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06、【第四章】 不老泉

　　欧文·罗斯特第一次见到那个背影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西装，端着一杯勃艮第红葡萄酒，站在翩翩起舞的舞池之外。
　　灯光温暖，流淌在木地板上，像打翻在蜂蜜里的牛奶。那背影纤细小巧，一身白色长裙，由于领口的裁剪风格，露出雪白的肩膀与一小片后背，一双纤细高跟鞋踏碎一池的灯光。

　　那人转过身来，正朝着他走来。他微微眯眼，这才意识到这实际上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是在他妹妹的葬礼上。

　　“欧文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抱歉，我忘记你的名字了。想跳只舞吗？”

　　这一峰回路转的疑问句令她愣了一下，停顿片刻，她点了点头。
　　欧文放下那杯葡萄酒，揽着她的腰走进舞池，他注意到她的身体有点僵硬。尽管她自以为掩饰地很好。

　　小提琴琴弦清晰地发出一声撕裂声，新的乐曲被奏响。《夜莺圆舞曲》。

　　“你这次来，又想问我什么？小姐？”
　　身穿黑西装的高瘦青年，揽着金发女子的纤细腰肢，操纵着她的韵律与步伐。他微微低了低头，嘴角带有礼貌性的彬彬有礼的微笑，在她耳边说。

　　舞曲迎来第一个转折。她扶着他的手臂转了一个圈，裙摆飘动旋转，像一朵盛开的白玫瑰。裙摆轻轻扫过他的衣摆，就像她轻轻的声音。“第一个问题，先生，你为什么恨艾伦？”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妹妹怎么敢私自跑出教会学校，去那个什么可笑的郁金香研究院。如果不是他，奥菲利亚不会那样做的。她是个很乖的少女。”

　　“艾伦是怎么跟你说的？他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欧文冷笑。

　　“六年前的某天，1943年的秋天，我和奥菲利亚刚刚结束教堂祷告，走出教堂，准备回家。然而由于前些天的雨下的太大，路上泥泞遍布，没有马车夫愿意在这种路上接客。于是我们只好踩着泥水行走。那感觉糟透了。”
　　欧文摇了摇头，声音温凉，“想象一下，整洁的皮鞋踩进泥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泥水干涸后在鞋的侧面上留下不均匀的肮脏泥点。”

　　“彼时我以为，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糟了。但是我错了，小姐。我的妹妹，奥菲利亚看见了一个坐在墙角的街头落魄艺人。起初我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这样的家伙，相当年轻，穿着浅蓝色条纹衬衣，戴着一顶贝雷帽，摇头晃脑在拉一架手风琴，脸上除了令人火大的灿烂笑容以外，什么也没有。”
　　欧文皱了皱眉，声音淡淡，“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小姐。一无所有，却可悲的快乐。”

　　“为了不被泥水弄脏，他把自己勉强挤进这个墙角里。他身前的一小片空地上，还有一堆数字符号，看起来就像疯子的胡乱涂鸦。他的后背贴着墙壁，衬衫湿了一大片，可能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可怜。我的妹妹，罗斯特家族的千金小姐在一个落魄的街头艺人面前停住了脚步，并且给他买了个面包，亲自伸手递给他。奥菲利亚向来很善良，某种程度上，不必要的善良。”

　　“那家伙停下了拉手风琴。对奥菲利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自我介绍了一下，说自己叫艾伦。他就那样保持着那副灿烂到混蛋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奥菲利亚。”
　　“他热情地向她搭讪，指了指那堆杂乱潦草的数字，说自己正在从花朵的花瓣排列顺序中汲取灵感，通过自然数学原理，探索物理恒量是否会发生变化这一命题。”

　　“我的妹妹被他蒙蔽了，开始矜持地与他交谈。”欧文冷冷摇头，“但是，你知道吗？小姐。我已经认出了他是谁。艾伦·布朗，三个月前刚被伦敦商学院开除。因为满脑子奇思怪想，异想天开。而且经常逃课去赌钱。小姐，你能相信吗？”

　　“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故事。他会让奥菲利亚陷入痛苦。”欧文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如果那天我能拦住他，阻止她买那个面包，也许一切就会不同。我总是太心软。””

　　“不，欧文先生。您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舞池里步履优雅的青年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舞伴。

　　他低头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然后从女子那双灰蓝色眼睛里，重新看见自己的面无表情的脸。

　　“二战前的金融危机，从华尔街席卷到整个欧罗巴。我的父母都死了，因为无法承受破产的痛苦，跳楼自杀。那一年世界上跳楼的人比整个伦敦城的人都多。但是我活下来了。我要活下去，而且我要让奥菲利亚也能很好地活下去。”

　　“我曾经做到了。小姐。但就在上周，她却死了。”他动了动唇，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小提琴的优美乐曲中。“她会弹钢琴。她最喜欢在午后的琴房里弹奏《秋日思语》。”

　　“奥菲利亚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和那群疯子长得太像。像她这样漂亮的金发碧眼孩子，战争时的每一年中，都有二十五万孩子被绑架。仅仅因为看起来高贵的发色与瞳孔颜色，那群该死的雅利安疯子总是用肮脏的目光打量她。”

　　“……什么意思，欧文先生？”她抬头看他。他面色依然平静。但她感觉到他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平时从来不说任何脏话，永远保持贵族的良好修养。但他刚刚说了。而且他拉住她手腕的手指逐渐抽紧，紧到她有些痛。

　　他忽然低头注视她。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也有金色的头发。奥菲利亚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欧文先生，您是不是喝醉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青年力气出奇的大，一把把她揽过来。她试图挣扎。他摸到她腿上别着一把枪，但他钳制住了她的手，导致她无法拔枪。

　　“我告诉你，小姐。我从来不信什么世界线管理协会。历史可以计算出来？不可能的。”

　　“如果一切早就能计算出来。当年那场席卷华尔街的金融危机，你们的会长为什么没能计算出来？即使计算出来了，它也还是会发生，不是吗？没有人能阻止历史。”

　　“……欧文先生，作为世界线管理协会的调查员。我只是想要帮助你，查出案件真相。”

　　“调查清楚？认清现实，现在你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艾伦。但是，如果他不再信任你了呢？”

　　“……你想做什么？”

　　薇薇安想要挣开他的手，但他牢牢地箍住她的腰。可能是由于挣扎的动静太大，她不小心磕到了桌角，玻璃酒杯掉到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周围无数道目光注视过来。毕竟这是一首温和的华尔兹，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如此激烈的跳舞动作。

　　众人看过去，看到了更加惊人一幕。众人焦点中，西装青年揽着舞伴纤细的腰，风度翩翩地行了一个吻手礼，他的舞伴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姑娘。那一刻他们离得很近，那是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

　　在围观群众们的窃窃私语中，闪光灯咔嚓响个不停。薇薇安闭了闭眼。
　　继而听到那人温文尔雅地开口，面带微笑。“这是我的未婚妻。薇薇安·怀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