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53、明段案（4）

　　明段垂着眸，凝视着茶杯中缓缓沉没到杯底的那跟茶叶。
　　不可否认，如果谢染说的是真心话，那么她献上的，是一份对他具有极大吸引力的礼物。

　　若说目前东林商界最引人注目且悬而未决的一场龙争虎斗，人尽皆知，正是明段手中的风铃资本，与陈释坐镇的棠朝资本，两家投资公司对有芝士网合作权的争夺。

　　有芝士网是东林这几年最炙手可热的企业。这个网站做知识付费分享起家，是最早搞起分级制的，没有之一。它财富聚集速度之快，在短短几年内空降到东林企业财富榜前十。

　　关于有芝士网的风闻很多，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总裁张怀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据说这女人是真正的白手起家，祖上三代都是祁县的农民，自己也没有大学文凭。之所以能如此成功，大概是“托了那张脸的福，而与市公安局的郭局交情不浅”的缘故吧。

　　传闻暂且不论，川阳省即将既东林之后第二个实行分级制度，是板上钉钉的。而有芝士网作为东林分级领头羊，也将第一个去川阳开疆扩土。招商引资方面，将在棠朝和风铃之间择一。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知道，局势对您很不利。”谢染慢条斯理地说，“您是有芝士网的老合作伙伴，文化领域的大拿，而棠朝对文化领域一向少沾。陈释叔叔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他唯一一次是多年前拿自己的本钱投了我姑姑的一部电影，血赔之后就有点PTSD了。这次，棠朝宣布成为竞争者的时候，他人都还没回到东林，这一切显然不是他的意思。”

　　明段听得懂她的暗示，毕竟她只是说出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猜测罢了——陈释只是陈岚的工具人，张怀颖打算踹开老伙伴，投入陈岚的怀抱。而兴源、宋检、郭局、有芝士网，交织成的关系网可以毫不费力地将明段从网眼里抖搂出去。

　　明段不动声色：“陈释不像是会乖乖当傀儡的人，更不会傻到，拉着整个棠朝资本，给兴源当陪嫁，这会断送他的职业生涯。”

　　谢染：“同样不像是会和自家产业有任何交集的宋情，不也乖乖跑到这次宴会上来了？”

　　明段神色一敛。他本就怀疑宋情参加宴会为的是帮她母亲打助攻，谢染这样一说，更确定了他的猜测。

　　谢染心里对无辜的宋情说声抱歉，接着说：“况且，棠朝参与角逐，是一次很正当的生意，谁能说陈释有私心？”

　　明段：“谢小姐有什么建议？”
　　“我建议您直接退出竞争。”
　　“……”
　　谢染笑道：“这是上策，但您肯定不会接受。所以我再出个下策：我来为他们的资金审查环节设置一些障碍。”
　　“怎么做？”
　　谢染拒绝透露，她请明段原谅自己必须保护自己的人脉。

　　明段摇摇头，“所以你给不了任何保证。”
　　“没错。但那又如何？这件事不需要您动手，即便失败了，对您也没有额外的损失。除此以外，我还会把我获得的信息告诉您。”

　　明段沉默片刻，说：“你想要什么？”
　　“很少。”谢染苦笑，“少到，您可能会不相信。之前我在工作中，可能伤害到了一个孩子，我希望借您之力为她弥补一些。”

　　她说的是胡莘。
　　胡莘目前就读于文创园小学，它的前身是祁县白果村小学，后来被风铃教育的私立小学系统吞并，不仅改了名字，硬件软件都有了较大的提升。随之一同提升的，还有各种收费。

　　现在，这个学校的学生大多是在文创园工作的上班族的孩子，家里收入不低，对这笔费用并不愁。但这个学校里仍有很少的一些孩子，属于未被拆迁大神眷顾的白果街道，他们被安排在同一个班级，被其他班的孩子们看不起，只能抱团玩耍。之前胡莘生活在其中，也并不十分困难，可是现在不同了。

　　自从胡燃进了监狱，她就开始被孤立，再没有人教训欺负她的人，她是“野孩子”的传闻也越来越放肆。如果能转学，甚至长期地离开白果街道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了。

　　谢染第一次得知胡莘这般处境，是通过秦浩然之口。小秦也想学着林翊的样子，对经手案件的当事人及家属进行长期观察，这也是公诉工作的一部分。

　　谢染当时没有对秦浩然做出任何保证。很多时候，后续观察也只能是观察，他们终究只是检察官，不是父母官更不是菩萨。

　　“这次拍卖会的资助项目里，有将几个郊区里符合条件的学生遴选到市区宏志班这样一类。”见明段脸上明晃晃写着“我怀疑你是在装傻白甜”，谢染仔细提醒，“所谓符合条件，本就灵活。如果明总愿意与我合作，请您到时候给这个孩子留一个名额。”

　　但这仍然没把傻白甜指数降低多少，明段说：“就这么个要求，你即便不与我合作，我也愿意一帮。”

　　“所以我和您一样。您是何等见识，方才那些利害关系哪里用得着我说。但您即便知道，仍然决定与他们拼一把，这里面不仅仅是图利吧。”谢染叹道，“分级搞了几年，我们原本以为文化界终于能百花齐放……也许真的齐放了，但好像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明总多年来搞教育、搞文化作品的商业运作，我自以为也算半个圈内人，能透过表象从您的奇闻异事里看到一颗爱才之心。您也是不希望看到川阳变成下一个东林吧？”

　　……

　　谈判之后，明段对谢染表现出十足的礼遇。引她回到宴会厅的是他的其中一个私助，小姐姐一脸营业式笑容地问她，是否想要离会，她可以亲自送谢小姐回家。

　　要知道，虽然所有拍卖品提供方都是贵宾，由主办方安排轿车接送，但与被明总的私人用车送回家比起来，意义还是相差甚远的。

　　私助提出这项服务的时候，谢染正走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中央。墙壁与天花板和地板全都以复杂的祥云图样设计，活像一座苟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清宫。谢染觉得自己也像是活在清宫里的人一样，不论往前看还是回头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都缩成很小的样子。

　　这一联想，谈判激起的肾上腺素作用便飞快消弭，精力耗得有点过，谢染身上卷起一股疲惫，脚步不由得放软。

　　今天这一遭，她已经准备多时了。

　　许茂才遇害的那一天，谢染沉睡了超过十个小时，醒过来时浑身酸软喉咙干痛，仿佛吸了煤气的不是许茂才而是她。

　　她不糊涂，却也说不上清醒，林翊对她说的话、许茂才的遇害、极昼游戏中心里那些可疑的痕迹……一幕幕交缠在脑海里，凝成一朵遮天蔽日的云。她似乎能发觉这些碎片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但时间和空间跨度都不小，她一只脚踏入局中，另一只脚却插不进去。

　　彻底当局和彻底旁观，都比一知半解要强。她现在已经无法脱身干净，最好的办法就只有将外面那只脚也踏进去。

　　明段信了吗？总觉得不太现实。一心向往正义的傻白甜不少有，真能被傻白甜唬住的总裁却不多见。

　　但她又有种莫名的自信，细究起来这自信还是宋情给的。

　　有一天宋情一直盯着她看，看到她后背痒痒的时候终于点评曰，谢染的长相是很吃香的一种。如何吃香？脆弱无攻击力，配上她从小培养出来的矜贵表情，简直是成功人士们的最爱。

　　谢染听了心中闷闷的，这不就是说她长得没内涵，像个烂大街偶像剧的玛丽苏吗！宋情引经据典，说从古至今故事千千万，然，不论是爱情还是事业故事，八成内核都是霸总与玛丽苏，人类就好这口，你可别有偏见。

　　这种明明很有道理但听上去却很像扯淡的说理实在是很少见。

　　推开门，灯光顿时大亮，又回到了宴会厅。透过虽不喧嚣却如蚊蝇般吵闹的说笑声，谢染的大脑敏锐地过滤出宋情的名字。

　　她目光投远，便看见在白色灯光打得最舒服、圆桌较小却摆放疏落的地方，宋情正和陈岚、有芝士网的女总裁坐在一起。

　　那是东林当今最得意的两个商业集团——成熟期的传统商业巨头兴源、腾飞期的新兴领袖有芝士网。这聚拢着巨大财富的几人以女性为主，甚是养眼。

　　宴会厅里的温度控制得刚好使女士们可以显露出窈窕身材，全场最显眼的就是有芝士网的总裁。张怀颖身材极好，深紫色的长裙是半露背的设计，虽然披着黑色披肩，线条漂亮的颈肩仍惹人想入非非。

　　谢染想的却是其他的非非。

　　宋情不用做安佰的骑士，怎么又跑到她妈身边去母慈子孝了？在场可有不少能入她眼的潜在客户，按她的脾气应当是在为恒坤律所牵线搭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道陈岚和张怀颖那里，有什么她不得不去干涉的理由？

　　宋情这反常举动倒是刚好应了谢染刚才对明段胡扯的那句话，见到这情景，明段恐怕对她能更信任一分。

　　此时身后的明段私助跟上来，再一次提供服务：“谢小姐，你什么时候想离开，和我说就好。”
　　谢染说：“还是不麻烦明总了，会场附近风光不错，我正好游览一下。”
　　私助脸上写着“这漆黑山上你能游览到什么鬼火”：“可谢小姐喝了酒……”
　　谢染：“我有司机，不必担心。”

　　她便扔下私助，从酒岛随便端了一杯，穿过无数好奇的视线，径直走向宋情所在。她走到半路的时候，陈岚已经看见她了，表情像是看见一尊瘟神，原本聊得欢畅的几个人一齐闭上了嘴。

　　谢染犹如大年三十下楼打酱油，回家遇上在外打工一年终于赶在饺子出锅前到家的邻居，喜气洋洋地说：“阿姨好！”