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天下》仁渊阁少阁主

3、第三章 贪魔

　　怨念化气，日久成魔。
　　怨念，无外乎贪、嗔、痴。

　　峡关北部一带产银，设有官家银矿。这王员外本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绅，仗着朝廷有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捐了些许家当谋个一官半职。官职也不大，只不过一手掌管了大小银矿的登记造册，时常能谋个些许粗银留作私用，竟然也渐渐胆大，办起了私坊，暗地里做些提纯铸币、走私银器的买卖，又向上面孝敬出手阔绰，自然倚仗颇深，继而开办些各类商户，几年下来财源广进，一跃成为有头有脸的鸿商巨贾。但置办私银终究是刀尖上舔血的事，见不得光，也瞒不过一世，时间一长，这王员外夫人略知一二，焦虑焚心，日日难以安眠。王员外爱妻心切，于是趁着来祥云镇处理些闲杂生意，带着王夫人游玩散心。王夫人好歹也是个诚心礼佛之人，听闻镇郊参觉寺远近闻名，自然要去跪拜一番，向佛祖发了祈愿，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无病心安，没想到回到若桂馆竟然倒头就睡，还一睡不醒。
　　参觉寺香客络绎，来此许愿的善男信女，不过求个荣华富贵、消灾延寿、如意郎君云云尔尔。本是这祈福自在人心，事态尽在人为，祈福之中不乏有痴心妄想一夜暴富之徒，亦有大富大贵之人求个些许别的。

　　参觉寺中，大殿之外，两名僧人絮絮叨叨说起寺中怪事。
　　一僧人道：“先是监院失踪，已有些许时日。”
　　“先前，寺中监院想将西配殿扩建一番，说什么要加祀祖师像，”另一僧人补充道，“但是寺中善款远远不够，也未经住持同意，监院就说要去寻几个富贵施主捐些功德。”
　　炎犀和归志各自立于一旁，竟然一致地双目圆瞪，吓得那僧人赶紧将见闻尽数道来——
　　“监院时常见着出手阔绰的施主，便私下里隐约提醒，据说原是也答应筹捐功德，但迟迟未见善款，有些常来的施主也许久未见。”
　　“还有，监院说，佛祖托梦要换个大些的功德箱，”另一僧人又道，“但是住持并不同意，二人又为此事争执了一番，后来住持就称要去闭关。”
　　“你等可知寺中住持已然圆寂？”炎犀厉声问道。
　　“尚未……未知，”那两名僧人惊道，顿时面色煞白，瘫坐一团，掩面痛哭，尚未哭一阵，又纷纷倒地。想是那还魂丹药效已过，这暂且还来的仅是回光之魂，不出半柱香，已然消散。
　　炎犀跳上前去摇晃这二人，正想骂“废物”，一想若非还魂丹，恐怕这些话都问不出来，更怕惹冬元不悦，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起身把归志白了一眼，却被冬元拖了回来。
　　凤连道：“还是去殿中探查一二。”
　　“好。”冬元答道。
　　一行四人，穿过那封住大殿的金光，凤连捻诀挥手，紧闭的朱漆大门“砰”地弹开，但见殿中灯光闪烁，魔气却并不强烈。果然，殿中见一硕大无比的功德箱，近一人高且宽出寻常五倍有余，那魔气竟是从功德箱中散发而出。
　　一道寒光闪过，那功德箱瞬间被劈成两半，凤连已收剑入鞘。
　　“及威？”冬元不由得道。
　　“神医可识得此剑？”凤连温声道。
　　冬元刚想要开口否认，那硕大的功德箱刹那间轰然分裂倒塌，碎银铜钱散落一地，堆聚成一座小丘，竟现出个人形，一看那穿着，应是两个僧人口中说的监院无疑。见此人早已无息多时，周身泛着稀疏魔气，四肢僵硬，双手合十，盘坐在碎银铜屑之中，形容全然无神，却竟然看出痴笑。
　　“不好，是贪魔替身，”归志道，又转向凤连，“殿下，此魔要跑，我立刻去寻。”
　　“速去!”凤连道，随即望向冬元致意先行一步。
　　冬元微微回礼，转身看那碎银堆中的监院，心想，这贪魔食人神魂，寻的皆是贪财或富贵之人，必是爱些金银之器，佛祖菩萨金身定是不敢，寻常铁器必然无法容身，这寺内确又魔气森森，最大的金器又是——大叹道：“钟楼！”
　　此时，炎犀见那监院似乎手中有物，上前掰开其紧合的双手，一颗金瓜子竟滴溜溜滚了出来，盘坐之人随即僵硬倒地，面上再无一丝笑容，一缕黑气从那金瓜子溢出，冲出大殿之外。此时凤连不在殿中，封禁已散，那缕黑气果然向钟楼方向逃去。炎犀气得跺脚拔扇。
　　冬元道：“追！”便与炎犀纵身一跃，向钟楼飞去。
　　参觉寺的钟楼建于几株菩提树之间，树冠庞大，又挂了满满一片祈福红绸，随风飘动，楼阁之上，一口黄铜大钟时隐时现。原是这贪魔连日来饱餐了一顿，难以消化，行动不便，暂且栖身寺中，又极会寻藏身之所，红绸上金光浮动，竟能把那团魔气遮住半分。
　　冬元和炎犀赶到此处，凤连也正好轻稳地落于楼阁之上，归志在侧。
　　凤连看了一眼大钟，又望向冬元：“是贪魔。”
　　“嗯，须设法将它逼出。”冬元道。
　　炎犀翻身上了楼阁，道：“这有何难？”随即扬起钟杵向大钟猛地撞去。
　　冬元无奈地想掩袖轻咳几声，结果被“咚嗡嗡”一声巨响遮了个完全。炎犀自顾一连撞得起劲，凤连则飞身立于翼角，归志在一旁更是捂起耳朵，满脸都是厌恶。
　　“哈哈哈……”钟竟然大笑起来，这贪魔藏身钟内，道，“你就是撞个洞，我也不出去！”
　　终于，冬元飞身上楼，把炎犀从钟杵上拉了下来，那大钟还在嗡嗡作响，经久不消。
　　“贪魔，夺人夺魄，其罪当诛!”凤连道。
　　贪魔又哈哈大笑：“我皆成人之美，此处人人向我祈愿，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强词夺理！”归志喝道。
　　“住持也有所图？”炎犀道。
　　“哼，老顽固坏我好事，我却也未伤他分毫，此人甚不和我胃口，倒是那监院，眼馋住持之位已久，定要扩建个西配殿好把自己供进去，向我祈愿多要些银两，还给我帮了个小忙，正合我意！有我这吸金之力，如今祈愿的人都心甘情愿捐些功德，多多益善，恭喜发财，财源广进，哈哈哈哈……”贪魔竟十分爽快，滔滔不绝。
　　冬元心想，这“小忙”必然是指那监院害得住持圆寂。
　　“与寺中众僧何干？”冬元问。
　　“呵呵，这些秃驴，心里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不好好练功打坐，净想着偷藏私银。”贪魔一阵嘲笑。
　　“又与员外夫人何干？”冬元再问。
　　“哼，你倒是可以问问她，家里做的那些亏心事，还想贪得一场美梦，我便让她睡过去啦，哈哈哈哈……”贪魔止不住狂笑。
　　冬元摇摇头，妖皇府在凡间眼线众多，想必对那些“亏心事”也是早有耳闻。
　　话说这贪魔，本是生于贪念，贪欲浓密之处便是它觅食之处，不想竟然在这清净圣地将一众人等玩弄于股掌，一月之内，竟修成了形气。
　　“此贪魔属金，当以火克之，我这紫金葫芦可先将其引出，还请星君相助。”冬元向凤连道。
　　“自然，”凤连道，“此魔已成形，还需借天火化去。”想是那炎犀一听说用火，又跃跃欲试，凤连唯恐他继续添乱。
　　“你们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商量如何对付我啊……啊……我是个好魔啊，为了达成众人心愿，我可是尽心尽力……啊……”贪魔在咆哮。
　　冬元左手高举紫金丹亦，右手持乌阳杖击地，捻了个诀，那贪魔便像要被撕裂一般，尖声哭嚎，挣扎着不与大钟分离，却徒然无功。寒光四射，及威拔剑出鞘，刺向那团黑乎乎的魔气，贪魔哭嚎之声更加凄厉，随即数道形态不同、似云雾又晶莹泛着白光的气体从及威所刺之处四散而出，那团黑气顿时一阵皱缩，像泄了气的皮球，上蹿下跳，继而又如同掉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下，被凤连捻了个诀，取出一赤金琉璃瓶将其封住。
　　片刻，那琉璃瓶才停止躁动，凤连将其收于乾坤袖中。
　　万木归寂，只听得远处风铃清脆的摇曳之声。僧舍处，隐约听出些许哀嚎，想必是那些僧人方醒，见住持已经圆寂，又见监院死状惨烈，惶惶不知所措。
　　从钟楼下来，一众果树精伏地跪拜，冬元见那只绿色的半大小妖也在其中，正眨巴眼乐呵呵望着他们，全然不知道害怕，便从葫芦中倒出一粒药丸，嘱了方才回话的果树精喂其服下，诸妖千恩万谢。
　　凤连见此，顿了顿，问道：“不想神医竟能治妖？”
　　冬元微微拱手，道：“只是解了雄黄之毒。”
　　下山之路极为顺畅，四人原路而归，众树精仍旧在灌木中引路，一直送至山下方止步，远远跪拜。
　　行至街市，凤连向冬元道：“这贪魔尚有残形，此番前去，需借洗业金火化之，今日诸事，日后定当登府致谢。”
　　“乡邻得救，有劳星君，本当由我聊表谢意。”冬元忙回礼道。
　　炎犀、归志心底一阵酸不溜秋，鸡皮疙瘩一身。
　　“那，暂且别过。”凤连拱手道，似乎恋恋不舍。
　　“恕不远送。”冬元回道，拱手还礼，便与炎犀一同向有家医馆走去。
　　已至深夜，街市四下无人，嗖地一下，炎犀身旁变回一位老者，青衣执杖，少倾，不见踪迹。
　　“虽是地仙，但似有妖气，为何不去看个究竟？”归志不解。
　　“医馆本就人源混杂，有些妖物入药，也在情理之中。”凤连道，心中怅然若失，又想来日方长，定再来拜访，转身携归志向半木仙山而去。
　　有家医馆，冬元回到堂中，掌事医师尚在等候，草草嘱咐几句，明日清晨将几味药送与那若桂馆王员外，须亲自煎煮，且以眼泪另做药引与夫人服下，一剂病可解，半日病已，否则药石罔极，至于参觉寺还愿一事，员外走私官银一事，只字未提。

　　半月之内，有家医馆馆主冬神医起死回生之术果然又传遍街巷外阜。
　　一日，炎犀正在街上闲逛，听得路口茶坊一说书先生讲道：“话说，这有家医馆冬神医救人无数，不足为奇。”听到此处，炎犀按奈不住想揍人。
　　那说书先生接着讲道：“现下倒另有奇事，据说，那峡关金银窝中竟然也出了个悲天悯地的员外，如今关西大旱，这员外捐银万两，捐米千担，传言那员外夫人极其贤惠，员外则言听计从……”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见一少年跳进茶坊，鼓掌拍好，众人均是一愣，继而掌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