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新事》萧萧楠木

2、第 2 章

　　再次见到邹予安是高考结束的时候。戴彤跟周乐一个考场，对方跟着她出来，除了对答案还谈天扯地，戴彤懒得理他，自顾自走着。班上的同学聚在雕塑那里拍照，戴彤想直接回家，结果被梁杏看到了，硬要拉她合照。

　　邹予安也在那里。他高三这年几乎没来过学校，竟然和大多数同学都聊得来。戴彤回忆了一下前两年的邹予安，感觉没什么印象。邹予安也看到了她，打了个招呼，走近问道：“戴彤，怎么不去晚上的聚会？”

　　戴彤向来对集体活动避之不及，本来想直接说没兴趣，然而同学都在，她想了想还是说自己有事。

　　“那行，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聚。”

　　戴彤以为邹予安只是客套，然而几天后真的出现在了她家楼下。邹予安解释道：“没人知道你家电话号码，我就直接过来了。”他打量了戴彤几眼，“怎么窝在家里？”戴彤还穿着睡衣，在外面披了件外套。

　　戴彤反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说了要聚一聚的。”戴彤打了个喷嚏，邹予安摸出张纸巾给她，“快去换衣服。有家特好吃的店，我带你过去。”

　　叹了口气，戴彤认命地想，看来是躲不过了。夏天的阳光好得过分，戴彤一手撑伞一手拉着邹予安的衬衫下摆，摇摇晃晃的，吓得邹予安不敢骑快。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只有他们两个，邹予安理所当然地说：“跟其他人都聚过了，就差你啊。”

　　这家店的咖喱鸡确实很好吃，而且分量很足，价格也不高。邹予安要了份煎饺和戴彤分着吃，皮薄馅大，煎得恰到好处。邹予安抿了一口桃子酒，果酒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你志愿想好怎么填了吗？”

　　“差不多。”戴彤对自己的分数有个预估，她一直是奔着那几所学校在读书的，有信心考上理想的学校。

　　邹予安没再追问，跟戴彤讲他艺考时遇到的趣事，譬如在北京坐黑车被交警拦下来一通教育，只能乖乖地点头称是；在宜家吃饭时喝到好喝的蓝莓汁，恨不得拿个大瓶子来打包；在公园画画的时候跟同学抱怨饿了，结果被一个小学女生听到，要给他饼干吃……不全是好事，但有些糟糕的事被邹予安讲出来也多了几分开心。戴彤想这大概就是邹予安的天赋，怎样他都能活得很好。

　　吃完饭他们一路走回去。下午的炎热到傍晚终于减轻了几分，从树荫下吹过来的风有些凉爽，拂过戴彤短裙的边缘。邹予安选了比较远的一条路，经过一座小山，上面是公墓。山脚下已经有很多卖花圈和纸钱的人，邹予安按了下铃铛，指甲在车把手上抠了抠，犹豫一会儿后问戴彤：“上去看看？”

　　戴彤没反对。上山的小路有些陡，两边倒是很热闹。邹予安推着自行车不好走，脚下一滑差点摔跤，把戴彤吓了一跳，赶紧走在他后面扶着自行车。泥土粘在两人的鞋上，戴彤无所谓，邹予安对自己的球鞋心疼得不得了。

　　邹予安把自行车停在公墓外面，买了一叠纸钱和一束花，刚进去就发现忘了些东西，又返回去买蜡烛和香。邹予安领着戴彤绕了半天，才找到家里人的墓。

　　管理员拿来铁桶，邹予安问附近的人借了打火机，把纸钱点燃扔进去。戴彤帮忙把打火机还给对方，发现那人年纪不大，头发花白，祭拜的墓碑上写着爱子某某某，于是不敢多看，轻手轻脚地跑回邹予安身边。戴彤站在避风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邹予安。

　　忽然有种邹予安离自己很遥远的感觉，戴彤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你要去外地读书吧，以后还回来么？”

　　“说什么傻话。”邹予安抬头看了她一眼。燃烧的纸钱化作黑色的灰烬，热度却留了下来，让汗水滑过邹予安的脸颊，沿着脖颈的弧线淌进衬衫里。他想了想，还是说：“肯定要回来的。你不想回来了吗？”

　　“最好再也不回来了。”戴彤很少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想法，此时此刻却觉得可以把心里压抑许久的东西诉说给眼前的人，“你知道我爸的事吧？我讨厌他，讨厌那个女人，讨厌戴晨，最讨厌的是我妈。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种事也好意思闹到学校里来。周围人全在背地里指指点点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啊？烦死了。”

　　邹予安用铁钳翻动纸钱，被压着的部分暴露在空气里，火光蔓延到没烧尽的地方。他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好评价，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戴彤一下子不吱声了。邹予安蹲久了，站起来扭了扭腰，活动身体。他盯着墓碑上的照片，话却是对着戴彤说的：“就像大家都知道你家的情况一样，大家——包括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妈早就走了，我爸是给人送货的，家里没钱，我还要学艺术，是不是很任性？我爸出车祸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不伤心。怎么不是活着，谁离了谁又能怎样呢。”邹予安自嘲地笑笑，“都是命，我死了比我爸还惨，没人给我收尸。”

　　话题越来越沉重，戴彤不想再继续，开了个玩笑：“我们两个像是来开比惨大会的。”

　　“那倒不至于。”邹予安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招呼管理员收拾铁桶后拍了拍戴彤的肩，两人在黯淡的天色中缓缓走向出口。他们仿佛忘记了在公墓里发生的谈话，随意聊着哪个专业就业率高、哪个城市工作机会多。戴彤打了个哈欠，邹予安把她载到她家楼下，看到灯亮了才转身离开。

　　戴晨还在读高一，九点下晚自习，由戴彬接他回来，偶尔他妈妈会跟着一起。戴彤调了个电视台看综艺，屏幕里的明星嘻嘻哈哈，快乐的氛围感染着底下的观众。

　　九点半，门准时打开了。拿着钥匙的戴彬一愣，毕竟戴彤很少待在客厅里，对他和戴晨能避则避，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戴晨的妈妈在的话更是连饭都不出来吃。戴晨抱着被书撑得变形的书包去房间里做作业，戴彤摁了下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一点。

　　“彤彤，看什么呢？”戴彬坐到戴彤旁边，试探着跟她说话。戴彤没有像平时那样不耐烦，难得地和戴彬说起了这个节目是干吗的。她倒不是被邹予安点醒了，只是觉得以往的坚持没意思，何必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折磨自己。戴彬惊喜地抓住机会，聊了聊戴彤以后的打算，明白她想去很远的城市后不免有些失落，但也为戴彤有人生规划而开心。

　　毫不意外地，戴彤收到了心仪的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整个年级只有她和另外几个同学在北京，戴彬本来想开车送她去，被戴彤拒绝了，她和隔壁班的秦晓楠约好一起坐火车。邹予安也在北京，不过他没来联系戴彤，可能已经有安排了。

　　说不上满怀期待，但现实和想象仍然存在落差，大学生活跟高中一样平淡。戴彤每天穿梭在不同的教学楼，除此之外就是宿舍、食堂和图书馆。室友的变化比她大，从土里土气到光鲜亮丽，桌子上的化妆品日益增多。戴彤还是老样子，有时候照镜子，感觉自己完全没被这座繁华的城市改变，依旧是当初那个呆呆的高中生。

　　但她能和室友说笑打闹了，特立独行的同时拥有了交心的朋友，未来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活着就会有快乐的事，每天早上戴彤从暖和的被窝里醒来，都会发自内心地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