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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梧桐引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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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医院异常安静,想来店大欺客,生意不多,胡春枯坐病床就更觉无聊。他就这么守灵似地守着燕淮,也不知坐了多久,心里想了许多许多事。末了儿,胡春对着尸首似地燕淮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不顺心啊……
你说,人跟人怎么就差了这么远?
燕淮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大夫查房,胡春没什么事儿。燕淮的体温还没降下来。到底烧了一天一夜,他整个人都软软的,看来这肺炎倒一语成谶了。李大夫重新开了药,又嘱咐护士去给病号们弄点儿吃的来。这医嘱胡春十分赞成,他早就饿透膛了!正琢磨着医院的包子米粥能不能填饱肚子?那边儿躺在床上的燕总已经点上菜了。
护士姐姐见人下菜碟儿,对燕淮比对胡春体贴多了,另是一番笑靥如花:“燕总想吃点儿什么?”
燕淮抬头看看表,随口吩咐:“四喜烤麸、清蒸蛋饺儿、白灼菜心,哎,再来个菌菇烩鸡肉吧。今天好冷,还要现包的鲜虾肉小云吞,不放香菜的那一种!主食三人份!嗯,我们还差个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开饭。就这样。”
胡春一口气憋住:哪儿有在医院这么点菜的?
谁知人家护士姐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的!这就去办!”
燕淮疲惫地把眼睛闭上了,意思护士姐姐可以跪安了。
护士知机,轻巧地带上了门。
才认识燕总一天,有句话胡春已经懒怠说了:“有钱真好……”
等人都走了,燕淮慢慢地睁开眼,恹恹地玩儿着一瓶刚才李大夫给他的药,他皱着眉,好像闷闷地在想着什么。
憋了一下午的胡春可算逮住了机会:“燕总,您看我的……”
燕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裤子!我知道。李大夫待会儿就给你拿。屋里又没外人,就你要脸!”
胡春忸怩了一下儿:“那还有行李呢!我的行李……我的证件手机什么的都在里面!”
燕淮皱眉:“你属猪八戒的?怎么有事儿没事儿就要分行李啊?你那破旅行箱哪儿都不好就轱辘好,昨天滚到河里都湿透了,我让他们给你烘干呢。”
没接上讹钱的话,还挨了顿数落,胡八戒期期艾艾地“哦”了一声,怪委屈的:“都湿了啊?那还能烤干吗?我里面好多书……”
燕淮扫了胡春一眼:“坏了我赔你还不行吗?”
胡春都急眼了:“那哪儿行?!”瞬间又面如舔狗:“你赔啊?那行!”
燕淮长长地吸了口气稳定情绪,才说出话来:“胡春同志,听说您刚退役的装甲兵啊?”
胡春点点头:“嗯。主要混汽车连。哎,你怎么知道?”
燕淮若有所思:“他们帮你烘干证件的时候跟我说的。”他喘了两口气,把自己缓缓地缩到了被窝里,慢慢地问:“那你来滨海干什么呢?”
这回轮到胡春叹气了:“我有个战友,在某海路上开了个修车坊,让我来给他帮忙。另外……我有个……朋友……嗯……朋友在滨海打工,听说是在哪个电子厂,我想找到她……所以来了滨海。哎,燕总,你们滨海也奇怪,一周之前还有的门脸房,怎么现在看就一片砖头了呢?”
燕淮显然被某海路这个地名触动了一下儿,他看了看胡春,脸上浮现了一些……类似同情的怜悯神色,想了想,燕淮斟字酌句:“年底查防火,听说有些违建就拆了。你这战友的修车房啊……你也别着急,慢慢找吧。谁让您救了我了呢,在你找到他之前,我包你食宿行了吧?”
这可是好消息!比赔裤子合适多了!胡春合适憨厚地点了点头,心里十分高兴,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就慢慢找呗,他干过侦察兵还愁找不到李飞拖家带口一家子人?也就一两天的事儿,唉,有饭东了多找几天也没关系!
然后屋里又沉默了。
胡春不耐烦这么尬地枯坐着,他企图没话儿找个话儿:“哎,燕总,你昨天到底怎么出的事儿?不就为了躲个人么?路面结冰不严重,没有那么滑啊,你怎么不刹车呢?但凡你点刹了,都不至于那么大劲儿冲下去,行道树都拦不住你。你……没喝酒吧?”
燕淮顿了顿,揉着额头:“我当然没喝酒!刹车……失灵了……我踩了,但是跟没有一样!我还以为雪天路滑,我和这辆车不熟……第一次开……我以为……”
胡春脱口而出:“不可能!你那陆地巡洋舰肯定是ABS防锁死的!再说,就是滑你也只能原地打转儿!怎么也不能一点儿刹车都没有地冲下去啊!你那车看着挺新的,不至于出这么低级的事故。我在汽车连七八年了,什么车没见过?装甲车我都能维护!这点儿小事儿我能乱说?”胡春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哎,燕总,你不会是得罪人了吧?”
闻听此言,燕淮一撑床铺,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他看着胡春,眼神森森的:“可是……那是艾艾的车啊!她下班时,我们突然决定换车的!难道真的……”说到这儿,燕淮“卧槽”了一声,不由分说拔了输液管儿,翻身下床就往门外冲。
胡春不输液,虽然不知道燕淮要去哪儿,但是直觉得拦着他。他把被子往腰上一裹,就往外追:“燕总!你上哪儿啊?”
胡春刚跑到楼道里,就看燕淮兜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很是灵活,被燕淮迎头撞得倒退好几步,但是没有摔倒的迹象,只是身材窈窕经不起撞,一直到后背抵住了医院的墙才停下来。
燕淮显然看清楚了来人,索性一个壁咚把她锁在墙角,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摸了一遍,确定来人无事,才松一口气,可能是刚才跑得急了,他声音有点儿抖:“你……你怎么才来看我!你没事儿吧?”
来人轻轻扶住了燕淮的肩膀,看来和他十分稔熟。她垂下头,声音很低:“刚刚下班。司机就送我来了。能有什么事?”
燕淮抓住了她的肩,气息依旧不稳:“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被他紧紧抓住的人“哦”了一声,往左移了一步,轻巧地燕淮的双臂间脱了出来:“怕有用吗?”她声音淡淡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自顾往前走了两步脱离了燕淮的桎梏,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燕淮面对着墙壁,长长地叹了口气,脸色暗了下来。
来人抬起了头,发现了不远处的胡春,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再开口居然有几分顽皮:“这就是那位……大嫂?”她话一出口,余光瞥见燕淮的脸色不对,立刻规矩正色:“呃,胡先生,昨天多谢您了。您没关系了吧?”话虽然这么说,眼睛里依旧有几分调皮促狭。
跟冯娉比起来,来人穿得素净低调,鞋子也不是高跟的,但是颜值相当能打!
傍晚夕阳,淡红颜色隔着玻璃斜斜透来,照在来人的脸上身上,映得她宝色生光,整个人羊脂玉似的柔润可爱。
胡春看了看这个美人儿,又垂头看了看自己腰上围着鼓鼓囊囊的炕褥子,脸“腾”地就红了。原来对着美人自惭形秽不分男女!
胡春紧张地想:她就是艾艾吗?哎呀我去!还真好看!哎,她管我叫什么?
大嫂!卧槽,大嫂几个意思?!
老子的名节啊!不行,这事儿不能让美女误会了!
我得跟她说清楚:老子直男!
病房里
燕淮倚在病床上冷眼盯着艾艾,一张脸风波不动,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他这么端着架子也是气场十足。那个叫艾艾的美人儿陪坐在燕淮身边的椅子上,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脚尖。
胡春围着被,盘腿儿坐床上看着热闹。肯定是热闹,别看寂寂无声,简直暗潮汹涌啊。胡春快乐地寻思着:男生帅气,女的漂亮,可凑一块儿吧,气压怎么这么低啊?这燕淮也是,人家不来,念念叨叨,来了之后又不给人家好脸子。装什么霸道总裁啊?跟冯娉都没这个冷脸。不过艾艾也怪,怎么看都有点儿一脸冰雪凛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胡春暗自琢磨:难道是艾艾这个层级的美人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看不上燕淮这样儿的花样恶少?哈哈哈,大快人心事!哎哟我去,那你燕淮性骚扰啊!臭流氓!妥妥的!我坑你就当替天行道了!
静了一会儿,艾艾捋捋长发:“燕总……”
燕淮微愠薄怒:“你背着我又惹了什么事?”
艾艾眉目不动,声音稳稳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燕淮气息不稳,一拍桌子:“犟嘴!这当口儿你大张旗鼓招惹艾默生是想干什么?还有,这两天你背着我又去见了谁?”
艾艾猛一抬头想说什么,看了看胡春,又咽了下去,满脸不服气。
这一下子,美人抬首,刘桢平视,胡春忍不住“啧”了一声:“真好看。”
燕淮嗔怪地瞥了胡春一眼,不过虽是嗔怪,那一点雄性动物的志得意满真是藏都藏不住。
艾艾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一些。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人恭维容貌?纵然听惯,也不嫌多。艾艾极白净,肤若凝脂,脸上没有任何斑点瑕疵,长眉入鬓,杏眼樱唇,漆黑长发烫着简单的大卷儿,随便披在肩上就……好看得非常硬核。没有争议的那种漂亮。
灯下观美,病房柔和灯光映着艾艾秀丽的脸,好看得不像活的,胡春没少偷偷瞄她。
燕淮不看艾艾,把眼睛冷冷地移向了别处,再开口的时候还是面沉似水:“车子捞上来没有?”
艾艾神色恭肃:“捞上来了。没有刹车痕迹,怀疑车辆故障,已经送去检修了。”
燕淮沉吟了一下儿:“有结果了吗?”
艾艾摇头:“要过几天。”
燕淮脸色慎重:“有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艾艾不解地看着他,不过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顿一顿,燕淮问:“你怎么来的?”
艾艾低眉顺眼:“司机王师傅送我来的。这会儿人还在楼下等我呢。燕总,您看要是没什么……别让王师傅久等……”
燕淮点点头:“不用久等,让他现在就回去吧。”
艾艾一愣:“可是我还带了图要你审……”
燕淮看了她一眼,艾艾就不做声了。她拿出电话,轻声细语地安排司机先一步回家去,不必等她了。
胡春坐在一边儿心里叹息:把司机打发走了美人待会儿怎么回家?这不不讲理了么?我都怪替美人委屈的。不过燕总可以的!爷们儿!这霸道总裁的逼格儿算是满了!跟小说里写的一样!哎,这也就是人家有钱有颜能耍得起来这个派,要是我这么杵倔横丧的还不得让姑娘踹南中国海去?
老天不公啊。
打发走了车马,艾艾明面儿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看得出来既来之则安之,好像对老板这想起来一出儿是一出儿也习惯了。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事儿做,干脆跟燕淮说公事:“燕总,今天艾默生算是倾家来访,对这次投资他们非常看重。斯蒂文总裁没见到您很失望,不过他们技术部来了全挂的工程师,仔细看了咱们厂房设备和刚量产出来过滤膜现场抽样,艾默生自带设备检测,抽样合格。暂时定下来的合作意向和跟和我……嗯……咱们早先谈的差不多。这样看来大事已定。不过斯蒂文还有改进要求,让咱们再发样品。我觉得可以做到,参数拿过来给您过目,还有报价要提一提,您拿主意吧。”艾艾声音不大,简洁又专业,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两张薄纸双手递到燕淮面前。
燕淮不接,抬眼看了看艾艾,对这些话颇不以为然。仿佛对什么斯蒂文总裁也没好感。
艾艾想了想,淡淡地补一句:“今天风平浪静,没有别的事儿。”口气加重在“别的事儿”上。
燕淮听了不置可否,终于接过来那两页纸,不过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你陪我吃饭吧。”一双眼睛只在文件上浏览,不看艾艾,吩咐的口吻。
艾艾松口气,应一句:“好。”
胡春打赌,燕淮微微抿了抿嘴。他好像也不喜欢这样恭谨顺从的艾艾。可你干嘛不给人家个好脸色呢?哪怕就跟对冯娉那样儿,也不至于把艾艾吓成这样儿啊。
哎,什么年头儿?流氓是作男!
饭是好饭。菜色点心完全按照燕总的意思来,一点儿不走迹。难得都是刚刚出锅儿的,丝毫没有医院里配餐的熥煮湿气,尤其燕淮点菜时蔬很多,这么鲜灵灵地端到病房来实属不易,看来所费不赀。那么燕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有钱人没错儿了!
想到这里,胡春不由得心花怒放,往后几天衣食有着!胡春同志就更加察言观色这位少爷了起来:燕淮四平八稳地坐在床上,对着一桌子美食满脸平淡,接过艾艾递过来的碗就吃,毫无爱憎,只夹离他近的碟子。
倒是艾艾,夹了两筷子菜心,嘴角几不可见地抬了抬,随手又夹了两筷子菜心,看来这道菜是对了她的胃口。
胡春有眼色,就不动那盘菜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为了一碟子菜叶儿把后半个月的饭都耽误了。大小王牌,胡春心头有数的。
燕总安然用膳,仿佛对于美人的好恶毫无察觉,却不知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把菜心推到了艾艾眼前。艾艾只是低头吃饭,对老板的好意恍如不知,也不会像护士姐姐那样端茶送水地殷勤服侍这位霸道总裁。
她对他,淡淡的。
这一顿饭吃的,食物可口,气氛古怪。
胡春在部队日子久了,吃东西风卷残云。那二位则是斯斯文文,慢吃慢用。一屋子就三个人吃饭,那二位没完,胡春也不好意思太早撂下筷子,只好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跟着瞎兑付着。
兑付了两筷子,胡春就看出来了,艾艾大概也早吃饱了,只是陪着燕淮。燕淮拖拖拉拉,好像是想拉着艾艾多吃两口。
于是,这顿饭就吃了很久很久很久……
那两位自然都是好涵养,坐在那儿静悄悄地一言不发,可把胡春熬得浑身难受。
好容易燕总撂下了筷子,艾艾也随即放下了碗,胡春把碟子一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燕淮和艾艾各自看了他一眼,都没说什么。
碗筷是艾艾收拾的,好容易有了裤子的胡春自然下床帮忙,其实也好弄,交给护士姐姐就好了。
胡春已经是例行慨叹了:“还是有钱好啊……”
此言一出,艾艾和燕淮又一起看了他一眼,又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谁也没说什么。
胡春顷刻觉得自己都要疯了!你们家什么规矩?简直没法儿跟这二位相处了!咱有话说行吗?这么丢眉扯眼的,可要把人烦死了。部队保密措施那么严格还许打个旗语呢。
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还吃着燕淮喝着燕淮呢?于是只好悻悻地叹了口气,也不言声儿了。
吃完了饭,艾艾看了看燕淮,燕淮居然主动拿出来冯娉送的文件,要跟艾艾讨论他看不上的艾默生了。这是正事儿,艾艾不能推辞,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艾艾坐在燕淮床边儿,跟他说一些眼前的规划。燕淮虽然对这个项目没什么兴趣,甚至有点儿抵触,可既然听艾艾说了,究竟本行,难以自弃,自然而然地插了几句。他言之有物,说着说着,居然来了兴致,要笔墨伺候,亲事图样。艾艾看老板终于事必躬亲,心头一喜,立刻以难解症结求教。
燕淮看着艾艾,突然笑了笑,支着脑袋认真地帮她想。
这一来二去,俩人倒真相敬如宾地聊开了公事了。
这类专业正事,胡春听得无聊都要打哈欠了。不过约略明白,好像是燕淮公司研究出一种了不得的滤膜,过滤效率比现有产品高了许多,然后梧桐引凤,需要这种滤膜生产药剂的美国公司居然想着投资在他们旁边建个分厂,今天就是外商实地勘察此事。这样一来,公司现有产能跟不上,随之扩建扩产扩招工人就是题中之意。今天艾艾汇报的就是这些琐碎事情。燕淮拿着笔,在厂房规划上指点江山,惹得艾艾频频点头,显然他对这事儿也是深思熟虑的。
胡春虽然久在部队,但《新闻联播》倒是天天看,他想着就连总理都说出要过苦日子的话,那燕淮的作为倒仿佛难得。这么想起来,他不由得对燕淮刮目相看了起来,这么利国利民的一桩大喜事,为什么艾艾拿下了,他反而一脑门子官司呢?
燕淮和艾艾直说了一个多小时。燕淮终究新病,不耐如此长久劳神,说到后来一口气逆住,居然扶着枕头咳了起来,他本来强压着自己喉痒,这下子一发不可收拾,竟然咳到捂着脸抬不起头来。
艾艾惊诧地看着燕淮,完全没料到他居然是真的病了,不是蓄意诓骗自己来陪着。
艾艾怔了怔,小心地端了清水到燕淮唇边,一只手慢慢帮他捶背顺着气,说话的声音也绵了许多:“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李大夫不是说没事儿的吗?”
燕淮就着艾艾的手喝了一口水,眼神凉凉的,声音也凉凉的:“我还当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扭过头,他非常难过地看着艾艾,脸色异常苍白:“艾艾……希望我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