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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西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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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西厢(天雷狗血的兄弟来了~受不了的马上点红叉叉逃离)
“浣竹相公请稍候,我家主人即刻便到。”侍从低头束手,退出门去,将门也带上了。
冷冷地环视周遭,烛火昏昧,一室阒静。倒像是个从未住过人的厢房。
纪翔隐约不安,一身的旦装未换,心里着恼得很。那屏风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看来是存了了心要刁难自己的。既如此,便也盘算了许久,待见到那人该如何周旋。
正思索,只见水晶帘动,疏月花影铺陈入室内,从帘子后转出来几个珠衫红裤的妖艳婢女,皆用纱巾掩了半面。妖妖趫趫,瞅着纪翔笑。
忽又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只见一雪衣男子信步而来,虽着织锦汉服,但面目身姿迥然异邦。
五官深刻,剑眉星目,两只灼灼的眼,左瞳是海蓝色,右瞳却是金褐色。实在诡谲非常。
纪翔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那男子倒是一脸正派严肃,唤道:
“吉祥。”
这一声极具磁性,深沉有力。纪翔却觉得万顷雷霆于耳边炸响。
这个人,这个人……
好不容易才屏住了呼吸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什么吉祥。”
那人却仍不容置疑道:“吉祥.穆勒,我怎么会认错你。”
纪翔不答,只瞪着他。那男子挥挥手,身边的艳姬便乖乖地从旁而退。
空落的西厢只剩得纪翔和男子。十四的月色空濛澄澈,将那窗外几根竹影打在了地上,赫然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你想怎么样?”纪翔沉声问道。
“跟我回去。”
纪翔皱眉道:“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姓纪,单名翔,字浣竹。却不是你说的什么吉祥。”
那男子犹是一脸的正色,不容置疑:“起初我也怕是认错,故而让七王爷试探你……虽听令穿了旦装唱戏,却能还击的机警和胆识,不是你又是谁?”
纪翔沉默好一会儿,抬起头时,眼里尽是嘲讽:
“行啊你,故意想让我扮旦角来羞辱我的么?那么如今你高兴了?我的表现是让你满意还是让你失望了?”
轻轻摆手,那男子朝纪翔走近了几步。那张英挺的面容被透进西厢的月色映得轮廓分明。
那张脸,是他纪翔永远逃不出的梦魇。
“我绝对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只是不曾料到,你会真的堕落到这种烟花之地来……”
堕落……么……
自己是这样堕落了么……
那日七夕时节,京郊扫墓。千里平芜,荒风日暮。鸦栖寒枝,鹰旋残霞。
母亲的墓边三株高柳,只惜她爱的那人永远不懂汉家女子千回百转的小小心思。那人不知道“留”。
瘦马缓缓地往那三株柳荫下的一方土坯行去,却见那里已停了一驾马车。异域的彩绘车身,一下子叫纪翔心惊胆寒。
柳枝若一帘流苏,招摆着掩映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是他!
纪翔浑身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五年了,终于又见到这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转过了身,对上了自己怔怔的眼。
纪翔立刻掉转马头要走。
便连撞上了一个人也顾不上。
那人哎哟哎哟地嚎叫一通,大骂了一顿“小兔爷们”……
纪翔只想快快地逃开,他只知道那个男人是他的噩梦,哪怕是五年过去了,依旧只一面便可以让自己心神俱乱……
夜沉香霭,月满华庭。西厢幽烛,窗纱影斜。相对难言,辜负良宵。
“……那日在你母亲的墓边见到你,有人认出你说是个做相公的。我怎么也不信,便轮流叫班子唱戏。几个班子唱下来均不见你,正待放弃,却听人说飞穹班有个叫纪翔的相公。我听着名字很像,便打发了十万两银子试试你……”
“哼”,纪翔一听更是怒火中烧,“你倒是好大手笔。”
“你没用那笔钱,我便已有七分确定是你了。于是让人中秋摆戏,叫了你们的班子。你的妆太浓,一时看不真切……”
“那现在的这身旦装,倒让你看得真切了?”纪翔仍旧讽道,语调不由得尖利起来。
“我已说了只是试探,并非侮辱你的意思……”那男人停顿一会儿,却道:“……你我既是亲兄弟,我又怎么会做害你之事……”
一蓝一褐深刻的眼瞳却也深深地包容了纪翔,几许哀伤,几许关爱,几许叹息。
纪翔却似被蜇到似的厉声道:“闭嘴!谁是你弟弟来!”
说罢便急急地拉开房门要走,那男人正想阻拦。纪翔又回头瞪视道:
“克烈斯,想让我恨你一辈子的话,尽管叫人拦我试试!”
那叫克烈斯的男子立刻定住不敢再动,脸上阴霾重重。
“……告诉你,我宁可在世俗烟花里沉沦,也不要依附你们这些‘亲贵’。”
纪翔毫不犹豫地一摔门去了。
剩得克烈斯在西厢里静立,人与月相对,人与月无声。
这边西厢里清冷死寂,幽光惨淡,萧然竹影;那边演着《西厢》莺声娇婉,丝竹锣镲,声声喝彩。
这边西厢里相见如仇,所谈不欢,人去屋空;那边演着《西厢》佳人才子,金风玉露,恩爱缠绵。
五年以前,那个屋子的西厢,自己还会搂着那个还很青涩的少年,一同品花赏月,拚酒闲话。而如今……
外面隐隐约约听到唱词:“春意透□□,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越显得红白。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谈鲰生不才,谢多娇错爱。你势必破功夫明夜早些来……”
克烈斯扶了扶额头,缓缓地生涩地哼唱起近日听戏勉强记得的曲子:
“这天高地厚情,直到海枯石烂时。此时作念何时止?直到烛灰眼下才无泪,蚕老心中罢却丝……”
空乏的调子,空寂的厢房。
停了一下,又继续唱:“忧则忧我在病中,喜则喜你来到此。投至地引人魂卓氏音书至,险将这害鬼病的相如盼望死……”
这天回到班子里,纪翔又是自个儿躲在房里不出来。
金皓薰好一阵忧心。
也不知那天他被叫去西厢后发生了什么事,叫这个素来冷傲孤高的大少爷伤神。
前夜在晴园得了好些赏赐,王爷也没再有刁难之处。金皓薰欢喜得不得了,却发现他的大菩萨又把自己关在房中,偶尔出来会儿也是一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
这天是八月十五,众人都自去过节团圆。
烟花十里地逢年过节都静悄些。银盘秋月,桂树婵娟,该是举家团聚之时。只是烟花勾栏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团圆。
飞穹班整栋楼里,只剩下皓薰和纪翔。皓薰原想先回府陪父亲,又记挂着纪翔,于是先遣了莉铃回去。
端着几个月饼,皓薰犹豫了好些时候才敲了敲纪翔的房门。
里面不应。皓薰又敲。
“做什么?”里面纪翔没好气地道,听来还是中气十足,皓薰也略放心了些。便道:
“纪翔啊,今日中秋。也就剩我俩,开开门,吃个月饼。”
里头好久没声,正待再敲时,房门打开了。
纪翔只着了件中衣,外面披着件丝质袍子,形容有些许憔悴。
皓薰笑笑,径直走进房里,到桌前放了月饼,道:“快过来,这月饼味儿还不错。”
“我不爱吃甜的。”纪翔冷冷道。
“没事儿,有咸的。”金皓薰只管温和地笑着将窗打开了。
好风习习,月华如水,盈满一室,似霜似雪。
纪翔觉得心底有什么在那一刻也像被照亮了。
皓薰拉了他到桌边坐下,不由分说塞了个月饼到他手里,道:
“不喜欢也多少吃点,图个吉利呢。”
纪翔闷声咬了一小口,然后才道:“为何你会在这里?”
“咦?我的班子我不在这里还到那儿去哪……”
眼见纪翔哽了一下,脸色不好,皓薰忙道:“好啦好啦,”终是叹了口气,道:
“我说,你心里有事,合该跟我说就说,不说也别拿自个儿的身子出气,行不?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这话放在平常,定被纪翔驳回去的。偏偏这时,眼前人只是再闷闷地咬了一口月饼,嘴角扯动了一下:
“……是见到扫墓时碰见的厌恶之人了……待我与你说个故事罢……”
朗月清风,笙歌寂寥。西窗闲话,谁人解语。平静得好似别家事的叙述中,前尘往事,旧时碎梦,依稀摊开,融进一派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