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天下》仁渊阁少阁主

7、第七章 卿貌

　　炎阳大殿内，一阵火光冲天，惊涛骇浪。
　　“十一殿的滚来没有！”炎阳地皇怒吼道，突然发现殿门口有异动，周身瞬间腾起熊熊烈火，猛地回转身，抡起板斧就要劈，一看竟是冬元，后面还跟着炎犀，“噹”地一声巨响，把板斧随意扔在一边，地上落一大坑，大殿跟着震了震。转眼，炎阳地皇便嬉皮笑脸地出现在冬元面前。
　　冬元抬眼，见炎阳地皇一塌糊涂的装束十分可笑，上次随意雕刻的那枚红玉诀还算是整齐地佩在腰间，只是那红玉诀虽然是炎阳地界宝贝，竟是为了救炎犀，被冬元刻成了一条猪鼻子龙，佩戴在如今凶神恶煞的炎阳地皇身上，更是十分滑稽有趣，冬元竟忍不住想笑出声来，慌忙抬袖轻咳几声。一旁，炎犀见还好是没跟他娘打起来，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炎阳地皇像个突然被发现犯了错的毛孩似的，委屈极了，拉着冬元开始滔滔不绝地“告状”。
　　“贤弟啊，还好你及时赶到，过来帮我评评理呀！”炎阳地皇比冬元长了足足两千岁，多少也长一个辈分，见到冬元却非要称兄道弟。
　　“不知是何缘故，地皇竟如此懊恼？”冬元道。
　　“唉，叫愚兄，——不对，叫炎兄，炎兄即可，”炎阳地皇道，“不然不说！”见冬元又要脱口“地皇”二字的嘴型，忙补充一句。
　　“那敢问炎兄……”冬元问道。
　　尚未问完，炎阳地皇便一股脑地吐出了一肚子苦水——
　　原来，这炎阳地界原本只有十殿阎罗，如今竟有十一殿阎罗之说。十一殿阎罗尊号炙般阎王，尚且还是俗身之时名卫舒，便是这天上地下第一美！连未明事理的初生婴孩见他一眼都害羞到捂脸，美到已经不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类俗词形容，只能用“惊天地泣鬼神”来感叹。某日这位美男子不得已外出办事，尚还坐在车中，车帘不慎被风吹起一角，便被街上一众男女老少认出，一路狂追猛堵，万人空巷，也不知卫舒最终如何奋力脱身，回府后便卧病不起，一命呜呼。至此，这位天上地下第一美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卫舒不白之死本是要飞升成仙，结果青合天界一众仙官本就自恃俊美，掌事仙官见出了一位更是俊美非凡的天仙，一众仙官掩面无地自容，便想了个办法，称天官如今已满，如今无法再多容一位，便草草打发卫舒去了地界。不想卫舒来到炎阳地界，此处竟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人物，一众鬼差都舍不得动他，也舍不得让他当差，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殿阎罗竟然争相让贤，要把自己的冥府宫殿让出来给他。此事闹到炎阳地皇处，炎阳地皇也不是个小气的神，特批了第十一个阎罗殿给卫舒，从此封尊号十一殿炙般阎王。
　　话说这十一阎罗殿经炙般阎王一番修葺改造，与另外十殿全然不同，竟是这炎阳地界世外桃源，诸殿阎王、当差小鬼均是赞不绝口，称“仙人奇境”。炎阳地皇本是粗犷之人，并不懂得什么园林摆设，不想地后一日好奇，去十一殿处闲逛，竟然停留了半日。如今，地皇不知从何得知此事，怒火中烧，先是提了板斧把那早就看不顺眼的天横山土地一板斧给劈了，接着回到炎阳大殿中大发雷霆，点了炙般阎王要问罪。
　　“贤弟啊，我可从未亏待过这竖子，不想竟如此放肆！”炎阳地皇拉着冬元叫苦不迭，“我也从未亏待过我这婆娘，哦，你嫂嫂……”
　　炎犀在一旁歪嘴跺脚。
　　此时，大殿门外鬼差颤声报：“地皇爷爷……十一殿阎王……求见……”
　　炎阳地皇大怒道：“让他给我滚！”
　　炎阳地皇话音未落，只听得那头殿门稀里哗啦被一双流星锤砸得粉碎。
　　“昏糊狗彘！敢让谁滚！”殿外一红衣女神扬起流星锤，怒斥道。
　　炎犀一看，喜出望外，道：“娘！”
　　一旁炎阳地皇转眼拾起那板斧，藏在那根本藏不住的板斧后面，道：“夫、夫人，岂敢、岂敢啊。”
　　那女神见冬元在场，手持玄木金丝乌阳杖，在殿门处忽然顿了一顿，手中那双流星锤“砰”地掉落，将地上砸出两个坑来。随即，红衣女神竟扑扑簌簌落起眼泪，也不看炎犀，直奔冬元而来。
　　冬元见那红衣女神走近，便行拱手行礼道：“地后安好。”
　　炎犀在一旁行礼不见他娘理他，十分委屈，又见那炙般阎王更加委屈，上前打量了一番，见那阎王的红黑官袍竟然完全掩盖不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容颜，啧啧称羡，心道：的确是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人物，元哥哥竟然都逊色一分呢！便拽着炙般阎王往大殿走，道：“我罩着，你……你可放心！”
　　那炙般阎王倒是并不胆怯，十分恭谨地步入殿中，向地皇地后行礼，又向冬元拱手致意。炎阳地皇自知理亏，且在地后面前，更是不敢多问。于是，炙般阎王便垂首，远远地静立于一侧。
　　见那炎阳地后离了半丈远，紧紧盯着冬元和乌阳杖看了许久，也抹泪了许久，众人皆好生尴尬。炎阳地皇见着炙般更是十分心烦，抬手喊着让十一殿阎王“速速滚蛋”，于是炙般又退出殿外。
　　一旁冬元心道：“这炙般，脾气还真是好。”
　　“附牙，五百年了，也该放下了，”炎阳地皇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劝了地后一句。
　　地后好好一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突然怒骂道：“缩头藏脑，叫我如何放下！”
　　“你、你们……根本、根本就不可能嘛，”炎阳地皇顾不上看炎犀一脸狐疑，似乎憋了很久，终于一吐为快。
　　没想到地后闻此勃然大怒，“噌”一声招了那流星锤就向炎阳地皇飞掷而去。
　　炎阳地皇抓了板斧一路抵挡，一路喊道：“我、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地后震怒。
　　两人兵器相击，电光如白昼，大殿之内惨不忍睹。炎犀带着哭腔直喊：“别打了！”
　　眼看殿内一顶梁石柱要裂，冬元持乌阳杖震地，一股气旋腾起，地后见此恍惚醒过神来，收了手，炎阳地皇见此也赶紧收手，扔了板斧，地上又是一坑，道：“夫、夫人，无心之失、无心之失啊。”见是那流星锤居然被震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纹。
　　地后收了那双流星锤，又收起脸上的怒气，毫不理会炎阳地皇，转向冬元道：“元贤侄，可否到我府上一叙？”
　　“敬诺，”冬元还礼道，便向地皇拱手。
　　炎阳地皇十分无奈地胡乱拱手相送，眼睁睁看着冬元跟地后向殿外走去。
　　地后又瞪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红小子，喝道：“还不走！”
　　炎犀转身看一眼他爹，也未见什么回应，便慌忙道：“来、来了！”跟上他娘的脚步，跑向殿外。
　　许久，炎阳大殿终于归为平寂。炎阳地皇看着大殿千疮百孔，内心毫无波澜，琢磨着日后再慢慢修缮，突然想起炙般还在殿外，又命鬼差诏了他进来。见十一殿阎王进殿，地皇也顾不上颜面，跑过去拉了炙般近前，命鬼差去准备酒食，说要跟十一殿阎王促膝长谈，秉烛夜话，讨教如何修葺园林，布置花草。一众鬼差纷纷长吁一口，见大殿中仍是心惊胆战，慌忙连滚带爬去置办筵席。

　　这边，冬元随地后去往府上小坐，炎犀在侧。行至一府邸，见其匾额曰“忘心斋”，其中湖影楼阁，松竹山花，蝶舞蜂飞，果然是极逍遥雅致的好去处。
　　话说炎阳地界地皇地后并不住在一处，一见面便势同水火，也是近两百年才有的事，再往前，据说竟是极为恩爱，其中缘由却与那五百年前归寂的老妖皇有关。那时炎犀新诞，炎阳地皇极尽手段瞒下了老妖皇的变故，这一瞒竟是三百年，之后，地皇地后便是一场大战，再之后便是那红玉诀的往事。
　　老妖皇曲珹与如今炎阳地界地皇炎阳、地后附牙曾是同门师兄妹，千余年前在南华真人座下修习。彼时，曲珹乃一千年珍珠修炼而成，温润如玉，美目如珠，在一众弟子中，如众星捧月。附牙本就与曲珹最先相识，豆蔻年华，暗生情愫。但这千年珍珠本就是砂石变化而成，并不懂得情爱，对师妹相敬有礼。彼时，炎阳还是个晕头昏脑的红小子，成天追在曲珹和附牙身后，师兄师姐叫得起劲。再后来，修道有成，曲珹继任妖皇，附牙自知与曲珹无缘，自家本也订了亲，嫁与炎阳。好在炎阳后起之秀，竟也继任地皇，对附牙更是恩爱体贴，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地界与妖界也是睦邻友好，互相帮扶。本是一段佳话，不想如今再提起，皆是令人唏嘘。
　　忘心斋湖心亭，地后屏退了左右，亲自为冬元斟茶，又讲了许多与妖皇相识的往事。原来，这忘心斋竟然是仿了三人年少时在南华真人座下修习所居之处而建，只是现如今，物是人非，免不了时常伤怀，说道伤情之处，地后竟又默默流泪。对于老妖皇被害一事，地后不明就里，冬元亦是不知，只知乌阳杖乃老妖皇临终所赐，二人皆扼腕叹息。闻此叹息，那乌阳杖不知从何处悄悄滚落了一滴泪珠，似珍珠一般晶莹。杖上悬着的丹亦葫芦轻轻摇了摇，发出叮咚脆响，似乎在安慰它那伙伴。
　　炎犀原是也不知其中竟有如此多缘由，成天提心吊胆怕他爹娘见面又打起来。此番听闻老妖皇五百年前被奸人所害，他家老子闭门不出，也在心里恨恨骂道：“真是不讲仁义，”却又不知为何如今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觉得有所亏欠。
　　几盏茶毕，冬元见地后心气已然平稳，便道：“今日天色已晚，地后还需早些休息，莫要再动气劳神。”
　　地后起身相送，又嘱咐道：“日后见面，以‘姑姑’相称便好。”
　　送至府外，地后依旧是含泪道别，命炎犀相送，冬元以礼相还。
　　行至远处，冬元才向炎犀道：“此行带我出了炎阳地界，你且需先行回府，多陪伴你母亲左右。”
　　炎犀应允，便招了追霞，嘱咐它跟随冬元沿途保护左右，又向冬元道：“此去路途遥远，你那坐骑也不知去了何处，这追霞虽愚笨，元哥哥不要嫌弃，先留着做个脚力。”
　　冬元亦应允，又道：“白泽亦师亦友，并非我坐骑”。
　　追霞狠狠瞪了炎犀一眼，绕到冬元身后。见追霞跟冬元十分亲昵，炎犀轻“哼”一声，不禁在心里骂道：“老没良心的。”
　　二人自炎阳地界火山脚下别过，相约下月中有家医馆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