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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五章】 黑蜂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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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蜜蜂死了,像羊群里的一只黑羊。 ——楔子】
“Surprise,薇薇安。 ”
“我听会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希望什么生日礼物呢?甜掉牙的巧克力,还是新鲜的红茶?”
“……谢谢。我可以选择充足的睡眠吗?”
清早,一阵有力敲门声响起。彼时薇薇安正在床上躺尸,如垂死病人惊坐起。
遂下楼,开门。
熟悉的少年音,熟悉的带有欠揍笑容的脸。
“会长说这我最近任务完成的不错。他给我发了一笔奖金。”少年笑眯眯提起一个纸袋晃了晃,里面隐约飘出一阵甜腻气息。“所以我给你买了礼物。”
他还牵着一只狗。黑色的牧羊犬,乖巧懂事,坐在轮椅旁吐舌头。是会长的狗,麦片。看得出少年十分得宠,会长连自己的宝贝狗都交给他遛。
“谢谢。”薇薇安拖着拖鞋,接过纸袋。低头思考片刻,对比了自己越来越频繁被克扣的奖金,决定敷衍表扬一番,“……恭喜。”
“要进来坐坐吗?我可以给你煮点咖啡。”
“……不了,谢谢。”少年站在门口,往屋里探了探头,“据说,当时你也是对维德警员这么说的。之后他点了点头,上楼工作了。然后你就把他家的厨房炸了。”
“……那是一个意外。谁告诉你的?”
“前阵子我的咖啡壶壶把掉了,拿去旧货市场修,维修工告诉我,他也给一个绿眼睛的年轻警察修过,好像叫维德。”乔叹气,“由于厨房被炸,第二天维德警员找人来修,耽误了报告交稿日,被警长批评。他说自己的厨房被炸了。上司没有相信。”
“………”
“你家里没人吗?”
“现在没人。”薇薇安转身将纸袋放在餐桌上,打了个哈欠,“路易教授前几天就出门了。说要出趟远门。”
“我觉得你有心事。薇薇安。虽然你没有表现出来。”少年从口袋拎出一袋饼干喂狗。“会长让我告诉你,去年秋天的案子,你不应该再放在心上了。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为什么不再积极接受委托了?”乔叹气,“去年到今天,约七十次委托中,你动用各种借口,推掉了百分之八十。其中,身体不适五次,偶感风寒十次,旧伤复发两次。”
“我没有念念不忘。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假。”薇薇安面无表情。“你是来替会长传话的吗?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句也和他说说。”
“不不。我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薇薇安。你今年二十了。”乔连连摇头,皱眉,“奇怪,我好像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生日。”
“我是孤儿。战前的动荡时代,我作为弃婴诞生,被扔在孤儿院旁的树叶堆。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生日。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用我的监护人的话来说——热衷于庆祝自己在毫无建树的同时又老一岁的人,大脑都不太正常。”薇薇安摇了摇头,淡淡道,“9月12日,这是教授给我定下的生日,和他女儿一样。”
“他有女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乔作惊讶状。
“已经去世了。1945年秋天。车祸去世。那年我刚好被他捡回。”
“也就是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你们可能年纪差不多大。”乔神情严肃。
“算是吧。怎么了?”
“路易教授是你的养父。薇薇安。他可能把你当成他女儿的替代品来养。”
她愣了一下。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薇薇安。”少年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眉眼弯弯地从嘴里地说出那些容易刺痛人的话。只是他已经十四岁,不再是孩子。“这完全有可能。”
“那又怎么样。”沉默良久,她再次开口,“如果没有他,我早死在那场大雪里了。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即使他把我当成替代品抚养。那又怎么样?”
“你太卑微了。薇薇安。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是个骄傲的人。但这次你太卑微了。”
“卑微一点不好吗?”
像忽然一夜寒霜,坚硬的树枝被冻得断裂了。而那些柔软的苔藓枯草,依然匍匐地活着。
并没有不好,只是有点可怜。
还是清晨,薇薇安却已经彻底清醒了。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少年进行这场对话。看起来毫无逻辑,且毫无目的。
“不要误会我。薇薇安。我不想让你伤心的。”少年摆摆手,浅浅叹气,“只是以我的经验,只要提前把最伤心的结果接受了,就没有什么能再伤害你。”
少年坐在轮椅上,身材清瘦,腰背挺直。清晨的阳光从背后冲洗下来。他抬头,看她,眼神莫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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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被拖出家门,陪轮椅少年四处游荡。陪他在广场喂鸽子,在河边晒太阳。进行一切据他说属于“庆祝生日”的事情。
少年喜甜,喜冰激凌,难得有一天没故意惹她生气,还从花店买了一束花送她,新鲜的白玫瑰。
傍晚,她拎着一束花回家。开门,房子里依然没人,一片漆黑。她打开灯,走廊有了昏暗的照明,墙上几副油画微微反光。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可能是楼上的窗没关。
于是走上楼。
就是在那时闻见那种味道的。
淡淡的腥甜,裹挟初秋的寒风。
书房门开着。窗户也开着。傍晚的凉风蜂蛹而入。中年男人伏在书桌上,浅金色头发被风吹乱,双眼睁着,太阳穴一个血洞,温热血液已经变冷。显然已经死了。
同时,有人站在窗边,一张熟悉的脸。
他手里握着一把枪。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再见到他了。
杰克·希尔。
她的大脑空了一下。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似乎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墙上的挂钟秒针只走了三格。
接着她拔枪,举枪,瞄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打偏了。
或者是她手抖,或者经验丰富的杀手早有预料。
“你杀了他,杰克。你杀死了我的养父。”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道。声音像轻飘飘的羽毛。
“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接了谁的暗杀清单?他已经退休了,不会有任何利益纷争。只可能是因为我。”
“五年前,是我,在鹅毛大雪里装可怜,让他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是我,在医院恢复了太长时间,他不得不将我引入协会。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青年没有回答。只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空落落的,像一场新雪。
他没有说话,黑色的靴子旁堆了一些烟头,显然他站在这扇窗前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几乎一刻不停地抽烟。
她感觉他似乎在看她。她的耳边寂静无声。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她疯狂开枪。
他是她的监护人。这么多年。他对她说不上多坏,也说不上多好。第一年,他在雪山无人区教她用枪。她患上了雪盲。他将她丢在雪山里,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对他,厌恶过,惧怕过,孤立无援时,也绝望地信任过,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一刻,她第一次强烈地涌现出这种愿望,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
她浑身冷的要命,射击窗外。枪声大作。
她不想去看书桌旁的人。仿佛在做梦一样,血液轰隆隆地撞击耳膜,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了。
那个将快要冻死的自己从大街上抱起来的男人。
那时他身材消瘦,有金发与蓝色眼睛,身上有浓浓酒精味道。五年前的伦敦医院。角落里的病房,空气弥漫淡淡消毒水气味,老式唱片机播放音乐。轻爵士华尔兹,轻轻震碎了窗玻璃上的积雪。
他竟然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吃完她做的蛋糕。她昨天在家里做了好多。
最近几年他一直在咳嗽,今年身体好了很多。明明他的病就快要好了。
1950年,初秋的一个傍晚,薇薇安·怀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温暖陨落了。就像窗外的太阳沉入地平线海面。
并且再也不会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