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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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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曰(雷已放完,安全了……)
金皓薰最近眼皮直跳,总不安心。那日晴园献演,两位王爷和郝老爷仍旧发放了许多银钱也没有蓄意刁难,但面上之色显然是十分不快。再加上纪翔说是同父异母的大哥寻来,他那大哥,连王爷尚且敬他三分,来头不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心一横,乱吼道:“关门关门!成日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咱这班子甭开了!”
也知道不过吼来玩玩,该做的正经事倒一件不能拉下。扯开嗓子唤:
“怡青,怡青哪!前日里让排的新戏可好了啊?老演那几出也腻味得慌……怡青,怡青!……”
老半天没人答应,皓薰各个房间转悠,找人。
“嘿,还没影儿了这……”
“嘘——”只见窗边站了莉铃,挤眉弄眼故弄玄虚地指指窗外。
金皓薰挪过去一看,只见楼下院子里,欧怡青笑靥如花。
再看她旁边的人,却是路风那个大块头。也不知说了什么,把怡青逗乐了。
但从这个角度看去,非暧昧二字不可形容。
莉铃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我见这段日子,怡青和路风倒走得愈来愈近了。小老板,我看这事能成。”
皓薰戳戳她的脑门:“果然是勾栏院里摸爬滚打大了的,什么风声都逃不过你的耳目……成不成的与你相干么?……去去去,干活去……”
莉铃只好嘟囔着出去了。
而金皓薰自己却仍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二人,久久不肯移步。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疼痛,不觉得忧上心来。
这事,成不了。
人家欧老爷只这么个宝贝女儿,将来的产业家财全指着她继承。允许怡青到戏班子帮忙已是给足了面子了,若是怡青再要了个伶人做女婿……
怎么可能嘛……金皓薰苦笑了一下。
虽自己毫无轻视的意思,却不代表世人所想也一样。戏子二字,饱含多少蔑视与轻侮。但凡沾上了十里勾栏的人,无须指望在旁人眼里还留的个清名。
路风绝对无法入赘欧家。再怎么争也没用。还不如别动这份情,绝了这个念想。省得到头来竹篮打水,倒叫自己伤怀一番。
再想想,他金皓薰自己又何尝是个清白人?还不也是声色场中见惯的。就是考了个秀才,别人也会指着脊梁骨道:“哟,这唱戏的还考秀才呢。酸不酸哪。”说得更难听的,还有“既想当BIAO子又想立牌坊呐?”……
真真是烟花误人。除了忍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会不甘心。难道是烟花堆里长大的,就连个爱人的希冀和最起码的尊严便都被剥夺了么?这样的不公,实在不服……
就这样出神地想着,也不知何时纪翔已到了自己身边,也瞅着院中的二人,皱起眉……
金皓薰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请”到了晴园。
说是请,不如说是绑。在巷里被人拦腰一抱,往一顶四人轿子里一塞,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轿子便载着他出了这富贵温柔乡。一路颠簸飘摇,从后门入了晴园。
而如今坐在自己面前这褐色长发,两眼睛一黄一蓝跟只波斯猫似的男人……说他是纪翔的哥哥……
银屏珠帘,金炉兰麝,几名艳姬还上来奉了茶水。
面前这纪翔兄长,叫克烈斯的,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还不徐不急地喝了半钟茶。倒叫金皓薰出了些冷汗。
良久才道:“我是纪翔的兄长,克烈斯。”
“恩。纪翔已告诉我了……”
克烈斯一笑:“既如此,那便好说话了。”
金皓薰抬眸望着他,果真与纪翔有些相像。但觉此人心机深沉,不知要说出什么来,且听便是。
“……纪翔与我自幼失散,五年前与他重逢,相识一场却不欢而散……如今家父与我都希望他能回归家族,故而到中原寻他。……他既是你班子里的人,想必还听些你的。我希望你能帮忙劝说他跟我回穆勒。”
果然是如此……金皓薰叹了口气,道:“您这事儿我说没用,关键是纪翔他自己的想法……”
克烈斯笑了,竟似有说不出的轻蔑。一扬手,便又有两名艳姬从帘子后出来,各人捧了一个箱子,打开来,闪耀得人眼都睁不开。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克烈斯道:“想必纪翔已和你说了,那十万两银票也是我送去的,只可惜他让你用去建了座不知所谓的大宅让别人住。一个子儿都没捞着,很不甘心吧?……”
金皓薰疑惑地看着那金灿灿的东西。
“呵呵,若你让纪翔离开飞穹班,这一箱便是你的了。而另一箱,你拿去给纪翔,就说当作可怜他为班子赚了不少。以他的个性,必定不肯要的,所以实际上,这箱金子也是你的……”
“等等等等……”皓薰像是没听懂,不可思议道:“您的意思是……要我赶纪翔出班子?”
“正是如此,若非彻底断了他这念头,他怎可能乖乖放弃?”
“不可能!”皓薰下意识地喊道,其声之大,自己都吓了一跳。
克烈斯俊脸瞬间一沉,道:“怎么,还有什么不满?”
可气,太可气了……金皓薰气不打一处来。
莫非这些有钱人都是如此,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在施舍恩惠,实则都把他人的意愿踏在脚下。他们带着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不可一世地将别人都当作趋名逐利之辈,也不管别人的良心是否受到了违逆……这样绝对傲慢的要求……怎生叫人服气?
皓薰冷静了一会儿道:“……倒不是我满不满意的问题,只是有两句话,还是不吐不快……”
“哦?”
“您也许听了会不高兴……但……您暂且先缓一缓,莫再逼迫纪翔随你离开了……”
“不可能!”这次轮到克烈斯暂定截铁地回答。
“……您这样百般试探,胁迫……纪翔一时定是无法接受的……”思及纪翔每次见过兄长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的情形,皓薰真是很忧心:“他若不堪其扰,你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若把事情闹大了……”
“我不在乎,如果他要闹,尽管可以试试看。”
见这招走不通,这纪大哥也不像会怕什么的人,皓薰又道:“事情闹大就不好了,您也不希望跟纪翔闹得这么僵吧?……”
“哦?你若有什么好建议不妨说来……”克烈斯不置可否,随口敷衍。
“您还不如稍微退一步,让纪翔先冷静思考一下,若他真是您亲人,说不定考虑过后,会愿意跟你相认。”事到如今,便再怎么生气,也只能好声好气周旋。他金皓薰别的也许不在行,在烟花地界求生计,和人打交道是有两下子的:“中原人有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你硬逼他,怕只会招他反感罢了,对事情一点助益也无。现今你也知他在京里的情况,日后要相见有的是机会,还不如慢慢观察,等待时机……”
敌强我弱,不便逆他,能拖就拖。
克烈斯瞧他恭敬,见他说的也在理,却仍道:“……你说的有理,我可以暂且不去找他,让他想清楚。但我左右不过一句话,纪翔我势必要带他走的……他那样的人,怎能留在这种淫靡不堪醉生梦死污秽垢满的烟花之地,”眉目间已端正严肃,又嫌恶而鄙夷。
金皓薰心里陡然一凉。仿佛重重被推入了谷底。
……淫靡不堪醉生梦死污秽垢满的,烟花呵……
告退的时候,终于又是长喟一声,低首轻声道:
“……二两脂粉香,和二两黄金臭,谁又比谁高尚呢……”
语调平缓,声音不大,但他知道,克烈斯听得到。
暮鸦夕雀,天缀残红,金波水面,华灯将上。
皓薰慢悠悠回到了班里。
纪翔和莉铃已坐到了桌边等他,见他进来,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小老板,”莉铃忙拉他过来坐了,好生将他看了几遍,才扑扑心口道:“阿弥陀佛!有人见到你被人绑上了轿子,我魂都被吓飞了……好在没事……”
“呵呵,我可每天烧香的,自然是福星高照。”皓薰安抚道。
“小老板先吃着,厨房里还烧着水,我去看看。”莉铃说罢便出了屋。
举起筷子,又觉得没胃口。
纪翔这才闷闷道:“……是克烈斯么……?”
皓薰呆了阵儿,才“唉”的一声放了筷子,无奈。
“……我去跟他说,他也欺人太甚了。”说罢便站起来要往外走。
金皓薰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给我消停点吧!”
纪翔皱眉气道:“他有何不满,合该冲着我来,怎能对你们下手……”想想又对皓薰没好气道:“他若再找上你,就让他来同我说。关于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多问,我会自己处理。若不想惹麻烦,最好离我远一点。对……离我远一点吧!”
金皓薰瞧他一副做出自暴自弃凶恶地要赶人的样子,却掩饰不住丝丝委屈,真像……真像家里以前养的大狗……整个人的心就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春水了。
“你啊,”不由自主要去摸摸高他半截的纪翔的头,“我说,守护你可是我的责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嘛,会守护在你身边。你也别叫我离你远些了,行不?”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呐,我不管你的出身,但你在我这飞穹班一天,我便护着你一天。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不让你受伤,好不?”
纪翔愣愣地望着眼前人,就这小身板,还敢大言不惭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很滑稽,却又,有些小感动。
于是急忙换上那副冷漠刻薄的嘴脸道:“你这人,说话真是愈加地肉麻了。哪个大老爷们像你这样说话的,也不怕恶心人。”
皓薰笑笑道:“如此不领情……罢,习惯便好了……”
抿抿嘴,沉声又道:“……纪翔啊……你说句老实话,这烟花之地……真那么肮脏不堪么……”
纪翔冷声冷面,说的却是:“……至少这个班子,不是那样……清白与否,自在人心。活在别人眼里,你累是不累?”
……
也是。活在世人的眼里,太累。
我自烟花风流,快活一世,谁又奈何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