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香径》马蹄声凌乱

35、自取灭亡

　　谁也没想到，后面的事儿能狗血到让胡春浑身上下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被所有人不待见的艾工信步走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虽然美人没说什么，但是亦步亦趋的胡春看得出：大概艾艾只是想拿些私人物品回去。也许是两本书，也许还有一件遗留的衣裳，艾工前些日子走得太匆忙，她平常又是那样一个以办公室为家的人。亦或这个受了惊吓的动物就是想找个自己熟的地方躲起来松口气，恢复一下儿残血。毕竟她在家也总是这么干，躲到桌子底下都是常有的事儿。
　　如果，如果，那天艾艾没有推开那扇门，那么也许那天就是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被悄无声息开除的员工黯然离去呗，艾艾最近那么敏感，她不会多做逗留的。但是艾艾好死不死地居然一下子就把办公室的门推开了！
　　这门压根就没上锁！这不正常，艾工的办公室里面不宜公开的文件众多，她自己也很重隐私，平常是锁得最严实的地方。今天这门应手而开，透着古怪。可谁也想不到，打开门的一刹那，里面居然“扑棱棱”地蹦了几只兔子出来！就是那种浓眉大眼的宠物兔，血红的眼睛雪白的皮毛，这会儿正滴溜溜地瞪眼儿看着艾艾，嗯，还歪着它们的兔脖子！
　　胡春打赌，虽然并不会说话，但是那帮兔崽子此刻满脸倨傲，要是能说话它们一准儿在问：你特么谁啊？
　　艾艾日久不见活物，一惊之下往后退了两步。艾艾退一步，兔子就进一步。艾艾退两步，兔子就进两步。
　　艾艾看那些兔子满脸不可思议。她想不明白自己那实木地板初效过滤器的精装办公室如今怎么冒出兔子了？难道自己真疯了？她甩甩脑袋，回头看了看胡春，好像是要做个求证。
　　胡春扯着嘴巴子朝她笑了笑，虽然没说，但那意思：我看见了，就是兔子。你眼神儿没问题。
　　艾艾深吸一口气，不搭理这些畜生，她缓缓地推开了那漂亮实木门，走了进去。屋子黑漆漆的，有点儿暗凉，艾艾略微瑟缩了一下儿，果然不一样了，她怕冷，呆的屋子总是春暖融融的。房间里倒是没什么异样：实木桌依旧是实木桌，老板椅依旧是老板椅，巨大的书柜依旧一排墙似地戳在墙角儿。
　　但是……好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味道不一样了，怎么这么膻了？艾艾微微眯起了眼，循着味道看过去：沿着她整洁清净的墙边儿居然码了一排精致的小笼子！微微散发着腥臊的味道，她的办公桌上也堆满了热热闹闹的糖糖果果巧克力，嗯，还有一束娃娃粉红色的蔷薇花呢。
　　这显然不是高冷简介的艾工范儿，倒好像潇湘馆匆匆忙忙给改成了个幼儿园。
　　就在此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音从她身后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那种跑法儿，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刺耳！艾艾猛然回头，下意识地蹙眉，毕竟她的地盘儿很少有人这么放肆的，在这里毕竟工作了一年，艾艾下意识地把这儿当自己的地盘儿。
　　那是一个穿雪白裙子姑娘，她连窜带蹦地跳了过来，满脸不悦。这姑娘心急火燎地推了艾艾一把，满脸愠怒：“你干嘛闯我办公室？兔子会跑没影儿的你知道不知道？燕淮哥哥好不容易凑足的兔子，跑了你赔得起么？哎？你说话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对家儿连珠炮火，艾艾简直槽多无口：“你的办公室？这是你的办公室？”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儿，倒是很秀气的小模样，艾艾的心口无端刺痛了一下儿：“你是谁？”身后已经隐约有了唏嗦的声音，艾艾不回头也猜得到，各个办公室门口都有人探头探脑了。这帮孬种，看热闹都不敢理直气壮地站出来。
　　那小女孩儿却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地微微仰起来下巴：“你凭什么问我是谁？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你连员工卡都没有，肯定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你说，你进我的屋子干嘛？你不是偷东西的吧？”
　　艾艾蹙眉冷呵：“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姑娘俯身抱起了兔子，也有样学样地也蹙起眉：“燕总，啊，不，燕淮哥哥让我在这儿玩儿的，说可着这个屋子，我怎么折腾都可以。”说到这里，小姑娘得意地翘起了嘴角，还俏皮地歪了头，跟那兔子一个表情。
　　“燕淮哥哥？”艾艾喃喃了一句，脸色不是很好看，她忽然觉得屋子里太闷了有点儿喘不上气。艾艾随手拉开了窗帘，方便阳光照射进来。
　　她今天不想呆在黑暗里，至少现在不想，太黑的地方让她心中恶意涌动，艾艾怕自己忍不住，手指会去碰触那柄“捕鲸叉”。
　　温暖的阳光照上了眼前小女孩儿乌溜溜的长发，映衬着她雪白色的一张面孔俏丽又可爱。现在阳光足够，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艾艾，蓦然有些气馁：艾艾这么漂亮。漂亮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她的面孔真是让人胃里泛酸啊。小女孩儿微微地撅了嘴，顿时不高兴了起来。
　　然而，在艾艾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气象了：眼前这个女孩儿好年轻啊！至多也就二十岁吧？她肌理细嫩得好像一朵刚长出来的花苞。太阳底下影子都透明似地干干净净的小人儿，簇新雪白得像一沓子才开包的打印纸。
　　艾艾手指略微痉挛地扣在了一起，声音都有点儿不稳了：“燕淮……嗯，燕总让你在这儿玩儿的？”
　　小姑娘嘟着嘴看地，满脸没好气：“是。”
　　艾艾垂下头，声音不大：“那我……拿点儿东西就走。你让开。”
　　小女孩寸步不让：“那不行！没有燕淮哥哥在，我不会让随便什么人进这个屋子的。”
　　“随便什么人？”艾艾抿抿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人呢？”
　　小女孩仿佛略微松了口气，四处转着脖子：“他……刚刚还在这里啊……哦！好像是他看到谁来了不想见，所以才走开的……”
　　小姑娘说者无心，艾艾听者有意。
　　她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一点儿。
　　小姑娘若有所悟：“他不会就是不想见你吧？”
　　艾艾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提高：“他在哪儿？想不想见我，你让他自己出来跟我说！”
　　小女孩儿压根儿没想到艾艾会掉脸子，吓得一松手，怀里肥嘟嘟的小兔子“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小兔子崴了一下儿，好像是摔伤了，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小女孩大惊失色！她弯腰把兔子抱了起来，晃了两下儿，顿时眼圈儿红了，她着急地喃喃自语：“兔子……兔子……我的小兔子……”说着，居然哭了出来：“你……你这个人莫名其妙！你欺负我！你吓唬我！你看……兔子……兔子……呜呜呜……”
　　艾艾瞠目，她实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不结实的兔子，还有这么爱哭的女孩子！身后嘀嘀咕咕的声音略大了一些，艾艾回头扫视了一圈儿楼道里已经若隐若现的围观人影，眼光十分凌厉。艾工去职不远，积威尤在，她微微冷哼：“看什么看？都不用上班儿了吗？”
　　刚刚成型的围观人群迅速后退，瞬间有了作鸟兽散的趋势。
　　艾艾轻轻地拂开了小姑娘的肩膀，径自进屋去了。
　　小女孩儿被正委屈巴拉地站在一边儿揉眼皮子，不期然被艾艾一推，脚下些微踉跄，谁知另外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从屋里斜刺里冲了出来，这女孩儿的腿下出奇地软，被兔子一绊就倒。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儿身子，可是两下没支住还是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小姑娘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掌看：那白皙的手掌上果然搓出了细细的血道子，殷红的血丝慢慢地淌了出来。
　　看到出血，小女孩儿脸色大变，一口气儿没上来，当场晕了过去！
　　听了身后的异动，艾艾后退两步，目瞪口呆：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病歪歪的兔子也就算了！她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活人！怎么说倒就倒，说晕就晕的？！
　　艾艾猛然觉得身边多了许多嘈杂人声，她猛然回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太稀疏地站了一票昔日同事！这些人各个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地瞪着她，好像她刚刚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此刻还是两手鲜血！
　　虽然在艾艾强弩之末似的目光逼视下，谁也不敢吭声儿当出头鸟，但是每个人的眼睛里分明都是指责：你踩死兔子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
　　一阵阴风刮来，艾艾只觉得身后各色人影摇摇，眼前同僚皆是眼神发凝，他们就好像完全没有脑子一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她不是人，他们就信她不是人！细看之下，这些人各个身形僵硬，活脱丧尸！
　　对着这帮人，艾艾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鸡皮疙瘩各个起立：这里……还是人间吗？
　　她深深呼吸，慢慢后退，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靴筒里的“捕鲸叉”，这世道是什么时候变的？她可怎么护着自己？
　　现场一片小乱，围观众人切切私语，艾艾已经恍惚听到了“报警”“保安”之类的零碎句子，她毛骨悚然地垂下头，看着晕去的小姑娘，发僵的小兔子，以及满地都是不知怎么冒出来的滴落状的粘稠血点儿……
　　艾艾惊诧地张了嘴：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疯了吗？
　　走廊里突然传来理直气壮的脚步声，就是那种君临天下的稳重步伐，艾艾倏地回头：走廊尽头的是一扇巨大的窗子，霸道的阳光从那边泼喇喇地刺了进来，晃得人眼晕。
　　艾艾眯起眼，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黑洞洞地朝着自己快步跑了过来。
　　就像盼来了救星一样，艾艾往前踏一步朝那人伸出了手！十五年的经验让她觉得他是来替她解围的，他总是替她解围！已经这样一辈子了！
　　艾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总是替她解围的身影已经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子把那个女孩抱在怀里，他紧张地看着她的脸：“巧月！醒醒！月月！”看着方巧月苍白的脸色和两行奔涌而出的鼻血，燕淮恼怒地抬起头：“艾艾，你干了什么？”
　　艾艾后退一步，仓皇摇头：“我……我没……”她急切地回头四处找：“胡春，胡春，你看到的。我……我什么都没干！”及目四望，哪里还胡春的影子？
　　艾艾顷刻连呼吸都停了：难道胡春没来？她是梦游到这里的？这一切都是她意识混乱？
　　看到燕淮来了，人群里有人小声说：“艾工，你就承认了有什么的……”
　　随即就有人附和：“明明是你跟人家小姑娘大声小声。”
　　“是啊，不就是几只兔子么，你干嘛小题大做……”
　　“你看啊，这么点儿小事儿，兔子也完了，小姑娘没事儿吧？人家娇滴滴不比咱们……”
　　“燕总，用不用叫120啊？”
　　艾艾恼怒地回头瞪视着人群，说话的人撇着嘴垂下了眼，讷讷不敢和她对视。艾艾气得眼都红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只要狮子倒了架子，就会有伺机而动的豺狗冲出来呲牙。这世上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
　　艾艾眼光一个个地扫过人群，这帮没良心的东西，想她当初可没亏待过他们啊！艾艾迅速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嘴碎的家伙：新来不久的小刘工，她曾经的手下。艾艾自信自己虽然对她不是很好，可也绝不算坏！她明明刚刚都不在这里！
　　她……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活灵活现好像她亲眼看见了武则天扼杀了小公主一样！
　　艾艾一个踏步走过去，拽住了小刘的衣领，声音冷淡戏谑：“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做的？你说啊！”
　　小刘猛不丁被艾艾拽住，当着那么多人没皮没脸地问到脑门子上。她的小脸儿倏地涨红到了脖子根儿，想想反正也把艾艾得罪了，小刘干脆嘴硬到底：“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明明就是你推的……啊！”她嘴里话音未落，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不提防平素高冷斯文的艾工已经从长靴里拔出了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她眼前晃。
　　艾工咬牙切齿：“这么爱胡说八道的舌头还是割了算了，你这眼睛我看也是瞎的吧？”
　　小刘哪儿见过这个世面，陡然大声哭喊了起来，她浑身扭动着挣扎：“报警啊！杀人啦！”
　　闻讯赶来的冯娉踩着高跟鞋一路狂飙着跑来，通风报信的胡春看着冯经理窈窕生姿的背影，满心的感触：职业妇女就是不一般啊！难为她踩着高跟鞋也能跑得一阵风儿似的！
　　冯娉究竟是来晚了，刚冲进楼道她就听见一声惨叫连着一声惊呼。以及接连人群的呕啊号丧，冯娉翻了个大白眼，气得心都要逆过来了。
　　她嘟嘟囔囔：“这叫什么事儿啊？”说着，勇武的冯经理不由分说用肩膀头儿拱开人群挤最内圈去瞅瞅到底出了多大事儿。
　　胡春忙不迭地在后头跟着，不过他比较谦让：“受累受累，您让让。您让让。”
　　挤到最里圈儿的冯娉陡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儿，她看到：小刘儿满脸是血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脸色苍白的方巧月斜倚着门框气息不稳仰着脑子控鼻血，地上还有只倒气儿本事的小兔子。人群的正中间儿，她家霸道总裁这会儿正矗在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
　　此刻燕总一脚丫子踩在艾艾的背上，一只手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反拧着艾艾的胳膊。艾艾被燕淮的膝盖压制得趴在地上双手反剪，此刻正十分狼狈地挣扎着。
　　她一头长发胡乱散在脸颊上，满眼绝望：“燕淮，你放开我！不是我！我没有！他们个个都胡扯！他们冤枉我！”
　　燕淮恨恨发怒：“我亲眼看见你要扎瞎人家眼睛，也是我冤枉你？人家小刘哪里得罪你了？”
　　艾艾满眼怨毒：“得罪我？哈！他们各个都有得罪我！他们……他们背后议论我……说最难听的话……那又不是我的错……那又不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们？我哪儿对不住你们？我……我就该割了你们一个个的舌头！”
　　彼时艾艾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当场所有的人，怨灵附体了一样，血红色的嘴唇好像已经迸出血来。
　　看着这样的艾艾，在场怀璧科技的员工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大家心里一翻：有些事儿么，本来背后嚼舌根子也就算了，凭良心说，他们你一嘴我一嘴说八卦的时候，心里也未必相信同事那么久的艾工从小就是□□娇娃。也有人觉得那么说她刻薄了，无奈艾工不在了，同事还在，关着在座的脸，谁肯为个过气的人说句公道话？
　　这世道啊，说到底，没人是无辜的。在人家受害者眼睛里，不吭声儿的就是帮凶了。
　　燕淮气得几乎窒息，他死死地压着艾艾，简直痛心疾首：“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哪有人说你？你这些日子都没来过公司好不好？你怎么了？是幻觉吗？最近没吃药？”
　　艾艾不可思议地看着燕淮，简直气结：“有！就有！明明就有！他们，他们在微信聊天群里没少嚼舌根子！”
　　燕淮一愣：“什么聊天群？”他空出一只手去摸索艾艾的手机。冯娉赶紧蹲下帮着燕淮把艾艾的手机摸出来。
　　燕淮随手点开艾艾的手机看了一眼，他脸色陡变。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燕总的脸色极冷，他把手机拍到她手里说：“你疯了。”
　　艾艾木木地接过手机，低头看了看，她的微信聊天记录赫然是空的！不！更有甚者！她的微信从头儿就没有添加过联系人！
　　燕淮不抱希望地问艾艾：“所以你就是来找我胡闹的对不对？你就是觉得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所以你来找我闹一闹，要我关注你，对不对？”
　　艾艾大力摇头：“不，不是的。”她如站在那里，只觉得如堕冰窟，整个人都簌簌发抖了起来，她不死心地拽着燕淮的胳膊：“那些聊天记录明明，明明就有的！我看到过！亲眼看到过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我不是来找你胡闹的！我其实只是来给你送枇杷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来了！”说着，她简直语无伦次了起来：“燕淮，燕淮，你听我说……我真的……”
　　燕淮反手抓住艾艾的胳膊，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艾艾，你说你来给我送枇杷的，那枇杷呢？”
　　艾艾陡然瞪大了眼睛，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枇杷，枇杷，她随手放到哪里了吧？
　　艾艾慌乱地四处看，嘴里喃喃着：“枇杷，枇杷……”她仓惶地抬头看着胡春，求助地看着他：“胡春，你说啊，枇杷是我们一起买的啊！”
　　胡春却默默地垂下了眼皮，不看她。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一种态度，比说什么还要命。
　　艾艾猛然捂住了胸口，觉得呼吸都窒塞了！
　　那天，怀璧科技来了两辆救护车：一辆送方桥月去血液病研究中心，另外一辆—送了艾艾去安定医院。
　　燕淮甚至没把艾艾送到她熟悉的李鑫那里。
　　他脸色苍白地昭告天下：“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