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22、【第五章】 黑蜂之死

　　“调查报告出来了。这次的案件，好像没有溺水那么简单。”韦尔伯擦了擦汗，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维德。“经过初步解剖，死者死于某种神经毒素，中毒在溺水之前。”
　　“神经毒素？”
　　“没错。该种毒素能够麻痹人的神经，使人处于半休克状态，再将他抛在河里，导致他无法挣扎，只能在昏迷中溺死。”
　　“这种神经毒素的名字，能够查到吗？”
　　“正在查。”韦尔伯叹气。“初步鉴定为某种昆虫神经毒素，此派系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可能查不到。”
　　“你要去哪？维德？”端着一杯咖啡，打哈欠。看同事起身，整理衬衫领口，打哈欠问道。
　　“去孤儿院问问。凯西的房间。”
　　维德重新回到雾都孤儿院。接过院长手里的钥匙。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知道已经晚了。
　　已经提前收拾过了。房间里异常的整洁。本来按照约定，协会调查员应该昨天来调查房间的，赶在孤儿院院长做什么手脚之前。但是薇薇安·怀特似乎并没有。
　　老旧的墙，墙色惨白，看得出前不久刚刷了一遍漆，中间一张木制小床，墙上贴着几张杂七杂八的粘贴画海报。天花板上垂下电灯。床头抽屉里有一些药片，硫酸奎尼丁，心脏病药品，还有几张便签，字迹潦草。窗帘繁复，遮光性良好，整间房间里有种不透风的阴冷味道。
　　他绕着房间，走了两圈。最终在角落里的一个储藏柜前蹲下，柜子与墙壁的狭窄夹角里，有几只昆虫的尸体。一小缕阳光从窗帘夹缝落下来，刺眼地明亮。黑色的小昆虫，像是蜜蜂。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穿亚麻罩衫的奇怪小女孩。她似乎也对他说过——蜜蜂。
　　走出宿舍，维德再次拜访院长。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维德解释说，自己想找一个人。是个女孩，扎着麻花辫，十二岁左右，眼睛可能不太好。
　　“那就是艾玛了。不过今天你可能找不到她了。她不太乖，装病逃课。她就是跟凯西走的太近了。导致她学到了不少坏的东西。”院长摇头，叹气，“正被关禁闭。”
　　“关禁闭，包含责打吗？”
　　“……不，不，当然不。”院长连连摇头，像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雾都孤儿院一向管理良好。绝不会虐待儿童。”
　　“那么虐待昆虫呢？比如烧焦蜜蜂？”
　　“……不好意思，警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院长摇头。
　　“那么，为什么贵院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年轻的警官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抽出一张纸，低头读道，“在伦敦市郊的圣玛丽公墓，有一片无名墓地。仁爱修女会的调查显示，大部分来自贵孤儿院的小孩。约一共158名儿童。其中5岁以下儿童占三分之一。”
　　“尤其1870年至1930年，是死亡高发期。”出乎意料，院长自然地接下了他的话，声音平静，摇头叹息，“大多数儿童死于当年肆虐的结核病，肺炎，胸膜炎。”

　　回到警署。初秋天气，阳光明亮，秋风渐凉。
　　青年未脱外套，步履匆匆走进办公室。
　　“韦尔伯。你知道，黑蜂有什么习性吗？”他翻着一本书。
　　“为什么问这个？我又不是生物学专家。”韦尔伯愤愤抗议，端着一杯咖啡。“不要告诉我，维德，你正在看《昆虫记》。1870年出版的那本愚蠢儿童读物？”

　　“欧洲黑蜂，背部有花纹。夏季采集树胶，给红三叶草授粉。怕光易惊慌，性情不如其他亚种温顺，杂交后代性情残暴，故慢慢被养殖者放弃。”维德不为所动，继续读道。

　　“因为一个不明底细的女孩，就如此大费周章，这样好吗？你知道的，她也有可能在说谎。”韦尔伯搅拌咖啡，皱眉。

　　“我觉得她不像在说谎。”

　　“我今天又去孤儿院了。但没找到艾玛。院长告诉我，她因为逃课装病，被关了紧闭。后来我又等了一会，大约在晚饭时间，她终于从一栋小阁楼里出来了。我只看到她的背影。她抱头蹲在地上，一堆孩子在踢她。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黄色的发卡。我昨天就注意到，她一直戴着它，那发卡嵌了一块小琥珀。”

　　“当时我离他们太远，隔了一道铁丝网，无法去阻止他们。”维德淡淡摇头，“后来，他们踢累了。艾玛踉跄走了。其中有几个孩子结伴穿过铁丝网，说说笑笑地到我这边踢球。我拉住了其中一个男孩，给了他几英镑，他告诉我，那发卡是别人给她的。他说，爱哭包艾玛才没钱买这个，那发卡并不便宜，是怪小子凯西送给她的。”

　　“他们似乎很不喜欢凯西。但我觉得他们是不敢欺负他的，甚至有点怕他。艾玛跟他走得比较近。现在他死了，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负艾玛。”
　　“我调查了凯西近一个星期的生活记录。当然，依然是从孤儿院孩子手里‘买’来的消息。他们说他经常去书店，因为没什么钱，买不起书，只能躲在角落看书，直到被店员发现并赶出来。”
　　“什么书？”韦尔伯挠头，嗤笑了一声，“《昆虫记》？”
　　看维德表情不变，韦尔伯才觉得不对，“……真的是《昆虫记》？”

　　“我可能是真的老了。维德。我那个年代，叛逆少年应该沉迷于尝试吸烟，毒品，逃课，在校长的办公室门上画小人的。”韦尔伯感叹。“而不是看书。”
　　“现在这个年代也是。”维德面无表情，“一个个性叛逆的少年，应该是自大，神采飞扬的。怎么会痴迷于研究昆虫？这是不合理的。”

　　“我去过他的宿舍。”维德皱眉，“他似乎在偷偷饲养黑色蜜蜂。可能是用来卖钱。”

　　“……卖钱？”

　　“少年作为孤儿，怎么有钱买发卡？近年来伦敦有很多地下□□，热衷于吸收青少年进行犯罪。据说其中一个帮派叫黑狗帮，凯西在里面的代号就是黑蜂。”

　　“……你说的对。欧洲黑蜂，可以提取毒素，致死率极高，近年来愈加在赏金杀手间流行。这小子用这玩意卖钱。”韦尔伯一拍脑袋，倒吸一口冷气，“我得回头赶紧催催法医，有可能尸体中的神经毒素就是黑蜂的。这么一来，的确有可能是自杀……”

　　“干的不错，维德，短短一天，你就查到了这么多信息。看来要好好派人搜查一遍凯西的宿舍。”韦尔伯频频点头。
　　“没用了。”维德摇头。“薇薇安·怀特负责搜查死者住址。”
　　“……她没去？”
　　“没有。”维德淡淡道。

　　“这样算来，一连数天，薇薇安·怀特都没出现。这很不同寻常。毕竟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向自律，谨慎且敬业。”韦尔伯啧了一声，“我跟她打过交道。前几年的埃文斯大盗案里，她观察力敏锐，第一个发现我被盗贼易容掉包。当时我被下安眠药，躺在家里昏昏欲睡，丝毫不知道埃文斯正顶着我的脸混入了调查现场。”

　　“是的。我也感觉她哪里变了。以前的她行事谨慎。像她的监护人，一条蛇。”维德微微眯眼，点头同意。
　　蛇是一种谨慎大过贪婪的捕食者。一但察觉到危险，即使吃下了食物，也会吐出来。便于迅速逃之夭夭。
　　现在的她却不再那样谨慎了。堂而皇之地翘掉工作。甚至现场也不调查。虽然他并不打算向托利部长报告她的失误。但他还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他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关上办公室窗户。窗外有温凉秋风吹来，并不寒冷，他没有穿上外套，而是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整了整袖口。他想去喝点酒。这个案子，至今线索不明，令他隐隐头痛。
　　海豚酒吧位于伦敦闹市街角。据说其地下还隐藏着一个酒吧，或者说，一个混杂各类灰色人物的地下黑市。因为近年来，世界线管理协会的会长与地下黑市有交涉，故警方不插手。
　　协会势力越来越大，警方反应何不相同。大部分人持支持态度，比如托利部长，和他的一众下属。毕竟能用数学计算出犯罪坐标，无疑是低成本且方便的。但也有人对这种“渗透”感到不安。比如他。
　　与地下黑市交易，以暴制暴，他从不认为这是正义的。

　　维德推开酒吧的门，灯光昏暗摇晃，空气中弥漫酒精味道，温暖而堕落。

　　他就是在那里再次见到她的。

　　年轻女子右手握着酒瓶，伏在吧台上，背上披着那件熟悉的白色大衣。她把头埋进臂弯，看起来小小一团，身体几乎缩进大衣里。

　　她就那样寂静地伏在那，他想她喝醉了。她的旁边坐了还坐了几个人，其中有个老人，听口音像是意大利人，用不熟练的英语说，“哦，美丽的小姐。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别再喝下去了。”
　　“而且你还没有付给我钱。我给你占卜过了。我看到你身后有只蓝雀，轻巧而自由的蓝雀，你要小心，不要让它陷入囚笼。”老人念念叨叨，看起来一副江湖骗子作风，手脚并用地比划，“那是只公正的蓝雀，像公正的司法女神。不久前，有只虫子死了。你会找到杀死它的凶手的。”

　　她头一歪，手一松，砰地一声，酒瓶落地。他想她真的喝醉了。而且烂醉如泥。

　　于是他走过去。给了愤愤不平讨要钱财的老人五英镑，终于打发走了他。
　　他拿走她手里剩下的半杯酒，她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来。他低头看她，她也在直视他。她擅自离职了整整两天，再次见到他，整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愧疚。
　　“有人死了。”绿色眼睛的英俊青年停顿片刻，把那杯酒又拿远了一些，远到她无法够到，“调查员小姐，有人死了。你却在这里喝酒。”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小姐？”他低头看她。她抬起脸来，淡金色头发遮住她的半张脸，蓝灰色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她声音如同呓语，身上酒气浓郁。

　　“我的养父死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