死瑞秋的是你。你欺骗了所有人。尤里安，你只是个卑鄙的骗子。”
　　薇薇安直视他铁灰色的眼睛，轻轻地说。

　　“同样也是你，在1945年的深秋雨夜，雇人杀了珍妮弗。你骗了你的好朋友路易，他还以为夺走自己女儿生命的是一场意外车祸。你也知道，路易那么爱她，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一个完美容器，让他的女儿复活。由此你创造了一个悖论，世界线发生扭曲。悖论就是，死而复生。”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脏了自己的手，你利用了所有人，把历史囚禁在了这七年里。”

　　“所以那些所谓的世界线病毒，其实是剪除掉了历史其余分支的可能。我作为调查员的这么多年，都是在帮你修剪掉树木顶端的所有枝丫，让它再也无法继续生长。”

　　“那些枝丫，亲爱的薇薇安小姐，不是别的，正是犯罪。你对我大加批判，但你无法否认，这七年，是毫无战争，迫害的。永远不犯错，总好过无知的未来。哪怕代价是永远循环下去。”

　　“您说的对，会长。没有战争，没有迫害。但也有人，因为你，一直在挣扎，不断地死去。白橡，兰德，还有我。”

　　“见过死亡漩涡吗，会长？蚂蚁成群结队地走，一但领头的蚂蚁转了一个圈，蚁群就会不知疲倦地陷入永远的转圈之中，直到死亡。”

　　“啊，这是我在《论时间的永恒》里举的例子吗？薇薇安？你看的很认真。”尤里安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越是气定神闲，她越手脚冰凉。

　　“你错了。会长。犯罪也是历史的一种，会长。苦难、战争、饥饿、贫穷。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宝石。”

　　她声音微微发抖。

　　她仍然举着枪，但没有开枪。因为刚刚在他说话时，她已经扣动过扳机了。对准他的眉心。
　　但子弹飞射出来，并没有穿过男人的身体，而是像打在了某种软胶上，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仍然冒烟的枪口。证明这一切不是场错觉。

　　“这里是逃城。我亲手建立的逃城。在这里，你杀不死我的。”

　　“你输了。薇薇安小姐。你唯一的筹码就是用蓝宝石杀死体内的珍妮弗。但那颗蓝宝石，已经被你扔进了梦境里的逃城。”

　　“根据我的经验。五分钟后，你作为薇薇安的意识会彻底消亡。”尤里安低头看了一眼怀表，微笑，“有点想念呢，又能见到亲爱的珍妮弗了。”

　　“你也骗了她，会长。你答应会让她复活，实际上，在她复活的那一刻，历史已经回溯了，又重新回到她死去的第二年。”薇薇安浑身冰凉。

　　五分钟后。尤里安抱臂看着她。以往的无数次，她会倒下，身体抽搐，瞳孔放大，面如死灰。

　　她果然倒下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却忽然起了变化，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波纹叠生。

　　“……怎么回事？”男人脸色一白。
　　他匆匆走过去，想去检查她的鼻息。

　　却见她忽然自己站了起来。

　　“……你怎么没有死！”

　　“周围的一切出现了波动。长时间循环的历史已经变得很脆弱，只要出现二次悖论，世界线就会发生偏离。会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世界树的封闭圆环上，已经生出了第一根枝丫。”

　　“……哪里出了问题？”尤里安喃喃。

　　“有人在临死前，用上帝粒子将珍妮弗的灵魂转移到了他的体内。所以珍妮弗早就死了。”

　　在无数次的轮回后，那个叫做乔的少年最终选择了救她。

　　与此同时，薇薇安松开手，从袖管里掉出一块极小的蓝宝石。

　　“……诗蔻蒂之泪！怎么会？”

　　“七年前，你雇佣了大盗埃文斯去偷蓝宝石。却没想到，她偷偷割下了一块，藏进了女儿玩具熊的眼睛里。前天的大火，玩具熊的眼睛融化了，所以我得到了它。”

　　眼前的一切像脱轨的火车，失控地笔直冲向断崖。

　　“诗蔻蒂之泪能反射一切，会长。”

　　“这座逃城吸收的是世界线的力量。所以逃城里的时间是流动的，而外面的时间是循环的。如果我将一切倒过来呢？”

　　她高举宝石。

　　“……不，不，不！你在做什么！”会长面目狰狞地向她扑过来。

　　他没能来得及开抓住她的手。忽然她就倒了下去。
　　眼前忽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景象。周围的一切轰的一声，模糊，波动，如同空气中充满冰凉的水流。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逃城外的世界，恢复正常。逃城里的，则会一直循环下去。
　　在循环之前，她催眠了自己，进入梦境。

　　她将永远地沉睡下去。
　　也把他永远困在了她的梦里。

　　那一刻，无数世界线瞬间长满了整座逃城。如同疯狂蔓延的藤蔓。而他无处可逃。

　　再次睁开眼时，面前是一间明亮的教室，阳光照下来，少女乌黑的头发，蓝色的眼珠，抬起头来看他。

　　若干年前，他还是一个三流学校的数学讲师时，曾经爱过一个犹太女孩。
　　此刻他忽然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

　　他死死盯着她，浑身都在发抖。转身，径直走出教室。却无论怎么走，都会走回来。一遍又一遍，永无止休。于是他开枪杀了她。

　　她睁大双眼，血液从她的纤细脖颈蜂蛹而出。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颤抖地扔下枪。

　　然后一道白光。一切重新回到五分钟前。

　　面前是一间明亮的教室，阳光照下来，少女乌黑的头发，蓝色的眼珠，抬起头来看他，举手。
　　说出那句她五分钟前曾说过的话。
　　“尤里安老师。我会这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