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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明段案(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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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身边的那个人僵得更厉害,但谢染没有分出目光去看她。
谢染左右瞧了瞧,向有芝士网的总裁张怀颖说了句抱歉打扰。
近距离见了张怀颖正脸的一瞬间,谢染有片刻惊讶。她的脸比她的背影更年轻,呈现出与她的公司相符合的生动气质。
这时她才看见,张怀颖身边还坐了个男人,三朵红花中唯一的绿叶。这男人眉眼与张怀颖有几分像,但也仅限眉眼。其英年早危的发际线与另一侧宋情眼下常伴的淡青相映成趣,只是人家宋情肝出一股书香,这位肝出些许酒气。
这么想着,谢染就忍不住去看宋情了。后者刚好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为她介绍。男人起身与谢染握手,原来是张怀颖的弟弟张怀堃,他也是恒坤律所的律师。虽然比起宋情这位高级合伙人,只是低一级的普通合伙人,但在商事方面正在蹿升。
这局里一个比一个年轻,在年轻人的环绕中,四舍五入六十岁的陈岚就像个老佛爷。
客套不久,几位对谢染的问话浮于皮毛,甚至出现了冷场,显然他们先前的话题不欢迎她的参与。
果然,不一会儿,张怀颖姐弟起身告辞,陈岚挤着勉强的笑。谢染站起来就没再坐下,她仔细一想,自己这插足插得很没水平,其实不如让他们聊,回头从宋情那里还能多听些内容,挑拣一些传给明段。而她现在杵在这里没颜色得如此坦荡,无非让他们再约个别的时间私下详谈,到时还能不能有宋情这一双耳朵,可就说不定了。
可她端起酒杯一抬头,看见宋情面带意思不易察觉的微笑,脸上比刚才有精神多了,心里的痛快就赢过了其他。
陈岚视线越过谢染,叫来了自家司机,“你先送谢家姑娘回家,她喝了酒,让生人送不放心。”
谢染:“谢谢阿姨,我正是不想坐陌生人的车,所以特意来麻烦宋情的。”
陈岚眉心的纹路若隐若现,“她还有事。”
“哦……那我等等。”谢染转向宋情,“刚才还有人跟我打听你呢,我先去那边跟他们聊。等你忙完了,到安佰那里去找我。”
陈岚问:“谁跟你打听什么?”
谢染:“不太认识,不过是宋情业务上能搭线的那圈人里的,我说我们住上下楼熟得很。既然宋情有事,我先帮她维护……”
原本流畅的句子因为看到了令她意外的表情而变得涣散。
陈岚其实没有看着她,而是目光跟随着此刻站起来并走向谢染身边的女儿。大概是跟随得很用力,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以往人设式的生气表现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意识到谢染突如其来的动摇。
爸爸——谢染心想。陈岚这一刻的反应,不知为何让她想起谢文祥,她每次执意从谢文祥身边逃走的时候,即便不回头看他,也总闻着身上挂着一种黏黏糊糊的、滞涩无趣的泥土味。这味道突然竟从高贵的女总裁身上扑过来,简直让谢染大惊失色。
谢染在磕绊中有后悔的念头闪过,但是口快于脑,而且宋清已经站在她身边了,这促使她还是将剩下的几个字说了出去:“维护关系。”
宋情对她妈妈确认:“我送她回家。”
陈岚沉沉地说:“宋情。”
宋情回道:“我对兴源并不了解,你和张怀颖谈合作,我除了充个人头还能有什么用?”
陈岚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一丝莫名的期待在她脸上变为失望,“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宋情:“我过来只是帮你提防张怀堃,不要和他合作,这是底线。但这点小事,说到底用不着我帮你把关。”
谢染心跳得很快,耳畔咚咚的。恍然间手腕一紧,宋情对她说:“走啊。”
她怔着没迈步,但离开之前终究没再能对陈岚说出什么话,寻思着软硬都不合适,也没敢看她的眼睛。
……
谢家人的酒精酶基因都是从李白那里继承来的,要不是怕检测仪,谢染甚至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但是宋情可不一样。即便宴会厅选择的是衬血色的柔和灯光,她肤色仍然苍白得离奇,谢染看出那是酒精过敏在发作。
来之前宋情和她说了,自己不会和陈岚坐在一起,更不会喝一口酒,可是等谢染办完了事情回来,见到的却是她将戒破了个遍。若非如此,谢染也不会那么上头地想将带她走。
宋情步子极快,扣着谢染的手腕一阵风似的从宴会厅的一头穿到另一头,像是对离开早已迫不及待,这样的反应冲淡了谢染方才的后悔。
置身于建筑物外清凉的夜风时,宋情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两人选择步行一段路自己找到停车场去,于是司机不在目之所及处,引路的礼仪小哥也远远地走在前方,谨慎地保证自己在两人密语能被听见的范围之外。
宋情没走多远,下了建筑物的台阶,便在磨砂大理石的行道上停下。身后辉煌的灯光之下,两人的影子狭长地躺在地上,影子挨得比真人近,中间两条胳膊还交联在一起。
谢染的手腕被攥得很紧,显然对于已经从资本战场上逃脱出来的她们来说,攥得这样紧已经不再必需。谢染有理有据地怀疑宋情喝多了,就像不远的之前,在酒吧狼狈发狂的时候一样。
但是至少从腕间的触感来说,和那一次并不相像。
宋情正深切地盯着她瞧,即便是她回望过去也没有躲开,眼睛里雾蒙蒙的,闪烁着与智慧毫不相干的光。这幅光景更印证了谢染的猜想。
“你喝了多少啊?”谢染保守地问,历史重演的可能性令人心有戚戚,毕竟虐身事小丢人事大。
宋情倒还知道有问有答,只是答非所问:“我很开心。”
“……”谢染说,“看你今晚做了什么,我并不觉得你开心。”
“原本一直不开心,直到你来找我。”
太直白了。谢染郑重地咽下一口悦动,轻声下结论:“你确实喝多了。”
她拉着宋情就往停车场走,可怜的礼仪小哥已经在前方假装无视她们地等了不短时间了。宋情走得蛮稳,口中却不稳:“我想吹风。”
谢染哭笑不得,“喝完酒不许吹风,这是你原来骂过我的吧?”
宋情:“我想去你家阳台上吹风。”
谢染:“好好好,去我家阳台。”
车里,司机是个陌生面孔——谢染熟悉的那位陈家司机专职受雇于陈岚。现下这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的情况:陈家那位向来矜贵的女儿正把头歪在谢家那位女儿的肩上,酣睡的样子。
对于那两位女士来说,这都不是个明智的状态。司机看得出谢染为了保持左侧肩膀的高度而吃着苦头,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为宋情制造一个合适的靠枕,等到一程终结,宋情的脖子怕是要疼到半夜。
司机建议:“谢小姐,后座有睡眠设施,您可以将座椅中间的扶手打开,面板最上面一个按钮。”
谢染道了谢,歪头去瞧被两人压在后面的扶手,似乎做了一些努力但没能顺利推开肩上人,于是认命地再没行动。
谢染僵着隐隐作痛的肩膀,心想:宋情真的睡着了,不然脑袋不会如此沉重。
但她方才到底醉了否?倒是值得商榷。
临走前与陈岚对垒,明明还能精准重伤敌人,转眼来到夜幕下,便换了个人。人的潜能和耐力都是海绵里的水,女人尤甚,只不过总有崩断的时候,谢染不知道自己如果再晚些前去捣乱,宋情会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曾见她的弦崩断过,就有种这个女人永远崩不断的错觉。
崩不断的女人便不可爱。虽然完美犯罪才能惹起人的探索欲,但若真找不出破绽,却也食之无味。谢染有时候觉得宋情是故意的,在她每次变得坚硬的时候,突然呈现出一个破绽。
谢染现在稍微一偏头,鼻尖就被宋情的头发挠得痒,她于是不偏头,只从玻璃里望宋情直得无情的鼻子,又想起陈岚的目光。
分开之前,她把恋爱谈得无忧无虑,就像恋爱真的只是两个人的事,与陈岚宋卓没有半点关系。当年未曾体会到在宋情与她家人之间拉扯的麻烦,如今没了恋爱关系,反倒找上门来。
“谢小姐?”
谢染一怔,见车停在红灯路口,司机贴心地下车来,将宋情从她身上移开。谢染不好拒绝,甚至只能感谢,眼看着两人中间隔了道扶手。
待到了家,宋情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澈明智。什么吹风什么谢染家的阳台,自然全忘了。
次日,谢染下楼去找宋情。铁娘子宋老师已经在忙,眼镜片上两点惨白的文档倒影,给了谢染一个眼神,口中对电话那边的律所主任告别,脸色不善。
“这是我舅舅提供的资料。”宋情知道谢染的来意,“都是真实内容,但有删减隐瞒部分,就有了迷惑性。你可以拿给明段。”
谢染欲言又止。告别时终于决定,虽然宋情肯定不爱听,但她还是应该说,至于听不听,就是宋情自己的事了:“那个张怀颖姐弟,是不是对你家的生意打什么算盘?”
她昨晚想了一路,如果是宋卓的关系能解决的,宋情应该如往常一般对家里事务不闻不问才是。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
“别多想。”
但如果连宋卓都不能解决,谢染觉得自己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别的忙也可以找我。”谢染扬扬手中文件,“多谢。”
宋情端起美式对她举了举,“明段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你注意安全。”
谢染磨磨蹭蹭走到玄关,又转身说:“还有我昨天发现,你妈妈比原来老了不少。”
“毕竟你们几年不见。”
“嗯。我爸爸最后那几年,每次见面都老得很明显。一边老,一边做越来越多的错事,我原来以为他做错事是因为变老,后来想到做错事和变老之间,也许没什么因果关系。这两者倒是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他被越来越多的关系缠住了。当局者迷,入局越深则越迷,我爸爸那时有多难,阿姨现在就有多难吧。好在你一直没有入你家的局。就……”
谢染见她不再抬头,但手上多打了几个退格,是有在听。
“就……你果然很厉害。”谢染尴尬地结了个尾,逃也似的离开。
……
十月,东林市检一分院,黄色的银杏叶乘着风向上飞,落到高层的窗外。向阳面位置最好的那间办公室里,刘莜言首席盯着电脑屏幕,双手握着手柄呈现帕金森症状。
她的左边坐着林翊,林翊一如往常的冷静,扔给她一个治疗。
她的右边坐着正在推着眼镜观战的刘天明。
刘天明:“你不能瞎点!你这是浪费吟唱时间!”
刘天明:“你怎么主动堵人家的抢眼呢?!”
刘天明:“你怎么还不如我孙女?”
刘莜言停下,回头,“主任,您如果实在看不下去,可以替我玩。”
刘天明:“来了来了!快打他!”
林翊:“刘主任,那是我。”
好不容易死了。
刘莜言仰在椅子上揉眼睛,“这个游戏,是R15的吧?”
林翊:“是的,是奇点刚刚通过分级审核进入咱们东林市场的一款,很火爆。”
刘莜言和刘天明都没再说话。
当人安静下来,一直被忽略着的网络新闻就显得扩大了几十分贝。
“……风铃集团执行董事明段日前因涉嫌走/私/淫/秽/物品罪和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罪被刑事拘留。由于影响重大,本案由东林市检一分院介入侦查,我们采访了公诉二处处长姚跃明……”
刘天明在闭目养神中问:“这案子稳的吧?”
刘莜言,“小姚对记者透露得非常保守,实际证据很充分,您放心,明段就算请来宋情帮他辩护,也没有任何胜算。”
“小宋还是很识大体的,他请不来。”刘天明笑道,“小姚负责这个案子要记一功。”
林翊称是。
刘天明又说:“不过,具体的证据收集,是小谢做的吧?”
林翊:“她在明段身边埋了一个月。”
“结果还不算业绩。这么大的功臣,可不能委屈了。”刘天明沉吟道,“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