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活一世又如何》如水一浮萍

8、收留

　　第八章 收留
　　腊月十二六我就放了秋燕的假，到新年初六才回来，一共十天。带薪假，我不扣她钱。
　　秋燕确实如她说的，给我送了一大包各种自家做的点心年糕。有香脆的，有软甜的，柱子很喜欢。
　　洪三奶也送来了一些干蘑菇干笋干豆角的，炖鸡正合适。
　　家里的四只小鸡，这几个月关在猪圈里，捡些撒在地上的猪食，长得也很快，都长成了大鸡。我留下两只下蛋，磊了个鸡窝，另两只就过年杀吃了。
　　大年三十，我杀了一只鸡，再买一个猪头，供在虎子的灵位前。我这个妻子虽然换了芯，可柱子是真的，是他罗家的人。
　　插好香烛，我抱着柱子拜了三拜，才回厨房做我们的年夜饭。今天我赶了薄薄的面皮，给柱子包了滑滑的肉末馄饨，我则是一大碗三鲜饺子。母子俩热热乎乎的吃得很开心。
　　正吃着，“嘭嘭嘭”，有人拍院门。谁会这时候来呢？
　　“谁呀？”我懒得出去，直接在厨房里大声问。
　　“大嫂，是我。”一个不大的声音，有点象兰儿。可兰儿这时不该在她家里吃饭吗？
　　我把柱子放在他专用的木椅子里，走出去，再问：“谁呀？”
　　“大嫂，我是兰儿，还有杏花。”兰儿声音还是不大。
　　“兰儿？”我打开门，真看到兰儿和杏花站在门外，冷得瑟瑟发抖。
　　“你们怎么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们出大事了。
　　“大嫂，先让我们进去好吗？”
　　“进来吧。”我偏开身，让她们进门。
　　“谢谢大嫂。”兰儿和杏花进来，我关好院门往厨房走。
　　“你们吃饭了吗？我这还有没包的饺子。”
　　“大嫂，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昨天和今天都没吃。”兰儿和我比较熟，见我问了，直接回答。
　　“快坐下，我给你们包饺子吃。”
　　我把火盆里的火扒了扒，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快炭。
　　“坐近些，烘烘手。”
　　“哎，大嫂，谢谢你。”这下杏花也开口了。
　　“我这就包饺子，好在皮和馅都是现成的。”
　　“大嫂，我来烧火，烧火也一样暖和。”兰儿主动走到灶前。
　　“也行，这样煮得快。”
　　我麻利的包好饺子，下锅。兰儿和杏花看着锅里的饺子，直咽口水。煮好后我用盆全盛出来晾着，再用碗分盛。
　　她们也许是真饿了，也许是没吃过这么多肉的饺子，狼吞虎咽，一盆子饺子和汤，全吃完了。
　　我抱着柱子，看她们吃。吃完了杏花洗了盆和碗。
　　“兰儿，杏花你们说说吧，今天是年三十，你们怎么来我这边了？”
　　她们不同别人，她们是二婶家的人，突然上门，我必须要问个清楚。她们也许不可怕，可她们身后的人太可怕。
　　“大嫂，我们被赶出来了。”兰儿一开口就哭起来，杏花也哭了。
　　“你们先别哭，先把事情说说吧。”
　　“大嫂，大嫂，我们被休了。”兰儿抽泣的说。
　　“那天，婆婆拿了你给的两百文钱回家，就一直气不顺。她怕村长拿她见官，不敢来你家闹，就在家里拿我出气。”兰儿说道。
　　“婆婆让二嫂做很多活，还不让吃饱。她说要从二嫂的饭钱里收够九百文钱，才让二嫂吃饱饭。”杏花说。
　　这个老恶婆，这么可恶。
　　“二嫂吃不饱，没力气干活，婆婆就打她。还是不给饭吃。”
　　兰儿低下了头，偷偷的垂泪。
　　“我看二嫂饿得快昏倒了，做饭的时候偷偷的给二嫂留了点饼，晚上悄悄送去。”
　　“第二天婆婆给了二嫂两个饼，让她去洗衣服。我打猪草的时候，又偷偷带了两个饼给二嫂。连着几天都这样。二嫂也没有被打了。”
　　“前几天，公公和二伯，家佑回来，婆婆又哭又闹的告状。说你欺负她，说二嫂被你收买了，也帮着你欺负她。二伯一听相信了，拿起门后的门栓，就打二嫂。一棒子打得二嫂倒在地上，他们也没有人出来拦。”兰儿哭得更大声了，杏花也哭了。
　　过了一会，杏花才说：“又来又打了几棒，我看那架势，如果没有人拉，二嫂肯定会被打死的。我冲上去，替二嫂挡了两下，二伯才住手。”
　　“大嫂，你看。”杏花撸起兰儿的衣服，后背一道道粗大的血印子，前胸腹部也有，手臂两腿不用看也有。
　　“杏花伤得也不轻。”兰儿说。
　　“我这点伤不碍事。”杏花说。
　　“后来呢？他们怎么赶你们出的？”我又问。
　　“二嫂在偏房里睡了一天也没人管，婆婆还是不让二嫂吃饭。我因为帮二嫂，婆婆骂了我一顿。”
　　“前天晚上，我又偷偷的给二嫂送饼，被家佑发现了，他把我和二嫂关在一起。”杏花也低下了头。
　　兰儿接着说：“杏花和我关在一起，关了一天。今天早上，他们叫我们出来。我看见村长来了。后来才知道，婆婆怕我过年的时候死在家里，让家成休了我。村长是来作见证的。”
　　杏花接着说：“我见婆婆这么折磨二嫂，二嫂都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还不解气，也不给饭吃，最后还被休了。”
　　“我怕二嫂走后，我一个人在家里，保不好哪天犯了错，婆婆也这样对我，所以我也想走。所以，我故意说我和二嫂一样，都是帮你的。”
　　“家佑可能是觉得这是家丑，被村长知道了，没脸面，所以也休了我。”
　　“我们是中午出来的，躲在后面的坡脚草堆里，等天黑了才来找你。我们大年三十被夫家休出门，也不敢回娘家，只有来找你。”
　　“二嫂说，大嫂你是个心善的人，一定会收留我们的。”杏花说完抬起头，一双眼哀求的望着我，兰儿也望着我。
　　“唉，你们先坐一会，容我想想。”
　　我揉了揉眉头，一阵头痛。我从一开始就在避免牵连兰儿，这下可好，不但兰儿受牵连，连杏花也牵进来了。
　　收留两个人几天也吃不了多少饭，而且她们也会干活，主要是收留她们后所带来的麻烦事。按她们所说，她们已经被休了，那么休书呢？有准证明？
　　“你们的休书呢？”我问她们。
　　“没有休书。我们都不识字，有村长见证就可以了。”兰儿解释道。
　　“这样？其他人家也一样？”我有些无语。
　　“我娘家那边村子也一样。”杏花说。
　　“这空口无凭的，以后他们反悔了，又叫你们回去，怎么办？”
　　“我不回。”兰儿说得很坚决。
　　“我也不回。”杏花也跟随。
　　“你们回不回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没有休书，我也不敢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辞啊！谁知道这是不是谁的苦肉计，来我这使坏的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小心点好。
　　“你们想留下，还是要拿到休书，没有休书，我是不会留你们的，这不是心善不善的事情，我还有柱子要抚养，我不得不为柱子打算。”
　　我丑话说在先，这也是必须的。
　　兰儿和杏花看着对方，毫无办法。
　　“我们还是去一趟村长家吧，请村长帮写一纸休书，让家成家佑按上手印。”我建议她们。
　　“今天是过年，现在去找，村长会不会不高兴？”兰儿担心的说。
　　“今天早上他们不是也找村长了吗？如果不找，那你们只能出去了，我不敢留你们过夜。”我严肃的说。
　　“二嫂，我们就听大嫂的吧！要不，我们不饿死也冷死在外面的。”杏花劝兰儿。
　　“好吧。”兰儿还是有些勉强。
　　“那好，现在就去，我陪你们去。我去拿背带背柱子。”
　　我说着站起来，快步走向房间。把门关好，也不点灯，用手在柜子里摸出钱袋，放进怀里，才拿起背带出门。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点家底，还是随身带着安全。
　　来到村长家，村长一家还在吃饭。
　　“村长爷爷，正吃着呢，对不起，我来打扰了。”我赔笑的打招呼。
　　“柱子他娘，你来有事？”家兴他娘站起来招呼我。
　　“婶子，我找村长有些事，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了。”
　　“什么事不能过完年说吗？”罗婶子也有些不高兴了。
　　“她们的事。”我转身指着后面的兰儿和杏花说。
　　“你们又有什么事，今天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村长放下筷子，沉着脸问。
　　“是这样的，村长爷爷，她们刚才找到我家，说她们被夫家休了，也不敢回娘家，希望我收留她们。我一个人带着柱子，日子本就艰难，现在她们求到我，我也不好往外推。可是，她们嘴上说是被休了，手里也没有一张休书。空口无凭的，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
　　“另外，二婶不久前刚来我家闹过，还是村长爷爷帮我主持公正的。现在，她家的两个儿媳妇来求我，知道的说她们没处去，是我收留了她们，不知道的还认为我拐跑了她们呢。所以，我带她们过来，请村长爷爷帮我拿个主意，我是留还是不留。”
　　我一口气说完，静静的等待村长回复。
　　“这个罗老二家，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今天一大早来闹，现在天黑了还来闹，这还让不让我过年了！”村长发火了。
　　“老大，去把他一家叫过来。”
　　“老二，去拿锣，把村里人都叫过来。”
　　村长说完，慢慢站起来，拿起盏灯走向院子。罗家兴连忙搬了一张椅子摆在院门正上方。
　　村长坐下，秋燕送了一个火盆出来，摆在村长脚前。把灯挂好。
　　二婶一家很快到了，村民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村长干咳两声，众人迅速安静。
　　“今晚是年三十，大家都在家里吃饭，本来我也在家吃饭的，但是因为罗老二家的事情，我不得不请大家出来做个见证。”
　　“什么事呀，需要我们见证？”有人大声问。
　　“罗老二，你出来向大家说说，今天早上请我到你家是为了什么事。”
　　“村长叔，还是您老说吧，您说的也一样。”罗老二性子本来就软，现在那么多人，他有些怯场，再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也难为情。
　　“让你说你就说，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还是让家成和家佑说吧。”罗老二又缩回人群。是儿子休妻，为啥让他说！
　　“那家成家佑出来说。”村长恨铁不成刚的看了一眼罗老二。
　　罗家成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声的说道：“说就说，我今天休了兰儿，请村长去做见证。”
　　他说得理直气壮，并不觉得休妻有何不妥。
　　“我也休了杏花，请村长做见证。”罗家佑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在场的人也都听清楚了。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议论什么的都有，村长也不说话，让大家议论。
　　过了大约几分钟，村长才开口：“刚才他兄弟俩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吧。今天我作见证，他们兄弟俩都休了妻，从今天起，兰儿和杏花再与罗家成，罗家佑无关。生死婚嫁，不得干涉。”
　　“下面，柱子他娘有话想说。柱子他娘，你出来说。”
　　我走出人群，慢慢的说：“各位大叔大娘兄弟姐妹们，本来，我也在家里吃年夜饭的，刚吃饱，兰儿和杏花就敲门了。她们说今天被夫家休了，不敢回娘家，求我收留。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生活，日子艰难，如果再领两个人进门，这日子就更要精打细算了。更何况，二婶看我不合眼，平日里也不来往，我怕领了她们进门，二婶子不服，来闹。所以，我特地来求村长爷爷帮我拿个主意。今晚，美月打扰了村长爷爷和各位吃年夜饭，都是美月的不是。”
　　说完我朝人群鞠了一躬，因为我背着柱子，这一躬看起来就特费力，也特感人。人群又开始骚动了，还是议论什么的都有。
　　等了一会，村长又开口了。朝低着头站在阴暗处的兰儿和杏花说：“你们两个站上前来，你们当大家的面说说，是不是你们求柱子他娘收留的。”
　　兰儿和杏花上前两步。
　　“我娘家穷，兄弟多，我回娘家也不受待见，我求大嫂收留我。”兰儿还是很虚弱，说话声音大不。
　　“我也求大嫂收留我。”杏花也表态了。
　　“柱子娘，你愿意收留她们吗？”村长问我。
　　“既然她们真的被休了，我家里人口也少，收留她们也可以，只是她们以后不能对我有二心，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来。”丑话讲在前头，免得以后扯不清。
　　“柱子他娘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那好，你们当着大家的面保证，以后跟了柱子他娘，不得恩将仇报，做白眼狼，一切都听柱子他娘的吩咐。”
　　“我保证！我在家里本就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又饿了几天，今天被赶出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大嫂心善，肯收留我，让我还有一条活路，我以后当牛做马，都只认大嫂一人。我兰儿在此对天发誓，我兰儿以后要是有对不起大嫂的心思，天打五雷轰！”
　　兰儿说话声音不大，但坚决果断。既使是我，先前还疑心重重，此刻也不由的相信了她。
　　杏花吱唔了几声，才开口：“我杏花也保证，以后将大嫂的恩情，一辈子记在心上，当牛做马，我也愿意。大嫂以后就是我的亲姐姐，做妹妹的一辈子听姐姐的话！”
　　杏花的话，比兰儿的轻了很多。但也算是表了个态。
　　“好，大家听清楚她们的话了吗？”村长看着前面的人群问。
　　“听清楚了，两家的话都听清楚了。”人群里有人回答。
　　“好！罗老二家兄弟二人大年三十休妻，并赶出家门。两个下堂妻食宿无依，走头无路，求人收留。罗柱子他娘心慈人善，愿意收留她二人。从今往后，罗老二一家不得以她二人为由头，找罗柱子他娘的麻烦，不得在外造谣生事，若有违背，以离间乡邻罪处罚。”
　　村长回头看了看兰儿和杏花。
　　“你二人出来。”二人乖乖的走上前。
　　“柱子娘，你收留她们，只是收留，她们还是自由之身。你供她们吃穿住的，她们为你出力干活。要是哪天她们要走，你不得扣留。又或是哪天你不再愿意收留她们，也可以遣了她们。明白了吗？”村长想问题还是很周全的。
　　“村长爷爷，我明白了。她们愿留就留，不愿留可以走。我想留就留，不想可以遣，是这样吗，村长爷爷？”
　　“对，就是这样，大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好，今晚的事就这么定了，有我和全村乡邻做见证。大家有人有意见吗？”
　　“没意见！”
　　“没意见了。”
　　“那就散了。”村长一发话，村民们就各自散去。
　　“他们罗家的事，也不关我们什么事。”
　　“走，回去吃饭，我还没吃饱呢。”
　　“走，走，回家了。”
　　村民们纷纷转身走了，村长也站起来了。
　　“散了散了，都回家过年去。”村长扬了扬手，赶着院子里的人。
　　我招呼兰儿和杏花，“走，我们也回去了。”
　　慢慢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我们都不说话。之前她们因我受牵连，如今我因她们受拖累。这收留一举，是福是祸，还得看日后她们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