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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清怨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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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
燕淮久久地站在莲蓬头下,让热水“哗啦啦”地砸在自己的脑袋上。艾艾已经睡熟了,她其实骨子里还像小孩子,只要弄累了就会很快睡着。李鑫给她的药物能帮她沉睡,燕淮的摆弄能让她疲劳,艾艾现在失眠的状况好了许多。
燕淮久久地回想着今天的饭局:一如既往的华丽馆子,出席的不但有几家老总,赵秘书也有参与,他还给他引荐了不少新朋友。人说霸道总裁如何如何,其实聚会起来也不过酒色财气,油腻得很。然,人就是如此,融入一个圈子的难度,除了自身的条件地位是个敲门砖入场券,总还要大把心思时光成本扔进去才会被圈儿里人接纳,大家都是有身家的人,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利益共同体,总不能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同是怀璧科技的当家人,艾艾理事的时候,社恐孤寂,只顾垂头做自己的研发,虽然买卖也做得井井有条,但是老实讲没了冯娉母亲那大靠山,再没有史蒂夫这样的忠诚大客户儿,没准儿还真不好往下混,连带着业内对他们的评价都是太清高、不懂事儿。以他们的对怀璧科技的初衷,这么干下去,坏处未必很大,但是行内的闲话消息会少听很多就对了。当然,扪心自问,燕淮也是万万舍不得把艾艾放出去应酬这些牛鬼蛇神的。就算没出那档子事儿,这帮老色狼也准是私下琢磨着如何把艾艾这样的美人舔了。艾艾不是冯娉,她不稳定,应付不来这些事儿。
任凭温暖的水柱“哗哗”地打在身上,燕淮闭着眼睛回想着今天酒桌上的事儿,今天的饭局很热闹,难得“无边业海”里的头牌花旦肯赏面子出来陪人,就连兴邦地产一个管HR的副总吴永福都跟着出来凑热闹看美人儿。本来么,兴邦地产和他们怀璧之间的过节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儿,这位吴副总懂事儿就不该掺和他们这一桌,无奈这位美女牌面儿太大,说出去都是二线小明星的规模身价儿,已经给捧到了平素不见外客的高度,这一旦答应出局,吴副总还是禁不住精虫入脑颠儿颠儿地凑了过来。
赵秘书攒局儿的本意还是笼络燕淮接着把艾默生拽住别跑,猛不丁看见姓吴的不免蹙眉。好在燕淮大度,倒是没当场跟他一个中层喽啰翻脸,赵秘书可算明里暗里松了口气。更兼酒桌上的美人着实不亏这个价钱,很会调解气氛,于是一屋子人看着燕淮不会起身掀桌子,就慢慢地气氛热络,聊开了起来。
今儿这一桌本来都是各公司的头把,那姓吴的就算敬陪末座,也有点儿不上台盘儿,欢场中的美人最有眼色,一屋子贵人还应酬不过来,理论上说不会主动敷衍他的。
交际场中,身份不够,自然尴尬,开始老吴这酒喝得挺没味儿。
难得席间燕淮肯假以辞色,于是这吴总打蛇随棍上攀附了过来,连连给燕淮敬酒。
三杯黄汤下肚,酒酣耳热的时候,吴总忍不住说了个内幕,想讨燕淮的好儿:“燕总,你想拿你家别墅的地块儿跟我们老总调换工厂用地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不是一直没成么?我劝你从此歇了这个心。你那块别墅用地再大,老板也不会要的。真的,交底的话。”
燕淮挑眉“哦”了一声,知道还有下文,所以认真地等着姓吴的往下说。
谁知道吴永福不知是自悔说错了话,还是要刻意卖个关子,居然闭口不言了。
燕淮正在琢磨,如何拐他把话说完。
谁知那美人凑了过来,她莺声呖呖:“燕总,久闻您的大名了。果然是我们滨海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来,我敬您一杯。”
燕淮回头细看时,心中不由得一跳,这女子果然艳光四射,饶是他看惯了艾艾那个层级的美人儿,这会儿几杯酒下肚,被她身上的脂粉香味一熏,都有三分脸红心跳。
仔细看看,这个美女五官精致秀美固然不及艾艾,但胜在身段灵动,活色生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尤其勾魂儿。但是也只是如此了,这一桌子应酬下来,她言笑晏晏地轮番敬酒寒暄,燕淮冷眼看着还真没有什么放肆走板儿的地方,穿着也不暴露。
果然是赵秘书的一句话:“‘骚’在骨子里的那种熟女。老弟你无论如何得见识见识。”
燕淮还是当不惯恩客,硬着头皮随便应酬两句:“不敢当不敢当。谢谢谢谢。”干了一杯酒,看美人没有转场的意思,他干咳一声,尬聊两句:“美女贵姓啊?”
对家美人还没说什么,吴永福倒是抢着巴结上了:“燕总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这位杨小姐啊,闺名嬛嬛。啧啧,怪不得这么大气,她是咱们滨海大名鼎鼎的‘主子娘娘’呢。”说到这儿,看着美人儿,他骨头已先酥了一半儿:“我的娘娘喂,难得今儿有福见着您,来来来,小的敬您一杯。您可得干了。”说着颤巍巍地一杯酒已经杵到了美人的鼻子尖儿,白炽灯下,美人如玉,跟更显得这位吴副总满脸油光酒糟鼻子,简直奴颜婢膝了。
燕淮冷眼旁观:人家称不称‘娘娘’倒是个人爱好,您这‘公公’范儿倒是十足。
果然,被称作“娘娘”的杨美人略皱皱眉,眼波流动似埋怨地嗔了赵秘书一转,看对方点头做手势地领了人情,她才笑馨馨地接了吴副总的这杯酒:“吴总说哪里话?咱们好歹也算自己人么……”说着,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燕淮一眼。
燕淮心中一动:自己人?
隐约会了美人的意思,他轻轻夹了一筷子菜,并没有追究这个话茬子。
吴永福让美人一捧,色授魂与骨头先软了半边儿,连声说:“哎哟,我的娘娘哎,我可太有运道了,跟您这都成了自己人了,好好好,都是自己人。冲着这句话,我得干三杯。”
杨嬛嬛一笑,果然满满地给吴永福斟了三大杯五十八度的茅台酒,笑笑地看着他:“我早知道吴总海量,您今儿可不能拿我开心,来来来,吴总,您给咱们酒到杯干。”
吴永福立刻傻了眼,他可没想到杨嬛嬛这么狠,拿装红酒的大杯子给他满茅台,这摆明了是拿他开心呢。
在座诸人都不是好相与的,看见了就起哄:“干干干。”
“喝了它。”
“老吴,美女面前不能怂嘿。”
“老吴,你要是怂了,明天我就告诉你老板你丢他的脸。”
吴永福立刻就尴尬了。
燕淮心中慨叹:老兄,你何必呢?这一席面儿上,最不济的就是你,不涮你涮谁啊?
给挤兑到那儿了,吴永福也是没辙,只好端起杯,拿出来服毒的架势一一喝干,在座的起哄,掌声一片。
这三杯酒下肚儿,吴永福顿时满脸通红,虚汗直冒,眼神儿都迷了。谁知道杨嬛嬛却还是不走,她亲手给吴永福夹了几筷子菜,像是要慰勉他几句能喝酒给面子的样子。这边儿不咸不淡的应酬了几句,等场面上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了,杨嬛嬛才好奇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燕总那么问,吴总都不说不说的。什么好事儿,吴总也给我说说呗。”
燕淮眉毛一挑,看了杨嬛嬛一眼。
谁知杨嬛嬛的一双大眼睛只在吴永福身上,好像只是在瞧醉鬼的乐子。
吴永福却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在原位的,说话舌头都大了,他一把抓住了杨嬛嬛的手,说:“燕总……不知道……我们文总早十年……就找……找……大仙儿看过燕总那个实验楼……大仙儿说了……晦……气!晦气!”说着,他就趴下了。
杨嬛嬛仿佛来了兴致,死命推他:“别倒啊,你说说,怎么个晦气法儿?”
可是酒意上来,吴永福再也支持不住,他“咣当”一声趴在桌子上,只剩下嘟囔了:“不……不干净……文总,说……死……死过人……”
燕淮顿时怔住。
此时,杨嬛嬛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燕淮一眼,她“噗嗤”一笑,端着杯子站起来应酬别人去了。
“哗哗”的水流冲下来,燕淮看着窗外浓重的雾气,想着艾艾下意识地总要把自己沉到冰水里,再想想那杨嬛嬛不知意欲何为,心里更添一层烦躁。他好歹擦干净了自己,穿上大衣,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他要去看看那条总是冒出浓雾的河!到底是怎么个不干净?!
燕淮并没有发现,那天晚上,胡春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目送着老板走向浓雾。
清晨,艾艾醒来的时候枕边并没有人,她迷茫地眨着眼睛向四外看:燕淮正直直地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的。
艾艾顺着燕淮的目光看过去:冷冽的清晨,一团团浓雾扑面而来,几乎叫嚣着要闯进来。从灰蒙蒙的窗子往外看,虽然天亮了,但是肉眼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楚,蒙昧满天。
艾艾战栗了一下儿,她披起一条毯子,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燕淮只是看着窗外,并不理她。他很少这样不理她的!
艾艾惊恐地抓住了燕淮的胳膊,僵硬而冰冷。他终于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青白色的一张脸,瞳孔中都是白翳。
他抓住她的手腕:“我们死在一起吧……”
艾艾一声尖叫,翻身而起,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而此刻的燕淮迷茫地揉揉眼睛,糯软地哼了一声。
艾艾扑了过去揽住燕淮的胳膊,他的胳膊如梦中那般:冷而硬……
艾艾惊恐地看着燕淮,他整个人都散着寒气。燕淮却“噗嗤”笑了出来,一头拱到艾艾怀里:“艾艾,现在轮到我冷,你能不能暖着我?”
艾艾急切地抱住燕淮,他的头发根儿果然也有几分湿漉漉的。艾艾犹豫了一下儿:“你去干什么了?”
燕淮亲昵的用头在艾艾的怀里蹭:“我去看看那条河。”
艾艾怔忡了一下儿,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跟河有关系,但是我不能确定是哪条河。我也不确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干什么……”
燕淮笑了笑,搂着艾艾的腰轻轻地摇,他软软咳了两声:“我只是想看看那条河……我很小时候就记得这条河了,我一直在想,夏天的时候如果能带着我的美人去划船就好了……”
艾艾推他一把,挑起了眉毛:“你的哪个美人?”
燕淮撒赖地一个翻身,双手枕在后颈:“自然是新来的美人。”
艾艾愤而转身,眼圈儿都红了。
燕淮从后面搂住了艾艾的腰,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今天……也要记得恨我啊……”
艾艾垂下头,卑微地点了点,眼泪一滴滴地打到睡衣前襟上。
燕淮看到了也不理她。他自顾翻身而起,穿衣离去。
这一去,就又是好几天,胡春都不知道燕总去了哪里。艾艾问冯娉,冯娉也是支支吾吾的。艾艾抬眼看着窗外反着冷冽光芒的栅栏,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板不在,御用司机胡春就比较闲了。
那天天气特别好,胡春死拉活拽把艾艾从窝里拽了出来:“你好歹也要出门透透气,要不然人都要发霉了。”
艾艾莫名所以地看着胡春:“我还能去哪里?”
胡春眨眨眼:“去……去超市也好啊,买点吃的,我带你去挑啊。我请客。刚刚发工资了!你想吃什么?”这个想法让胡春很兴奋,他骨子里很想替代燕淮养着艾艾,就好像养着一个奢侈品,哪怕几天都行!
艾艾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我想要枇杷!”
胡春眼睛里的光芒明灭了一下儿,他还记得:当初……燕淮咳嗽,艾艾把那么多枇杷搂在怀里给他温着……掏心掏肺的那么温着。
他还是“嘿嘿”笑了笑:“好啊!我们去买枇杷!”
艾艾笑着点点头:“那你等我,我要收拾收拾!”说着,她有几分高兴地回了卧室,认真地梳妆了起来,察觉胡春在看着自己,艾艾有点儿赧然:“冯娉说燕总今天会回来……他走的时候还咳呢……”
胡春垂下头,低声叹了口气。他想拦着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拦着她。
胡春和艾艾很快买到了足够多的枇杷,说到做到的胡春掏钱请客。黄澄澄的枇杷在纸袋子里各个圆润饱满,让人看着就心花怒放。胡春还给艾艾买了赤红色一串的糖葫芦。
艾艾白净,糖葫芦拿到手里,朱红白皙颇有点儿相映成趣。因为很好看,所以过往的行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她几眼。只站在她身边,胡春都觉得有几分洋洋得意。
艾艾突然说:“胡春,我想去公司看看……”
胡春抿了抿嘴,努力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燕总不在啊。”
艾艾有点儿固执:“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呀。冯娉一个人忙不过来。”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胡春“嗯”了一声。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她。虽然他明知道她去了也是找不痛快!好多话含在嘴边儿,胡春不忍心告诉她:人家燕总的公司早不是你离开时候的那个意思了。你还回去干嘛啊?但是看着艾艾满是期待的眼光,胡春只好点点头。艾艾很好看,好看得胡春不忍心辜负她。胡春不明白,燕淮为什么舍得辜负她?难道就是因为看惯了?
怀璧科技依旧是那个怀璧科技:高大宽阔,壁垒森森。看得出,怀璧科技最近生意很好。毕竟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为桀亡。何况在这里,艾艾的角色也够不上桀纣!
胡春这辆宝马大家都认识的,一路开进公司畅通无阻。保安大叔眼神雪亮,看见车上坐着艾艾,脸色有一瞬间颇不自然。艾艾目光如水,并没有忽略刘师傅这一瞬间的变脸,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安师傅顿时凛然,迅速垂下了头。
车库里,一辆重新做过喷漆的陆地巡洋舰停在正中间。
胡春有意无意地把宝马停到了巡洋舰旁边。
下了车的艾艾愣了一下儿:那巡洋舰是她的车,可她好像已经半辈子没见过它了。
胡春小心翼翼地解释:“从河里拖出来之后送去大修了,才拿回来。其实也没大毛病,就是燕总觉得晦气。没让我开回去怕惹你心烦。”
艾艾想:燕淮大概不许她开车了吧……
胡春存不住话:“它栽倒河里是因为刹车油管让人剪了,这一刀挺专业,要断没全断,留了一点儿筋儿,延时出事儿是做到位了,是懂行干地活儿……”说到这儿,胡春想起来前些日子车库里找到那把贴着“艾”字标签的油路剪子,不由后悔自己话多:倒好像他试探她似的。试探哪儿轮得到他啊?
胡春偷瞟了艾艾一眼:艾艾并没什么表情,好像此事和她全然没有关系。
正是工作时间,工厂大院里没有许多人,所以艾工归来,其实没有多少人看到。
艾艾先是朝冯娉办公室走了几步,忽又驻足,她突然觉得自己此行有点儿一厢情愿:她和燕淮都不在,冯娉一业务官僚肯定已经对着满桌子技术要求束手无策好久了。如果她要自己帮忙,大概很早就说话了。那么冯姐姐沉默至今,肯定是燕淮就不想让她插手!
想到这儿,艾艾慢慢地转过身朝燕淮办公室走去,她想把枇杷送给他,她捂了一路的枇杷。她知道他今天回滨海,但是她拿不准他会不会回家。
胡春跟在艾艾身后,亦步亦趋跟个听差似的。回公司之后,他就着实担心她。胡春虽然只个司机,可他不傻啊!员工榜里艾工巨大照片消失不见,就是见微知著!天知道燕总这些日子去艾工化有多积极?公司架构变化肯定不只一张照片那么简单。
胡春心里隐约有个感觉:只怕艾艾这次回来就是找虐!
果然,艾艾停驻在燕淮办公室门口,习惯性地伸手一点,谁知指纹锁泛出淡红光芒,“滴”了一声,纹丝不动。艾艾蹙了蹙眉,她不死心的又试了一下儿,依旧被拒!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她的权限已被取消了。
这一下子大出意料,艾艾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色更加惨白了一些。
其时楼道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同事经过,可这帮不仗义的只敢偷看艾工一眼,就步履匆匆地快速离开,仿佛避之唯恐不及。分明也有人躲在某个门扇后面,偷偷觊觎,窃窃私语,好像在看西洋镜儿似的!
但是没有人……没有人出来和昔日炙手可热一言九鼎的艾工打个招呼,问句好!人一走茶就凉!
按理说,胡春和艾艾已经在公司呆得够久了,可就连平日耳聪目明的冯娉经理,也没有离开自己办公室出来寒暄一下的意思。那么有的时候,没有态度就是一种态度吧……
已是初春,楼道里的窗并没有关得很严,料峭寒风吹得艾艾鬓边青丝微微起落,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寒颤了一下儿,才如梦初醒!原来世人都嫌她丢人!
真的是,好尴尬!
艾艾放眼看着怀璧科技巨大的楼宇,复杂的建筑,竟然凭空生出一种天地之大,无她容身之处的空旷冷感。
艾艾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轻轻地抿住了嘴。
胡春觉得,艾工的眼圈儿有点儿红了。
默默地在楼道里站了一小会儿,艾艾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她讪讪地说:“胡春啊,我们……还是回家吧……”
胡春顿了顿,答应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