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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度鸟危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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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是下午三点钟晃回医院的,才出去几个小时,他已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在寒冷又陌生的城市里,四顾奔走了大半天,他只打听到了一堆让人胆寒的消息,拖着发酸的脚丫子,饥肠辘辘,胡春有一瞬间觉得,世界之大,何处容身?活着太难了……深深地吸一口气,他想回病房去,那个古怪的临时住处至少暖和!嗯,也许还会有吃的。谁知刚走到医院门口,他就被一拨儿表情严肃的墨镜大哥拦住,盘问了好一会儿才让进来。
什么世道?精神科也带戒严的?胡春扫了一眼,听护士姐姐们窃窃私语是哪个犯人来做精神鉴定。胡春点点头,寻思:李鑫大夫这买卖做得真宽。怪不得医院这么富贵。
好容易走到病房门口,推开门儿,嚯,病房里家具都不一样了!落地窗边添了一张硕大写字台,刺客桌上地上病床上都摊满了图纸,笔记本电脑闪着荧光,有个帅哥儿政低着头儿坐中间儿紧着忙活,这屋子简直盘丝洞了,帅哥儿就是那蜘蛛精!
胡春都没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说声“对不起”就麻溜给人退出去了,他寻思自己一定是走错门了,关门之前定睛一看:那蜘蛛精不是燕淮么?屋里居然还有李大夫作陪。唉?李大夫今天不是验疯子去了吗?怎么还有功夫一脑门子官司的坐在这儿?不过,燕总您要在这儿常住是怎么地?生病当买房了?
胡春背着手溜达回病房,我们燕总法力无边,住个院大夫都能把办公桌让给他。胡春同志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燕总,您这得算有钱能使鬼推磨了吧?”
话音未落,李大夫就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谁是鬼啊?”
也碰上胡春同志今天智商情商双不在线,他脱口而出一句昏话:“这世上多的是不人不鬼……”
也是李大夫今天心情极坏,卷袖子就要跟胡春打起来。
胡春同志是万万没想到,李鑫这路斯文败类的精神科的大夫跟人撕吧,居然也能把王八拳耍得虎虎生风。不过想想人家这买卖可是摆明了什么疯子都敢正面刚,那这屋谁也不是善茬子了!
燕总是不可能劝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劝架的。他还有别的事儿干,已经答应了艾工下班前把斯蒂文要求的改进流程搞出来,这已经要不赶趟儿了。燕淮很不赞同艾艾这当口儿把斯蒂夫他们拽进来,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步行步了。无论如何嘴硬,燕淮不得不承认:艾艾长大了,翅膀儿硬了……
所以即便眼前出了人命,燕总现在也是不会出头的。他好性儿地托着腮帮子,认真地观摩胡春和李鑫现场撕吧。幸而精神科的护士姐姐各个身怀绝艺,这边儿刚飞快地分开了病人和主任,那边儿约束带和狗嚼子都防患未然地举来了。眼看事儿要闹大,李鑫这才想起来以德服人。他釜底抽薪:“要不您出院吧!小号招待不起您!”
胡春下意识地喊:“那哪行?”出院老子住哪儿?胡春回过头儿看燕淮。
燕淮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意见。
胡春当时就傻了:这什么情况?天打雷劈的臭流氓把自己无情抛弃了?他不是说要管自己食宿到找到战友的吗?虽然说自己心知肚明这战友是不好找了,但是这才白吃了王八蛋几天就不算了?提溜上大小伙子的裤子还能不认账?这个忘恩负义天打雷劈的!欺负老子不会骂大街是吧?胡春这边儿刚刚卷袖子清了清嗓儿。
那边儿燕淮揉了揉太阳穴,慢条斯理地说:“你收拾收拾去住我家吧。”
胡春活生生把冲到嗓子眼儿的粗话又给憋了回去。这一下子刹车出飘移效果,胡春脑子一抽居然低眉顺眼答了句:“是。”
如此一番东施效颦,看得霸道总裁无端打了个哆嗦。
他从头到尾又把胡春打量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天,燕淮并没有问胡春为什么早点一吃就是六个多钟头没回来。但胡春隐约觉得,燕淮猜到了他并没找到战友,而且他猜到他恐怕未来都找不到了……
对于这事儿,他俩心照不宣。
胡春今天打听到了一些事儿,不确实,风闻而已:李飞的修车店确实是在某海路上没错。上个礼拜给拆了,拆得急,出了一些事,二十多年的老房,房东没想到他们毫不融情,说动手就动手,所以和李飞一直说:“不要紧的,那么多年了也没动,大年底的怎么会动?”所以李飞这个实在人也没找房搬家。结果那晚上突如其来,衣服行李都没容李飞拿出来多少,房就塌了。李飞的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冰天雪地里给推出来的时候,一跟头摔在挖掘机的大挠儿上。
天亮之后,就剩下了一地血……
后来……就没后来了……
据说这事儿上过一会儿热搜,但也就是一会儿。
胡春抱着手机,蹲在墙角儿换了好多关键字,才找到了几张模糊的截图。
PO主一片好心,说:拆违建还不是应该的吗?
底下有一百多个点赞,和者如云。不过就是这么条儿捧哏的贴,也很快被删了。
白茫茫真干净,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胡春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李飞那张憨厚的脸。也怪,才分开一年,他居然有点儿想不起来了。那个精干利落的战友,在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人晃晃的,丝毫没有根基。
胡春记得,李飞是个手巧的人,又爱动脑子,给点儿洗衣粉都能兑出来□□,在部队里的时候单兵考核从来不出前三,算人才。但现在他的样子已经模糊了。这个世间也模糊了。模糊到什么都说不清。是非也说不清。
坐在温暖舒适的病房里,呼吸着百合味儿的香甜空气,胡春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燕淮看了他一眼,点手给他叫来一些吃的,没有昨天精致,但是好在热乎乎的。有钱还是好,病房能当馆子住。胡春大口地吞了小半碗下去,才觉得心里暖和了一些。
燕淮自然什么都知道,但一句也不问。他冷眼打量了胡春一会儿,看他难过多于义愤,才放心地微微太息了一声。燕淮低下头忙自己的事儿,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那么大一个陆地巡洋舰都沉到肮脏的河沟儿里了,这年头儿谁超度的了谁啊?
躲还来不及呢!
偏艾艾还不知死!
从这个角度说,她没有胡春明白。
胡春收拾好行李,走到燕淮身边儿。看燕淮还是咳嗽,他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菊花茶。燕淮这人自带主角光环,到哪儿身边儿的人都服侍他,都成气场了。端茶送水儿的时候,有一瞬间胡春挺出戏的:他觉得自己这上赶着伺候人,怎么跟人家艾艾的行为举止差不多?燕淮有两把刷子,谁跟你眼前都行妾妇事,还都不是涂大红嘴唇儿的霸道娘们儿……
他正胡思乱想着,燕淮沉稳地接过了茶。这杯水递得时机很妥,燕淮正是有话要对胡春说的。
慢条斯理地吮一口茶,燕总抬起了头:“胡先生……”
胡春一抬手:“客气了,叫胡春就好。哎,叫春儿也行。”
燕淮把“叫春儿”这三字搁嘴里默默咀嚼了一下儿,突然毫无征兆地咳嗽了起来。
胡春挺同情燕淮的:这病还是没好利索啊,病的不轻啊。
他有心给他拍拍背,无奈燕总三贞九烈,抵死不从。
好意被拒,胡春只好臊眉耷眼地又坐了回去,寻思:你跟艾艾可没这么腼腆啊,手指头都当鸡爪子让她啃……
咳咳咳!
燕淮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点儿抖:“那什么,胡先生……哦,春儿……咳咳咳……胡春!”
胡春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瞅着燕淮,那意思有什么话您就嘱咐吧,我听着呢。
燕淮开门见山:“胡先生,我看了看您的简历,您不是滨海人吧?要是您没找到朋友,是否考虑先给我们公司当全职司机?月薪八千,五险一金,试用期三个月,包食宿,你看好不好?”
胡春的关注点向来与众不同:“不是,我什么时候给你简历了?”
燕淮呛了一口菊花茶:“这个么……”
幸而胡春这人虽然反射弧略长,但可喜还是财迷的:“八千?你说八千?还管吃管住?好好好!当然好!我开车好极了!装甲车都会开!A本儿!没扣过分儿!真的!不信你去查!”
燕淮揉了揉脑门子,小声嘀咕:“我查了。”
胡春又愣住了:“我驾照都没给你,你咋查的?”
有了上次的经验,燕淮玩儿着手里的笔,单刀直入:“那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胡春忙不迭地跟燕淮客气:“愿意愿意,我愿意。燕总,不瞒您说,您长得这么帅,您救了我我就盯着这辈子以身相许的。”
燕淮无声地活动了一下儿手腕子:“我要是不帅呢?”
胡春也敬陪老板站了起来:“呵呵,下辈子当牛做马啊……您怎么这个套路都不知道啊?”挠挠脑袋,胡春才想起来:“哎……不对啊,好像是我救的你吧……”
燕淮单手握笔,微笑地看着胡春,慢慢地调整呼吸。
胡春人老实,想了想,还是说出了顾虑:“燕总,您是不是没雇过人啊?现在雇个司机哪儿用的了八千啊?我跟你说,这钱你给我我可就不退了啊。”
燕淮好脾气地摆摆手,胡春放才吁了口气。
谁知道,下一秒,燕老板毫无征兆地钻着手里的钢笔,恶狠狠地朝着胡春的眼睛插了过去。
毫无提防的胡春完全没想到斯文漂亮的燕淮还有这一手儿!他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子,一个过肩摔就把老板往地上扔。燕淮非常灵活,他和胡春脊背相贴,就着胡春的后背打了个滚儿,稳稳地站到了地上,看来是个会打架的!大概也受过搏击训练。
胡春些微讶异,但已心中有数,他暴喝一声,狠狠地扑过去锁住燕淮双臂,欺他病中体虚,脚下不停地把人前推,不下三四步,就把燕淮死死地按到墙上。
燕淮抬腿就踹,胡春往后就躲,嘴还不闲着:“燕总,差不多得了,这人民内部矛盾,你不就开价开高了吗?工钱好商量啊,你至于的么?”
可燕淮放不过他,手里的钢笔如影随形地扎了上来,一扎再扎,笔笔不离胡春的双目咽喉。
胡春左躲右闪之余,看准了机会,把燕淮再一次推倒在墙上,一抬腿就朝他裆下踹去,这一下子挺狠,谁还没个脾气呢?反正这是医院,急救也容易。眼看燕淮就要吃亏,胡春脚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燕淮双唇翕动,口吐人言,分明是“就给八千!”四个字。
胡春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把脚又收了回来。
他这一分神,身上就慢了。
也就这么一线的功夫,燕淮反客为主,不由分说地反过来把胡春狠狠地摁到了墙上,把他给……壁咚了……
胡春闹了个大红脸!不带这样儿的!这可是人家的处男壁咚啊!
他都快气哭了: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那个下午,燕淮的鼻尖离胡春的嘴唇只有五厘米的距离,他的眼中全是他的影子……
三秒钟之后,胡春瞪着他老板英俊的面孔慢慢逼近了自己。眼瞅着避无可避,胡春闭上眼睛,破口大骂:“死心吧,人渣!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沙茶面味儿带着葱花儿的唾沫实实惠惠地啐了霸道总裁一脸。
燕淮怔了好半天,才翻出这辈子力所能及最大的一个白眼!他倏地放开胡春,强忍着恶心给冯娉打电话:“把胡春那一箱子少女漫画书都给我烧了!越快越好!”
胡春闻言大惊,顿时死死抓住燕淮的胳膊,凄凉地哭喊:“孙子……你特么敢……”
走在楼道里的李鑫医生听到病房里的诡异动静儿,居然有点儿欣慰:我这儿本来就是精神科。
后来,胡春才搞明白,燕淮是让他给艾艾当专职司机。工作很简单:艾艾上班他得送,艾艾下班他得接,艾艾出门儿他得跟,艾艾的车他得勤做保养多多检查。主为仆纲,三从四德。
反正燕淮出的事故,绝对不能在艾艾身上重演就对了。
联想到老板刚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胡春眨了半天眼:“那你不傻啊。你是要花一个月八千块钱给艾艾雇个保镖,对不对?那八千不多啊。”
燕淮一圈一圈儿地转着手里的笔,摇了摇头:“以您的身手,只能说是她保姆吧……”
胡春不喜欢这个定位,但他更舍不得燕淮开的工钱。
思量再三,他跟老板表了个忠心:“行吧,只要您不拖工资,别说保姆,月嫂我也干了!”这工打得,可以说是相当没有尊严了。
然而,胡春同志向老板表忠心可不止于这些捧哏的无厘头,他是个有心眼儿的人。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下午,胡春慢慢地逼近了他的霸道总裁。
看着胡春越将逼近的硕大面孔,燕淮用尽浑身的力气梗着脖子,才没躲开。就在胡春几乎亲到燕淮脸颊的时候,他贴着他耳朵的一句话:“燕总,到底是不是艾艾要杀你啊?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
燕淮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胡春,含着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胡春“啧”了一声,哥们儿,您什么人设您自己心里没点儿B数儿吗?仗着自己家里有俩糟钱,强抢民女,□□未遂,强制灌药。人家姑娘存着弄死你的心稀奇吗?
思量再三,冲着一个月八千块钱的面子,胡春特不惜外地推了燕淮一把:“你还真没看出来啊?您现在这情况,教育好了也是一臭流氓啊!”
闻听此言,咳到肺叶子都漂起来的霸总燕淮,不由得想起来自己资本家母亲这些年挂嘴头儿上的那句至理名言:雇人啊,就是花钱找祖宗!
一个钟头之后,在燕淮被胡春气死之前,救世主冯娉终于把碎嘴的胡春接走了。冯娉开辆汉兰达,巨大彪悍。想想艾艾名下的陆地巡洋舰,胡春觉得燕淮身边这帮姑娘个个儿都是:粉桃花的脸,顶门杠的心。明明是美人,座驾都是糙汉最爱。可以说是什么人玩儿什么鸟儿了。
这一路上,冯娉没怎么说话,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打量着胡春,嘴角儿笑笑的,她总是笑笑的。
蒙娜丽莎·冯娉,表字:瞎乐。
胡春对他们燕家一挂人马丢眉扯眼的毛病已经习惯了,他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稳稳当当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医院出来之后,祖宗胡春并没有按照燕淮的指示去他家安顿,他请冯娉直接把车开到了公司。
胡春是个实诚人,但是不傻。他想,燕淮这么疾驰忙慌地给艾艾找个开车的,甚至昨晚医院没有富裕房间都没放艾艾回家去,那就必然有些迫在眉睫的危机伏在四周。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上班儿这事儿,最好从今天开始。
冯娉对胡春这个想法不置可否。
燕淮工厂坐落在虎林开发区与市区环线接驳的不远处。经过将近40年的蓬勃发展,滨海一些开发区已经和越发膨胀溢出的市区犬牙交错,互相包容了。燕淮这个厂位置很不错的,感激燕淮的母亲眼光独具,十来年没花多少钱置了地。如今地价如金,求购者众。
无怪燕总不爱上班儿,把地卖了,后半辈子丫花天酒地,肾亏而死,也是够了。能当土豪,干嘛指着技术创新赚钱呢?乔布斯就是死得早,也没饶了秃。
研发太费脑子!
胡春打量着这座工厂:规模是很不大,看砖木结构也不算新了,好在干净整洁,规划得宜,远处还有预留空地,看来是有再进一步的心。来往的工作人员精神面貌也不错,既不愁眉苦脸,也非表情麻木。想想冯娉昨天的话,看来艾工干得还行。
仔细的胡春,并没放过这里高到异乎寻常的簇新围墙,以及围墙上插满了的尖锐玻璃。
大门口的厂标高大气派:滨海市怀璧科技有限公司。
唯厚重的铜色铁门上,没清理干净的些许暗红色泽,无声地提醒着胡春:这里……显然是发生过什么故事的……
胡春先去看了艾艾的车。公司停车的区域很大,鉴于燕淮把艾艾的车开沟里去了,艾艾现在开地是霸道总裁本尊的宝马X5。雪白车身,锃亮的BMW标,很合燕淮那挂白马王子兼斯文败类的人设。
胡春有心理准备,燕家满门忠烈,一水儿的SUV高排量,这都是按照末日逃生预备的。燕总身边儿的莺莺燕燕要是开辆MINI COOPER能当场死过去。
但是不得不说,这辆德系新车架高身长,内部宽敞,前灯霸道,开起来是比装甲车得劲多了。
艾艾呢,对身边猛不丁多了个新司机,是没什么特别的好恶的。她的原话是:“反正我身边满是你们燕总的人,也不多他一个。”
这句话弦外有音,冯娉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不过人家心宽,在一边儿笑得跟没事儿人儿是一样一样的。
胡春摸了摸嘴巴子,隐约觉得自己这活儿未必好干。
艾艾姑娘可能不太好伺候。
也难怪,大嫂跟小姑子没有不犯冲的。
毕竟那一宿冰河铁马,乱点鸳鸳,胡春儿跟艾艾的称呼,打起根儿就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