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天下》仁渊阁少阁主

2、第二章 重逢

　　若桂馆，祥云镇名邸，官贵富商、文人雅士云集，客舍、柜坊、塌坊……，绵延五里。
　　一天字号客房中，王员外正焦急踱步，客房门且不关，还不时望向门外，派小厮向外时时打听：“神医来了没有？”
　　这员外夫人本随行经商游玩至此，听闻此间镇郊络苍山上有座寺庙，名为参觉寺，祈福极灵，便携了丫鬟前去敬香，想是在路上感了风寒，卧病已半月有余，药食不进，气若游丝，形削骨立。王员外财大气粗，找了若桂馆掌柜要请镇上最好的郎中，掌柜举起一指，道：“有家医馆。”
　　“一百两？”王员外不解。
　　掌柜轻“哼”一声，道：“一千金，冬神医，尚未知见与不见，——不过，过府诊脉也行，需再加一千。”
　　沉默片刻，王员外救妻心切：“好，两千就两千，快与我去请神医！”只当是撇了半个身家，日后再赚回来。
　　一身着白衣金甲少年路过，听了个正巧，一脸鄙夷地出了若桂馆，暮色将至方归，向听茶雅间走去。

　　雅间，一位着鸦青色黑边暗锦道袍公子，正气定神淡，小品茗茶。白衣金甲少年向公子低言几句。
　　“归志，凡间诸事不宜插手。”公子微微抬首道。
　　“殿下……”归志还要说，被公子摆手止住。
　　“今日尚有要事。”雅间公子方欲饮茶，灵眸微动，见一青衣老者带着一白衣少年正停车入堂。
　　“仙气……”归志低语，盯着那青衣老者，“还有……妖气？”
　　“嗯，”公子吩咐，“去看看。”
　　堂中掌柜见那青衣老者进来，顿时喜笑颜开，躬身拱手致意：“冬神医，您老稀客、稀客呀！快快请进！”
　　冬元略略颔首，炎犀则一步一跳跟上前去。引至天字号客房，王员外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连声道：“冬神医，请务必救我内子。”
　　略见那妇人，形容枯槁，三脉若无，冬元摇摇头：“内闭九窍，邪壅腠理……”
　　王员外听闻，泪目崩决。
　　微微顿了顿，冬元道：“尚还有救。”
　　王员外喜出望外：“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冬元道：“你先不必言谢，我与徒儿去寻一味药引，日出才知此证是否可解。”
　　王员外送冬元一行至若桂馆大堂外，仍是连连致谢：“多谢神医，多谢高徒……”

　　冬元与炎犀行至镇郊络苍山下，顿住了脚。
　　炎犀道：“出来吧，鬼鬼祟祟。”
　　“谁鬼鬼祟祟，”归志“嗖”地从树上翻下，“同路而已，还没问你是何人？为何易容乔装？”“何人”问的自然冬元。
　　方才在雅间饮茶的公子，轻扶一柄黛紫色银龙纹鞘宝剑，从岔道徐徐走来，微微拱手道：“不可无礼，我等进山除魔，多有打扰。炎犀，这位是？”
　　冬元见来者风逸俊雅，玉冠若雪，周身仙气灵莹，心道：“不知是哪个烜赫仙家公子。”
　　“我当是谁，”炎犀不耐烦地回了礼，“没想到谨然执守的连熠星君居然最善遁形。”
　　“你……”归志气极，恨不得拔剑出鞘，又见连熠星君颇有礼遇，咬牙切齿。
　　“啧啧，上次见你便觉慧根奇差。”炎犀满脸讥讽，正想将归志骂个痛快，以报此前被“老混蛋”骗去青合天界送礼之仇。
　　这炎阳地界掌管诸鬼司地下生灵，青合天界掌管诸仙司天上生灵，两界主君好歹都是天地认可的神，多少有些往来交集。青合天界、炎阳地界之间混杂凡间、妖界、魔界。自从老妖皇归寂，妖界鲜于管束，怪诞频出，魔界乃怨念所化，无形恣意，为祸人间。青合天界、炎阳地界这才频频出手，维护安宁。
　　“殿下！”归志看了一眼连熠星君，期盼得个指令。
　　剑拔弩张间，炎犀还对冬元悄悄笑道：“喏，这就是天界酸腐神仙，那个便是青合天界连熠星君凤连，呵呵，天君之子，旁边那个小的是他手下武官归志。”
　　归志听到“小”字，顿时怒火中烧。一边凤连倒是淡然垂手，望向冬元，似乎在等什么答案。
　　“咳咳，既然星君已经道明来意，我自不必隐瞒。”冬元随即化去一身青衣，瞬间见一玉人手持玄色金丝木杖紫金葫芦，月色白袍，束带缓飘。
　　凤连寂然无波的眼眸微闪，心颤道：“是你……”
　　归志瞥了一眼，略有吃惊，道：“区区地仙，装神弄鬼。”
　　再次剑拔弩张。
　　“不可无礼！”不想冬元、凤连异口同声。炎犀和归志双双一身鸡皮疙瘩。
　　沉寂……
　　“在下凤连，敢问神医，如何称呼？”凤连率先打破沉寂。
　　“在下不才，敝姓冬，单名元。”
　　“……”归志莫名其妙。
　　“……”炎犀其妙莫名。
　　四人沿山路上行，凤连与冬元并排而走。
　　炎犀和归志二人仍火药未散，炎犀抽出那红黑己兼在一侧摇得哗啦作响，周围灌木近乎冒烟，引得冬元手中乌阳杖上那紫金丹亦警觉地盯着他。
　　“一月前，有一贪魔在此山中落巢。”行至山林深处，凤连看了一眼那白玉紫金葫芦，方开口，目光却流连在冬元双眸。
　　冬元并不与他对视，只是答道：“嗯，略有耳闻，那女子的病，恐与此魔有关。”
　　凤连耳尖竟泛出不易察觉的红晕，想“那女子”必然指的若桂馆那位员外夫人，原来冬元早已察觉自己在侧，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丝尴尬。
　　忽然见林间一列散落的青石上，一半大的绿色小妖正在蹦跳玩耍，不小心踩到了石下青草，难为情转过头，向来者嘻嘻咯咯地笑。冬元心道：这小妖怕是心智不全。忽觉林中哆哆嗦嗦的气息，向炎犀示意。
　　一边归志大喝一声：“出来！”吓得小妖哇哇大哭，林中窸窸窣窣挪出五六只果树精，其中一只抱了那小妖捂住嘴，那绿色小妖倒也温顺，只睁着两只水汪汪大眼忽闪忽闪落着眼泪。
　　众妖见得冬元手中那玄色金丝木杖，吓得远远跪下，冬元也不语，只觉得凤连目光不移，竟略有炽热。
　　胆大的一只果树精道：“公子……”想必这树精也颇有见识，妖皇在外，一律称呼公子，其余树精皆大气不敢出。
　　“我等世代居于此山中，以栽种果树为生，并未做过害人之事，”果树精伏地回话，“山中那魔名贪，我等打不过，被抢了居处，驱赶至此，时常还被抓去做些苦力。”
　　一众果树精伏在地上，频频点头。
　　凤连终于从冬元处收回视线，问道：“附近可有寺庙？”
　　“回……这位……公子，”那果树精胆胆颤颤看了一眼冬元，未见有异，继而道，“有，上行二里便是参觉寺，那贪魔日间就在寺里。”
　　原来这贪魔最爱混迹于人群，白日里除魔必引起混乱，凤连和冬元皆选择至夜动手。
　　“可否引路？”冬元问道。
　　“公、公子，不甚荣幸。”果树精又浑身一颤。
　　“星君请，此处小妖想是从未见过仙驾。”冬元向凤连相礼而揖。
　　凤连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着冬元，不语，只是还礼，亦请冬元。冬元见凤连略高半头，竟缓缓等自己同行，甚是好意，旋即跟上。青石台阶，凤连、冬元二人并肩而行，炎犀、归志则在下方石阶要比出个高低，一众果树精藏匿在灌木中引路。
　　一路上行，石阶渐宽，行至转折处，见一处黄墙照壁，上书“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大字，再上行，石阶宽阔，一列青苔石灯塔明灭朦胧，却并不见僧人踪影。行至一庑殿顶大雄宝殿，翼角钩旋，黄墙青瓦，朱门紧闭，仍见袅袅青烟，必是白日里香火甚旺，众人却感隐隐魔气，果树精纷纷藏身灌木之中，不敢近前。
　　“归志，去寻住持，”凤连见大殿窗门紧闭，未见人息，命归志去探查一番，又望了一眼冬元，“我先施法封住此殿，神医可与我在此稍后？”
　　冬元相视应允，见一道金光闪过，那大殿及魔气随即被笼罩其中。冬元见炎犀跃跃欲试，道：“小犀，可同去。”炎犀便嗖一下跳过，转瞬不见踪影。
　　冬元正想着如何把这贪魔从殿中逼出，又觉凤连在看他，似乎欲问此魔何解，又似乎有不尽的疑问，二人就在殿外比肩而站，默默无言，寺内四周静寂，只听得风铃之声远远传来。冬元十分尴尬，想侧头微微一笑，顿觉与一道炽热目光相遇，不禁猛地收回，又是静寂……
　　少倾，炎犀与归志一人拎着一个眼神迷离的僧人扔到殿前石阶下，二人竟还在争吵不休。冬元十分无奈，抬袖掩口轻咳两声，炎犀便嗖一下跳到他跟前。一边归志见凤连正盯着他，立刻原地拱手道：“殿下。”
　　炎犀跳到冬元近前：“哼，整个参觉寺，怕是都成了这贪魔的傀儡了。”
　　冬元问：“何解？”
　　炎犀撇撇嘴道：“我与那小武官去方丈院时，见那老住持早已圆寂，监院不知所踪，僧舍里其余僧人各个都是如此模样，魂不守舍，坐的坐，卧的卧，掌灯的不停掌灯，念经的不停念经，吵得很！”
　　听得归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眼冒火花。
　　冬元见那两个僧人，斜躺在石阶下，一个似作敲木鱼状，一个似作击磬状，又四手无物，四目空虚，精神涣散，定是被吸了神魂。那贪魔想必还想留着这些僧人做摆设，糊弄肉眼凡胎的善男信女，暂且没有要了这些僧人的性命。
　　冬元取下丹亦，按了那紫金葫芦上一处白玉雕饰，倒出两粒药丸，捻了个诀，让二人服下，那两名僧人便随即停止了那夸张又无休止的动作，沉沉倒下，半晌，这二人才跌跌撞撞起身，揉着眼睛，仿佛并不知晓此前的经历，纳闷道：“我等为何在此？你们又是谁？”
　　炎犀跳将过来，呵道：“贪魔在此做窝，为祸百姓，若是知道一二，还不速速招来！”
　　冬元道：“还魂丹只能起一时之用，若要复元，还需二位师傅知无不言，助我等除了这贪魔。”
　　那两名僧人浑浑噩噩中见眼前四人，一个清风徐动，皎洁明月，一个目若寒冰，波澜不惊，一个烈焰骨扇，一个犀利金甲，知此四人非同凡俗，感叹遇到了救星，磕头呈啄米状，你一言，我一语，道出这近来许多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