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天下》仁渊阁少阁主

10、第十章 芙蓉

　　“黑芙蓉？”凤连望向冬元道。
　　冬元道：“嗯，此前听芙蓉家树精禀报，称黑芙蓉在西南方位失踪半年，尚未寻着下落。”
　　那身影听闻也并无动静，背对而坐，只是哭得更加伤心，被那团黑雾裹绕着，似乎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想是神志被已魔气所控。
　　凤连道：“既如此，神医可有解救之法？”
　　“不知这魔气从何而来，还需向黑芙蓉问明，”冬元拱手向凤连道，“多谢星君，未伤他性命。”
　　原来，这魔气只是附身于黑芙蓉，只要宿主一死，魔气便无藏身之所，消散殆尽，多亏连熠星君仁慈，未向这芙蓉精动手，又折回去寻了冬元来处理此事。
　　凤连亦拱手道：“神医言重了，惩恶不及无辜。”
　　冬元谢过，便从紫金丹亦取出一粒药丸，施法让那芙蓉精服下。
　　少倾，黑芙蓉停止了哭泣，似乎从梦魇中醒了过来，惊叫道：“小雪！爷爷！不是我、不是我！”
　　冬元持乌阳杖振地，气旋扬起，那黑芙蓉忽然醒过神来，跪地扣头，连声道：“陛下、陛下……”慌乱又见此处有旁人，又慌忙改口道：“公子……我……”
　　冬元道：“你何故如此？速速道来。”
　　黑芙蓉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向冬元几人道出了半年来的境遇。
　　妖皇府数月，人间亦过了百年。
　　凡间两百年前，新庄还名为芙蓉镇，以栽种芙蓉最负盛名。除三醉芙蓉、七彩芙蓉闻名遐迩，镇上花匠竟能培育出黑色品种。此后朝代更迭，新任国君将此视为不详之兆，降罪于芙蓉镇，赐流刑，全镇千余人悉数被流放至天横山以北修葺栈道。这天横山本是西北东南走向，山北面背阴，岚瘴弥漫，水土不服之人十有八九，镇上男女老幼千余人尽无一人得归。
　　如此惨况，竟要从那黑芙蓉谈起。半年前，黑芙蓉离开芙蓉家族去了西南方向，本是游历一番，不想一路跋涉，又未寻得水源，渴得奄奄一息，晕倒在路边，化成一株枯苗。幸而遇见芙蓉镇一老一小经过，便是黑芙蓉口中的爷爷和小雪。那老人是芙蓉镇有名的花匠，一眼便看出路边干枯的树苗是芙蓉，竟然还是上品，便小心翼翼捡了回去，悉心栽种。芙蓉镇却也并无水源，镇上又多为花匠，家家户户均是钻地百尺，这才有了井水供养花卉。黑芙蓉得了水的滋养，感念恩情，开出了一树七彩芙蓉，又扦插出一片芙蓉林，镇上称“芙蓉醉”，远远望去是“七彩霞光生玉翠，影照灯花蝶徘徊”的美景，此处芙蓉镇更是以“芙蓉新粉动京城”著称。黑芙蓉原是为了报恩，养出了满园七彩芙蓉，却只能变成凡间花态，并本不是本色，变得多了也十分疲累，于是开了几朵本色芙蓉，一时间竟然引起轰动，不想恰逢前朝覆灭，新王上位，勃然大怒，才有了芙蓉镇全镇千余口被判流刑的大事。
　　黑芙蓉得知此事，悔恨不已，一路追随芙蓉镇百姓来到天横山，不想此处山岚瘴气氤氲，山势险峻，栈道还未开始修葺便死伤惨重，本是服刑之人，哪管死活，或是就地掩埋，或是抛尸山涧，其中亦有或受伤或患病未死之人，竟也抛弃山野，躯体病痛溃烂，本是这不白之冤怨念极重，瘴气又加剧腐化，芙蓉镇百姓受尽了苦难折磨，这腐烂之气竟然渐渐化成魔气。黑芙蓉不忍镇上百姓受苦，便以身为矢，将魔气吸了过去，用妖法度化，但仅凭一妖之力，如何能抵挡住千人腐化出的魔气。幸而这天横山北部十分不佳，但山脉下方有一大方温玉，能镇神魂，这才保得那黑芙蓉未被夺了神志。不想一日，那天横山土地一时起了贪心，抠了块碎玉，温玉泄了玉魂，灵力大减，黑芙蓉不得不把自己埋在山里，寻了一处接近温玉的洞穴修炼度化魔气，却也是常常力不从心，几近丧失神志，却又遇上地动，山洞终于塌了，这千余人汇成的魔气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冲出天横山，应是思念故土，直向那新庄而去。
　　得知原委，冬元道：“如今此处现疫疠之变，你可是动了此处井水？”
　　听闻新庄疫疠之事，黑芙蓉痛哭道：“此处是芙蓉园水井，我只是想念镇上的水，我、我就饮了一口……我、我如今已被魔气控制，又殃及无辜，求……公子，赐我一死！”
　　“原非你一人之过……”冬元叹道，思索一阵，向凤连道，“为今之计，还需化了芙蓉镇百姓的怨念，星君可否相助？”
　　凤连道：“好，神医请讲。”
　　冬元道：“议事堂大院应还剩些药粉，还请告知菖蒲几个，将药粉撒入此处井水之中。”
　　归志道：“我去我去！”
　　凤连道：“好，那其他……”
　　见归志兴高采烈从枯井中一跃飞出，冬元道：“多谢星君，并无他求。”
　　凤连望向冬元，道：“那我便伴你左右。”
　　冬元闻此一惊，掩袖轻咳，忙道：“气味刺鼻。”又看了一眼井口，上前想去拎了那芙蓉精上去，却被凤连拦了下来。
　　“既然刺鼻，那便由我来，”凤连道，“神医尽管吩咐。”
　　“不劳烦……”冬元忙挥手道，却忽然觉得一沉，尚未施法便腾空而起。
　　见是凤连一手揽了冬元飞身上去，一手向那缚妖索一指，便牵了绳索一端将芙蓉精一并带出枯井，稳稳落在园中，挥手解了缚妖索，才将冬元放下。
　　冬元忽觉颧上一阵炽热，心道：真是自找苦吃！慌忙四下查看园中，见是一处已然荒废多时的园子，一块歪斜在杂草中的石刻依稀可见“芙蓉醉”几个字。
　　黑芙蓉仍是跪着，向冬元道：“公子，此处便是前朝芙蓉林，可惜眼下狼藉如此。”
　　冬元道：“方才与你一粒清魂丹，试试可还有法力种些芙蓉？”
　　黑芙蓉道：“是，公子。”便施法种树，不一会，地上冒出几株芙蓉树苗，只是那黑芙蓉如今还被魔气所困，法力地位，芙蓉苗长出后就停滞生长了。
　　此时，归志与菖蒲精几个扛了药粉包过来，几个草木精纷纷惊道：“黑芙蓉，你怎变得如此模样？”
　　冬元道：“将药粉倒入井中，解了水中魔气之毒，再取井水浇种，先解眼前之急。”
　　归志向那井中一望，惊道：“这井水竟在上涌！”
　　这便是这水源奇异所在，原来先前的芙蓉镇是缺水贫瘠之地，唯有这水与花木互为感应，井中水源感受到芙蓉生长之力，竟源源不断供应出井水。众人将药粉倒入井中，又取了井水上来为芙蓉苗浇水，黑芙蓉施法，果然，那些刚刚停滞的芙蓉苗开始迅速生长、散叶、开花。
　　荒园之中，一片芙蓉林悄然而生，月色之下，花影浮动，萦绕在黑芙蓉周身刺鼻的黑雾竟开始变淡、消散，随即化作微微细雨，向那繁花飘去，似在与花轻柔细语，流连不舍。微雨缓缓落下，芙蓉花瓣垂泣，再次的相见也许便是凄苦永别……
　　归志在旁一边哭，一边向几个草木精讲了事情原委，众人皆唏嘘落泪。
　　冬元不觉落泪，叹道：“万物有灵，皆是爱花之人……”回首见凤连默默不语，双眸亦朦胧闪烁。

　　一行人回到议事堂大院中，老管家忙上前向冬元道：“院内病患均已缓解，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冬元道：“我此番行前，嘱咐七和居掌柜再备些药粉送至庄上，可将药粉撒入井中，以井水煮粥服用，便可痊愈。”
　　管家道：“神医所言，定当办到。”
　　天已微明，忽有庄上人来报：“方才下了一阵微雨，偏院那处荒废的园子居然开了满满一园芙蓉。”
　　管家听闻，连声道：“天降吉兆，天降吉兆啊！”遂向天长拜，感叹此番解了疫厉之难，枯园芙蓉花开，似有神助。
　　凤连见此向冬元道：“走吧，余下之事，庄上自能应对。一宿未合眼，可还吃得消？”
　　冬元道：“好。”心道：是两宿啊……
　　管家见一行人要走，又叫了几个庄上人，一齐送至庄外，应是要送至安国公府。
　　冬元道：“尚需远行，不便叨扰，我有手书一封，请交与安国公，庄上病患尚需人手照顾，请勿再送。”说罢，揖手别过。只见那追霞不知何时在庄外界石处等候，向冬元高兴地嘶鸣了一声。
　　管家及庄上人便远远拜送，见一行人远去方归。
　　前行一段，冬元便遣了菖蒲精几个回府修炼，草木精皆叩谢感激，只是黑芙蓉并未跟来。自从解了黑芙蓉身上的魔气，他便向冬元请罪，说要在此处种花长守，以告慰芙蓉镇千余百姓魂灵，冬元也应允了此番请求，只说了今后不可逞一己之力。
　　凤连与归志言语几句，吩咐回青合天界复命，就说疫魔已除，命天横山土地前往山北一侧垦山思过，此外，容蜀国之事不得告与他人知晓，便也遣了归志。
　　冬元欲向凤连拱手道别，便牵了追霞回首，不想凤连上前，道：“神医若是得闲，可否与我同游？”
　　那追霞闻此怒目竖耳，鼻息猛喘，转头欲拖走冬元。
　　冬元道：“此番多谢星君，我尚有……其他……”
　　凤连道：“既是不回府，那我与你同行。”
　　冬元道：“星君诸事繁忙，还是……改日……”
　　凤连道：“不忙，神医去往何处，我可相送。”
　　冬元道：“略有不便，我去寻一老友……”
　　话音未落，追霞一听“老友”，更是气得扬起蹄子刨土，扭头跪地一滚，驮了冬元就走。
　　冬元惊道：“追霞你给我停下！……此去亳都应向东北……”忽然发觉不小心说漏嘴，真是疯了！
　　追霞跑了一路，又一跃向东北方飞去，冬元方才一直硬着头皮赶路，这才回头看看，幸好凤连没追上来，心道：追霞这脾气，果然随炎犀。

　　安国公府上，一片祥和，据说是夫人大病初愈，又刚收到一封来信，说是解了安国公烦忧之事。原来这安国公一直觉得幼子病故是他德行有失，气了夫人去做道姑，还聘了位如夫人，一直心存愧疚，将新庄疫疠之变归于己罪所致。经此大病，那夫人见国公不离不弃，日夜照顾，感动不已，自责平日苛求暴躁，二人互诉衷肠，才知安国公并未在那休书上落笔，自然也是废纸一张。那夫人于是捧了休书交与安国公保管，落泪言道：“倘若日后无端抱怨，任凭夫君即时处置。”安国公自是百般舍不得，道：“有夫人如斯，夫复何求。”二人又当面向那如夫人赔礼，重金相赠。这如夫人也是位重情大义之人，容蜀国民风开放，既无夫妻之实，便分文不取，众人皆赞高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